沉重的杀气让方圆数里之内鸦雀无声,连草原上无处不在的虫鸣也偃旗息鼓了,直到一盏茶之后,天地间的肃杀之气才开始缓缓散去,远处的马匹则开始疯狂地躁动嘶鸣起来,牛羊撂着蹄子死命冲击着栅栏,有些甚至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这下子整个营地简直像滚开的水一样沸反盈天,看护马匹的奴隶们差点没吓得尿裤子,心下暗自求爷爷告奶奶,这些畜生可别是得了病吧?在这草原上别的不可怕,唯独畜生集体得病才是最要命的大事!
与外面的喧哗惊恐不同的,作为杀气源头的那个营帐内,如今却盈溢着喜气,那青衣人爱惜地抚摸着赤红光芒流转的刀身,满目喜爱之色几乎要溢出来,那弯刀如今早已不再是原先的模样了,就算多罗郡王这个原主人重新活过来,只怕也认不得了。
只因原本平滑冰冷的刀身上竟然遍布一些不知名的奇异花纹,时不时有血色光华流转其中,原本锋芒毕露的锐气则完全收敛起来,整把刀的气息变得圆润内敛,乍一看就像一把贵族子弟装饰用的佩刀一般华贵异常,哪里有半分噬主凶刀的模样?
青衣人似乎观赏够了手中的爱刀,终于分出一丝注意力给不知何时已经集中在营帐内的十几个蒙面黑影,漫不经心地道:“人都解决了?”
十几个黑衣人对营帐内遍地的鲜血和无头尸身视而不见,其中一人将地上多罗郡的人头用布包好拎在手上,这才恭恭敬敬地躬身答道:“目标二十七人已全部伏诛,无一漏网!”
青衣人满意地点头后,十几个冰冷肃杀的黑衣人眼中竟然泛起明显的喜色,似乎能得到这人赞赏是多么荣耀的事情一般,目光中的狂热崇拜几乎要烧起来似的。
青衣人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抹,揭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的面貌,俊俏的五官,带笑的薄唇看起来人畜无害,谁会怀疑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竟敢是一群杀人不眨眼之人的头儿呢?甚至本人还刚刚亲手摘下了科尔沁郡王的项上人头?而这人赫然便是宜敏座下四位头领之一的玄冥!
玄冥目光温和地扫过一群黑衣人,然后落在领头的那位身上,道:“冥三,这些年窝在科尔沁委屈你了,如今主子大计将成,你也快熬到头了,只要你借着如今的身份挑起科尔沁和周边部落争斗便算大功告成了,记住!巴林和察哈尔必须成为科尔沁的死敌!……待时机成熟你便可诈死脱身,重回中原了。”
被唤作冥三的一名黑衣人站前一步,取下遮面的黑巾,容貌赫然便是刚刚玄冥所易容的先生,清翟面上隐隐带着激动,拱手道:“属下这条命本就是头领给的,莫说只是潜伏个几年,便是再多十年二十年,属下也甘之如饴!”
玄冥淡淡地笑了:“你的忠心本座都记着,别的不说,单是你为本座找到这把幽冥血刃便已是立了一大功。”说着看了看手上的血色弯刀,这才从腰间掏出一只玉瓶,向小三抛去,“这是主上给你的赏赐,相信足以助你冲破功法第七重!”
小三连忙接住抛过来的玉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十几道羡慕的目光,心中更加激动,不由得单膝跪地连连谢恩,他所修习的功法虽然一开始进展神速,但是越往后练难度越高,是以每个人都卯足了劲立功,以求得主上赏赐灵药,尤其他如今已年过四旬,如果没有天赐机缘或珍贵药物相助,想要突破可谓难如登天,如今有了这份灵药,足以助他突破,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列。
玄冥扫视一圈这些黑衣人,沉声道:“你们也不用羡慕,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让蒙古诸部彻底乱起来,单单靠杀人是远远不够的,你们必须充分利用潜伏的身份,无所不用其极地串联策反,彻底挑起各个部落之间的宿怨仇恨,让蒙古草原彻底乱起来,这才不枉费主上为你们苦心安排的身份,待到功成之时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誓死效忠主上!”十几个黑衣人顿时振奋起来,气势十足地应诺着,心中打定主意定要好好大干一场,若能得主上青眼,不说达到头领这般鬼神莫测的程度,便是能有一半实力便足以让他们纵横江湖、难有敌手了。
玄冥暗中逡巡这些人的神态,确认他们衷心无虞之后,才放心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去。十几个黑衣人恭敬地抱拳行礼后,这才蒙上面巾悄无声息地散去。
玄冥提着血刃、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出营帐,仰望天空那皎洁的明月,心中热血奔腾不息,等这次草原之行功成,便回京拜见主子,想必主子知道他找到了幽冥血刃,定然会很开心吧?
玄冥鬼魅般游走在巨大的营地之中,状似悠闲,每一步跨出都有数丈之远,好像一抹幽灵般若隐若现,不等人看清楚便已经消失了,即便偶有巡逻的兵丁瞥见,也只会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一会玄冥就已经靠近了御帐的范围,到了这里就连他也不敢大意,毕竟皇帝身边的守卫是极为森严,暗中的供奉高手不少,他可不想惊动了御驾,到时候不大不小是个麻烦!
玄冥收敛了全身气息,仿佛一片树叶般在各个营帐缝隙间飘动,来到离御帐不远的左侧营附近才停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竹哨,放在嘴边运气吹了几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形的音波却在空气中传递开来。
果然不过一会,不远处的一个比起周围巨大营帐稍小一些的帐子掀了开来,碧水从里面走了出来,巡逻经过的侍卫们纷纷对其客气地打招呼,谁不知道碧水姑姑是两位阿哥身边的红人,是那种即便不交好,可也决不能得罪的人物!
碧水客气地颌首回礼,等这队巡逻侍卫过去之后,静静地在帐外站了一会,见四周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之后,才返身回到身后的营房。
一进去碧水脸上就挂上了愉悦亲热的笑容,对着不知何时已经端坐在营房内饮茶的玄冥道:“三哥,你来啦!小妹等你好久啦!”
玄冥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神柔和地看着碧水:“多年不见,四妹的手艺还么好!”他来之前并没有约定时间,但是手中这盏茶却温度适中,入口纯澈,可见碧水不知反复泡了多少盏茶等着他呢!
玄冥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当初他们兄妹四人侍奉在主子身边,无论学习练功都在一起,称得上是形影不离,一向是玄冥这个小妹负责他们的饮食茶水,她的手艺就算时隔多年也难以忘怀,只可惜自从他们学有所成就开始各奔东西,平日里难得能见上一面了,更遑论其他。
“要我说那是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和大哥不知道多羡慕你呢!能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快意恩仇呢!要不,让主子给咱们换换?”调侃的声音传来,一身御医袍服的地狱自顾自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端起桌上的另一盏茶水一饮而尽,砸吧了下嘴,意犹未尽地看向碧水,似乎想要再来一盏的模样。
玄冥看着他那副牛饮的架势眼角抽了抽,扭头对着碧水道:“四妹,你这君山银针给他喝简直是白瞎了好东西,就二哥那舌头,除了药材还能分辨出什么味道来?你直接给他喝白水得了!”对他这种爱茶之人来说,最是看不过去别人牛嚼牡丹似的浪费。
碧水掩嘴一笑,眉眼弯弯地道:“三哥不必心疼,主子知道三哥爱茶,这次特地赏了一整罐极品君山银针,让小妹转交三哥,你可以留着慢慢品尝。”说着从案几下方掏出一只紫砂做成的罐子,递给早已两眼放光的玄冥。
玄冥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小心地摩挲了好一会,这才轻轻地揭开一丝紫砂罐的封口,顿时一阵幽幽的茶香从那缝隙里飘了出来,馥郁浓厚的香气惹得玄冥鼻子一阵抽动,满脸陶醉地嗅闻了一会,就忙不迭地将罐子重新封上,生怕走了味道,然后心满意足地将罐子藏进怀里,那副宝贝的架势看得地狱一阵无语。
“我说你如今在江湖上好歹也算个人物,跺跺脚能让江湖抖上一抖,什么好东西得不到?不就几片茶叶用得着这幅德行吗?”地狱翻着白眼不以为然,江湖上谁不知道三少爷的名头,不说那些武林世家和名门大派的侠女、贵女哪个不是使劲浑身解数只求他一顾,单论神剑山庄的势力,就足以让他过得比皇帝舒服了。
玄冥从鼻子里发出一阵不屑的鼻音,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地狱:“那怎么能一样,这君山银针可是贡品中的极品,每年就出那么一丁点儿,一摘下来就被快马送进京,就是皇帝也得省着喝,江湖中人除非去劫贡品,否则连味道别想闻到一星半点!”
碧水眯起眼睛,对着地狱掩嘴笑道:“二哥别不信,三哥说的可是大实话,这君上银针又名“金镶玉”,被列为贡品不过是这些年的事儿,且只能生长于洞庭湖中的君山,故而产量极为稀少,因着主子喜欢,这些年进贡的份额都被皇上送到主子这里,几年下来也不过存了这么一小罐呢!”
地狱听了咋了咋舌,看玄冥的眼神顿时幽深了,主子这可是把嘴里的东西省下来给玄冥这小子呢!光这份心意就千金难买,怎么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呢?玄冥回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就算他长年在外,主子也没忘了他!
碧水心中偷笑,两位兄长从小就明里暗里争夺主子的注意力,没想到如今依然如此,若是让人知道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神和宫中最是不苟言笑的左院判竟是这幅小孩子脾性的话,只怕要跌落无数人的眼珠子了!
笑闹了好一会,两人才收起玩笑的心态,说起了正事,地狱瞟了一眼玄冥腰间的弯刀,微微皱眉:“你这次弄得动静有些大了,惊动了不少皇上身边的供奉高手,如今他们暗地里满大营地乱窜,怕是想要探查那煞气的来源,你手下那些人可要悠着点,别露了马脚坏了全盘计划!”
玄冥薄唇微抿,露出一个凉薄的冷笑:“二哥放心,如今该杀的人都杀完了,我已经让底下的人重新潜伏起来,任凭他们掘地三尺也别想找出来,何况接下来的乱局足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皇帝光是安抚蒙古诸部都来不及,哪里能分不出精力来调查缘由?”
地狱微微颌首,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你办事素来周密,我自然信得过,只是那把妖刀素来有噬主之名,你又长年在外厮杀,万一着了道,大哥和我可就鞭长莫及了。”他自然相信自家兄弟的本事,但是幽冥血刃的凶名流传久远,不得不防啊!
碧水闻言一阵心惊,忙道:“三哥,这妖刀如此凶厉,还是不用为好,何况你在江湖上素来有剑神之名,什么神兵利器弄不到手,何必用这种随时可能反噬的凶刀呢?”
玄冥心中温暖,笑道:“二哥、小妹不必担心,幽冥血刃本名朱玉血刃,乃上古之神兵,只因接连落在邪魔之士手中,染上了阴煞之气,故而有了幽冥之名,只要破除其中阴煞,自能还原神兵本我,便不会再有反噬之忧了。”
碧水顿时惊讶道:“二哥如此知晓这等秘闻?而且这阴煞要如何破解?”论武艺功力碧水与其他三人不相伯仲,但论阅历见识却是远远不及的,毕竟她从未真正离开过宜敏等人的庇护,且身处宫廷难有自由时间,自然更谈不上博闻强识了。
玄冥取下腰间的佩刀,拿在手上轻轻抚摸,指着刀柄上的血色宝石道:“此石乃上古神兽辟邪精血凝结而成,又名‘辟邪朱玉’乃凶邪之物的克星,与此刀本是相辅相成的一对,却不知从何时起两者分离开来,朱玉血刃无此石镇压,凶煞之气自然越来越盛,便成了一把噬主的凶刀。”
“辟邪朱玉在战乱中流落多年,不知为何落到马佳氏宗族手中,后来被作为嫁妆给了主子,主子当年便认出了此石的来历,嘱咐我游历江湖是探寻血刃下落……”
在玄冥的娓娓叙述中,地狱和碧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既然是主子交待的,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们对自家主子早已是盲目的崇拜和信任,自觉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自家主子,区区一把妖刀自然不在话下。
玄冥看着毫不怀疑的兄妹二人,心中微带愧疚,主子曾言朱玉血刃乃无上神兵,桀骜不驯且戾气太重,唯有至阳之体方能驾驭,而他正好具备了这种体质,故而从十年前起,主子就将‘朱玉’交给自己,日日以精血内力蕴养,以备收服血刃之用。
但是直到真正收服了这柄神兵他才发现,朱玉血刃不仅仅是神兵利器那般简单,他甚至借此窥得了一丝道中真意,原本固若金汤的先天桎梏竟略微松动了些,这让他欣喜若狂的同时有些不敢置信,打算回去向主子禀告之后再作打算,在此之前即使亲如兄妹的地狱和黄泉他也不敢透露半点风声,毕竟他不希望兄妹之间产生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