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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易禾到家第89天。
    学校进行第三次月考。
    胡易禾的班主任,刘海,是个刚毕业的小年轻,理想化严重。
    所以,他甚是期待胡易禾的插班。
    因为胡易禾是安柚的弟弟。
    安柚那是谁,那可是稳定的年级前三甲选手。
    刘海是物理老师,去年带过安柚一个学期。安柚是一个老师眼里标准的好学生:聪明刻苦,尊师重道,不骄不躁。
    胡易禾是安柚的弟弟。应该,大概,或许,差不到哪里去吧?
    刘海甚至隐隐地期待胡易禾在这周五的月考能够一鸣惊人,把班级的平均分向上拉一拉。
    然而,不幸的是,现实狠狠打了他一耳光。不仅打了他一耳光,简直是一脚把他踹下悬崖。
    同时,安柚和苏红也知道了,为什么胡易禾在知道「要重新从高一开始读」时,没有觉得浪费时间,反而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一样的」
    因为,真的是一样的。无论高一的知识,还是高二的知识。
    他,全不会。
    刘海把胡易禾的语数英物化史地政八科卷子依次摊开,指着满篇的红叉,语气诚恳地跟苏红说:“胡易禾的家长,这,这也太离谱了吧!”
    苏红尴尬地拿起其中一张卷子看,是数学卷。
    选择从头错到尾,填空从头错到尾,大题只会写「解:」。
    有的人不会做题,就刻意摆烂。选择题全填一个字母,填空题都写「0/1/2」,大题只写「解,冒号,一个公式」。
    有的人不会做题,但十分认真。选择题挨个算,填空题绞尽脑汁,大题使劲往上填字。
    很悲催,胡易禾就是第二种。
    他甚至在每一个大题下面把题目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
    苏红初中肄业的文化水平,都能看出来胡易禾压根不会。
    “呃……”苏红「呃」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话,“这个,您放心,我回去就找老师他补课”
    刘海心力交瘁,又抱怨了一句:“得抓紧时间了,下个学期就分文理了。他学文还是学理?问题是,就他这成绩,学哪个都不行啊!”,他敲两下桌子,“安柚妈妈,我跟您明说,您别嫌我说话直”
    苏红赶紧说:“您说”
    刘海说:“就照他现在这个成绩,要是再不管,公办专科指定没戏”
    苏红的笑容很是勉强:“专科……”
    专科?!
    每次来给安柚开家长会,老师都说的是只要高三不搞幺蛾子,安柚可以保底985,目标冲刺江大这样的全国顶尖学府。
    她是万万没做过一丁点的准备,有一天能被老师通知你的孩子「专科考不上」。
    刘海的眉头紧蹙。
    现今,胡易禾完全是考试分数等于语文分数的水平。
    若是他家里有钱还好,只要有个高考成绩就能塞进私立学校。或者直接送出国。再或者,更有钱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只要钞能力够强,那么连人都可以不用出去。不用漂洋过海,在家待着玩,一纸全球前十欧美大学的文凭就能顺着网线飞来。
    问题是,胡易禾,有钱吗?
    安柚家的情况,刘海是清楚的。普通工薪阶层,舍得富养孩子。吃穿用度讲究品质但不会浪费,也不能浪费。
    并不是那种可以给小孩提供很多人生退路去走的家庭。
    刘海作为青年教育者,最恨铁不成钢也是最焦急的,就是胡易禾这类家境不好却不思进取的学生。于是,他又补一句:“实在不行,让他从现在练跑步吧,走个体育生,估计能读一个公办专科”
    苏红这辈子第一次因为孩子的成绩向老师再三赔笑:“您说得对,这样,我回去想想办法”
    “赶紧吧”
    “练跑步?不行!”安柚的声音回荡在卧室里。
    “诶诶诶,柚子,你小点声”苏红连忙向安柚比划「嘘」的手势。
    “练不了一点”安柚的音量降下来,语气依旧很强硬,“妈,练跑步,你知道体育生都啥样吗?那浑身全都是伤。而且这是青春饭,他一个既没有天赋也没有门路又是半山腰出家,就算考上了大学,那毕业之后怎么办?能干什么?是能当刘翔还是能当苏炳添?我跟你说,现在但凡是个正规健身房,里面的教练都是要有二级运动员证书的”
    她推推苏红的胳膊,说:“她要是最后去送外卖,何必去走体育念大学,还落得一身伤”
    苏红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不还有个母婴用品店的嘛,给他去看着,让他跟着我做生意”
    安柚问出灵魂质问:“那他为什么要浪费六七年的时间上学呢?他现在跟着你去更好啊,还能多攒几年钱。怎么着小十年下来也能攒够五十万,到时候贷款买个四十平米的小房子也够了,有个最基本的本钱讨老婆”
    说到「胡易禾讨老婆」,猛地,安柚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一阵苦涩,似是……怅然若失?很陌生,很突兀。她不想让他离开自己。
    太离谱了,太抽象了,太荒谬了。
    她不敢细探缘由。
    安柚压下心中所想,继续义正言辞地说:“但是,那样的话,咱们怎么跟大姨交代?”
    人家远赴千里,背井离乡,难道是只为了打工十年买个小房子然后结婚生孩子?他在自己家不能?
    这跟让他在全中国任意一个地方漂十年有什么区别?
    苏红一摊手,说:“那怎么办嘛,你说,该怎样?年代不一样了,我们那一代上学的人少嘛,不懂这些”,她凑近些,“欸,走艺术可不可以?你不是说他挺喜欢画画的吗?你大姨那里还有点钱,报个培训学校什么的还是能拿出来的”
    “况且”苏红停一停,意味深长地说,“他爸这辈子肯定只有他一个孩子了,所以他爸拿钱估计也能拿出一点来”
    安柚抓住关键点:“啊?妈你连这都能敲定?”
    苏红收起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哎呀,小孩子别管那么多,你继续说”
    安柚长叹一口气:“艺术生也要有文化课成绩的啊”,她转过头,终于把事情拐到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问,“他的卷子呢?给我看看”
    苏红底气不足:“在小禾自己那里……”
    安柚无奈地说:“妈……你……”
    苏红把头转到一边,不敢说话。
    安柚腾地站起来,拉开门,直奔胡易禾的房间。咚咚咚敲门。
    苏红躲在后面,在心里默默地为安柚加油鼓劲。
    很快,胡易禾将门打开。
    安柚命令他:“月考卷子拿出来”
    胡易禾说:“好”,转身,就从书包里将卷子掏出来。
    安柚接过来。
    她快速地把数理化三科的卷子翻了一遍。
    然后她懂了。
    胡易禾连初中的知识都不太会。
    安柚通知胡易禾:“你现在的监护人是我妈,那你直到达到法定年龄之前,都听我妈的。她说让你好好念书,你就得好好念书”,她顿一顿,“所以,从今天起,你的学习归我管了”
    她要负担起长姐的责任来,管教弟弟,帮助弟弟提升学业。
    安柚把目光落到胡易禾的鼻梁上,避开他的眼睛。
    绝对不是她假公济私找理由多跟他接触。
    绝对不是。
    苏红不懂学习上的事,安柚的成绩又那么好。这么多年,一向是安柚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再加上,她又深知「姐姐管弟弟」远比「小姨管外甥」更容易。故而,她对安柚管教胡易禾,没有一丁点插手的意思。
    只是,这么说,语气是不是太专断了?
    思及此,苏红往这边走着,想过来打个圆场。
    不料,刚迈出一步,就听胡易禾说:“好”
    这么好说话?!
    苏红:……是我多余了,告辞。
    右脚直接往右一跨,头也不回地回自己的豪华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