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州,小镇。
八月十七日,黄昏。
炽热的阳光从升起的时候,就把大地变成了一个要命的大火炉。
玉满堂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过夏天。
不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大胖子。
大胖子在火热的天气中,最大的毛病就是会不停流汗。
黄豆大的汗滴,此刻正从玉满堂的额头流下,滴滴答答掉进了洗澡的木桶里。
木桶摆在院子里,水是太阳晒热的。
冰镇好的西瓜就放在木桶旁的桌子上,这是管家老高亲手切好送来的。
只要一伸手,冰镇的西瓜就可以拿到自己的手中。
管家老高晓得玉满堂的习惯,因为他们在一起已经生活了二十年。
二十年会让一个人牢牢记住另一个人的习惯,毕竟老高是管家,玉满堂是主人。
若是一个管家都记不住主人的喜好,他只能去当一个下人。
所以每天早晨懂事的管家老高,都会亲自挑一颗西瓜,亲自用篮子放进五米深的水井里泡着。
所以每天早晨会做事的管家老高,都会去亲自看着下人把木桶清洗五遍,亲自看着下人们把木桶放到院子里装满水。
而且老高还会用猎鹰般的眼睛,亲自盯着下人们的每一个动作,直到能让自己满意地呼出一口气。
只有在这时,只要是有点眼光的人,都可以看出老高不简单,他的眼睛里会射出两道阴光,这是一个内力非常强的人。
他的两只手几乎没有肉,就像猎鹰的爪子一样干枯。
猎鹰一样的眼神,猎鹰一样的手,只要是走进江湖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名内力十足的鹰爪门高手。
太阳晒热的水到了黄昏,温度刚刚好,泡在这样的水里任何一个胖子也不该流汗。
而且老高还看到玉满堂还带着满意的笑容吃了一牙西瓜,从深井里打捞出来泡了一天的冰镇西瓜。
可玉满堂的额头的确在流汗,他流汗的原因老高心里明白。
因为就在刚刚有人送来了一只很大的衣柜。
衣柜是一辆马车送到了大院子的门口,而赶车的人只是晓得有人让他送到这里,定金是二两银子。
四名汉子把衣柜送到了玉满堂洗澡的木桶前退了出去,是老高亲手打开了衣柜。
这两天来送礼的人很多,院子里的下人们也不怎么奇怪。
因为八月十八是玉满堂唯一的儿子‘玉面郎君’玉飞的大喜之日。
一个男人若是四十多岁才有了儿子,除了天上的月亮跟星星他没有办法交给儿子,剩余的什么他什么都能做到。
这一点,老高也不感到奇怪。
因为他不但知道玉满堂不仅仅是春风得意楼的大老板,而且还是江湖中黑风堂的大堂主。
一个身份不但是大老板,而且还是大堂主的人,自然黑白两道都有着朋友,而且有很多朋友。
大喜之日,朋友们送来的礼物各式各样,唯独没有想到有人会送来一只大衣柜。
老高打开衣柜时,玉满堂已看得非常清楚,老高的手指已变成了鹰爪,随时都可以击毙忽然冒出来的人。
他很满意这样小心谨慎的人。
衣柜已打开,没有冒出刺客,也没有冒出一个大人,而是四个小孩子。
他们的手里每人拿着一只只有小贩才拿着的拨浪鼓。
四个孩子的年纪都不大,四个小孩子的脸上都带着笑。
第一个走出衣柜的小孩摇着拨浪鼓,笑着道:“一只竹笛一尺长。”
第二个走出的是位小女孩,摇着拨浪鼓道:“不杀玉郎杀满堂。”
第三个男孩走出来的时候,老高已到了男孩的面前弯下了腰,他的脸上带着笑道:“谁让你们这么说得?”
老高明白小孩子不能吓着,他们只能去哄,所以他的脸上带着笑
可小男孩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望着第一个小男孩子。
第一个小男孩子笑着道:“伯伯,你要听完他的话,他才能开口。”
老高一吃惊,却依然笑道:“为什么?”
第二个小女孩道:“若是先不说,出去了他就没有了棉花糖。”
果真如此,能让小孩子说话的方式只有两种,一是给他们玩具,二是给他们棉花糖。
老高看到玉满堂摆了摆手,他站直了腰。
第三个男孩摇着拨浪鼓道:“八月十八好日子。”
他们终于等到了第四位小男孩走出了衣柜,但小男孩既没有摇着拨浪鼓,也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小眼睛看着玉满堂。
玉满堂尽量让自己变得心平气和,脸上露出笑道:“你怎么不说话?”
第二个女孩子又道:“他在等你。”
玉满堂出道江湖几十年,他见过的人很多,杀过的人也很多,自然仇家也很多,每次有仇家寻上门来,或多或少身上都会留下一些伤疤。
每一道伤疤都会留下疼痛,尤其是在冬天下雪的时候,伤疤会很很难受发痒。
所以在夏天他喜欢这样泡澡,让自己享受难得的夏季。
今天能不能再去享受,他认为只能听完第四句话。
能让小男孩说话的方式只有一种,他心中很明白,只有让小女孩先说话。
无论任何一个男人,无论他的年纪大还是小,男人们统统都有一个毛病,他们会听女人的话。
而天下的女人也有一个毛病,无论年纪大小,再多男人面前,她们都喜欢表现自己先说话。
于是玉满堂带着笑容道:“等我做什么?”
第三个小女孩笑着露出小酒窝道:“等你给我们银子。”
玉满堂笑着道:“拿银子做什么?”
小女孩道:“去买棉花糖。”
天下最聪明的人只有一种,玉满堂现在终于明白,来者不但想让自己难受,而且还要让自己去花银子。
这表明了就是准备让自己花钱给自己找难受。
他的眼神动了一下,老高从怀里掏出了点碎银交给了小男孩。
于是玉满堂听到了第四句话,小男孩把拨浪鼓一摇道:“有人送你见阎王。”
孩子走了,
当然老高也听到了这句话,他看到温度不是很高的木桶里,慢慢冒出了热气,玉满堂的额头也慢慢沁出了黄豆大的汗滴。
是谁能让玉满堂如此恐惧?老高心里已经明白。
因为最近江湖中出现了一名神秘的杀手,他的手中喜欢拿着一只一尺长的竹笛。
而且江湖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他接了营生,没有人可以活过三更。
而且他的名字叫做催命三郎,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见过他模样的人肯定无法告诉别人,因为他们都是死人。
流着汗滴的玉满堂,道:“去找二爷。”
老高道:“是!”
二爷是崔四郎。
夕阳西下,迎春楼的门前早已挂上了大红灯笼。
迎春楼不是酒楼,而是一座青楼。
它不但是庭州城里最大的青楼,也是一座消费最贵的青楼。
能到这里消费的男人不但要有身份,而且还必须有着足够的银子。
有银子的人有着很多种,一些人是大老板,一些人是小掌柜。
小掌柜自然没有大老板大气,因为大老板的银子总是要比他们多。
崔四郎不是大老板,可他能到这里消费,因为他是黑风堂的二堂主。
大老板玉满堂经营着得意楼,他经营着黑风堂。
玉满堂走着白道,他经营者黑道,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活着的人只有老高知道。
老高虽然知道很多秘密,可他不是一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何况也是他们之间的联络人,所以他这个人必定活着。
崔四郎在江湖中的名字叫做‘催命崔四郎’,但他这个人长得很文秀。
他的个子很高,最喜欢做得事情就是看着迎春楼的姑娘给自己修指甲。
澡盆里的水还是温的,飘出淡淡的清香。
崔四郎刚刚才洗完澡,他也不喜欢男人的身上留着汗臭味,尤其在酷热的八月。
胭脂姑娘给他梳着头,小翠姑娘给他修着脚上的指甲。
崔四郎今天非常讲究,他把自己的身子洗的干干净净,每一个地方都仔细搓了一遍。
毕竟明天是玉满堂儿子的大喜之日。
两个姑娘都是迎春楼的花魁,长得非常美丽,也非常诱人。
像这样年青美丽的姑娘,必然懂得怎么去讨好男人开心,也懂得用什么样的方法来伺候男人。
但崔四郎忍住了自己,他需要充足的体力和精力来保证明天的婚礼。
毕竟这么多年,江湖中多多少少也有一些仇家,他们也许会选择这个特殊的日子来找他们。
保持充足的体力跟精力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他已记不清自己有着多少仇家,但是他记得自己跟玉满堂是怎么起家的。
不喜欢白手起家的男人都会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他们之间的这个秘密深藏了二十年。
玉满堂选择了退出,只是因为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儿子,他想让自己的儿子好好活着。
躺在竹子编制的躺椅上,崔四郎看着修着脚趾甲的小翠姑娘。
姑娘的脸蛋非常美丽,也非常诱人,就像已经熟透的水蜜桃。
胭脂姑娘的手也很温柔,就像秋天早上的风从自己脸上吹过,暖暖的。
崔四郎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