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眯着眼睛看了起来,半晌,眉心舒展道,“大将军,原来赤随兵已经束手无策,被困于此,三日未曾进食了,兵卒更是只剩寥寥无几,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此话当真?”
同是怅然一笑道:“这是他们准备寄往朝廷求援的密信,被我们的人截获了,那还有假?”
埃里特服掌大笑:“雷老头,你有也有今天,怪不得你一直不愿出战。”
得知了这个好消息的埃里特下令将士们不遗余力发起进攻,盉丘大军士气高涨,一日之内便夺下了一直久攻不下的高地。
就在埃里特得意忘形之时,又有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盉丘内部发生了动乱,周离军已经快要攻打进王廷了,大汗紧急招回所有大将制止内乱,然而,此时的埃里特刚刚看到一丝曙光,又怎甘心在此时放弃?
于是指遣回了十三万精兵,余下的那些人便在原地驻扎营帐,寸步不离。
守在玉林山关口的盉丘兵抱着一把剑打瞌睡,耳边突然有马蹄哒哒的声音传来,他警惕地站起来,拿起千里镜隔着山头远远望去,见一支为首举着“绥”字大旗的绥兵铁骑,往这边赶来。
这名士卒立马将此事上报给了埃里特,埃里特亦是站在高上,手持千里镜眺望着远方,只见对方气势汹汹,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动向,又在心里盘算了一遍。
对方的人数看起来不多,大概还不足一万人,他疑惑地拧紧了眉,赤随兵已经弹尽粮绝,可朝廷只派了这点人过来,到底是轻敌,还是这根本就只是一个阴谋?
他想起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时起兵造反的周离等旧将,心头猛然打起了鼓,是了,定是他们的离间之计!
“狡诈的中原人!”他怒骂了一声,立即召了军师商议政策。
蓝将军不过须臾就率援兵来到玉林山下,见关口设了木栅,守卫的士兵虽穿着绥军的盔甲,可尺寸却相去甚远,再加上盔帽下那双深邃的金瞳,简直是昭然若揭。
蓝将军声如洪钟道:“叫你们大将军出来!”
那盉丘兵汉语并不精通,听他扯着大嗓门说什么大将军,以为是在辱骂大将军,于是破口大骂了一长串盉丘语。
蓝将军还未开口,他身侧的副将便挑起眉,不敢置信道,“小小士卒,你敢辱骂蓝将军?”
盉丘兵又吐了口痰,大骂了一句。
副将骂道,“果然是野蛮民族,还未开化的原始人。”
关隘被阻,援军找不到突破口,双方竟这么前言不搭后语地对骂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响,冲动的盉丘兵气得大口喘气,抽出刀剑与绥军对战了起来。
一动手,关口便失了守,蓝将军吩咐一队士兵正面迎击,而另一队则绕到后面切断木栅,趁虚而入。
埃里特没想到,那群废物竟然这么轻易就受了他们的挑拨,绥军将守门的几十个士兵解决后,便一路畅通无阻,与雷将军顺利会师。
后方已经失守,前方又有人来报:“大将军,大汗要求速速撤军回国,以保障王廷安危!”
埃里特这才知道,不宜再拖下去了,眼下国内有战乱,他违逆大汗的命令,大汗不可能会再派援军给他,到那时便只能耗在这里了。
是以,诚然心不甘情不愿,他再三考虑后还是下了命令:“撤军吧。”
十万大军便只能拖着疲惫的步伐返回盉丘国。
他不知道的是,连那封密信也是雷将军迷惑的手段,赤随军根本没有弹尽粮绝,而是蛰伏在山里,隐藏实力,蓝将军刚一到来,便已经不战而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雷将军和老友已经数十年没有相见,此次他远道而来,他必然要给他接风洗尘的。
营帐里早早掌起了灯,中央支上一口锅,里面雪白的羊肉汤咕噜咕噜地煮着,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
雷将军在两只破口海碗里灌满了酒,将其中一只递给了蓝将军,“给。”
蓝将军接过海碗笑了笑,“你还是多年未变,这么嗜酒如命。”
雷将军啧啧叹道,“老友老友,你这张嘴,可真是毒啊,我这一口酒,就等着你来呢……”
蓝将军会意道,“什么都别说了,干了这碗!”
两只海碗相撞,发出一声闷响,溅出了几滴酒液,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第五十五章
盉丘自顾不暇, 绥军不战而胜的好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嘉月耳朵里,彼时的她还在跟一干大臣商讨着下一步的计划,一听到将领来报战况, 所有人都眉心都舒展开来。
隔着人群, 燕莫止的目光飘了过来,淡淡地在她脸上定了一瞬, 便掩下长睫道,“圣淑果然神机妙算, 倘若不是您当下立断, 以如今盉丘雄厚的实力, 恐怕还有得一打。”
嘉月亦是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眼神, “摄政王不必过奖, 绥军能大获全胜, 不是朕一人的功劳, 更是与诸位大臣和将士们脱离不了干系。”
她的自谦令在场其他的大臣身心熨贴, 纷纷表示, “摄政王说得没错,臣等不过是听从圣淑的吩咐行事, 不敢居功。”
只有郦首辅几不可查地眯了眯眼。
如今太后又凭着不矜不伐的态度笼络了诸臣,他知道他只能抓紧时间了,否则,等她绵里藏针地笼络了其他臣子,下一步, 就改把矛头对准他了。
好在柳明这一个暗桩潜伏得极深, 她目前还未发觉有异, 自从他得知了太后和摄政王的私情后,便让柳明一直暗中盯着他们。
可他俩却避起了嫌, 恰逢边境战乱,一时还真拿不到把柄,不过,那厢的战火终于平息,这场戛然而止的好戏又该重现天日了。
他眸色黯了黯,一个计划在心头盘旋,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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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已近在眼前,自从上次闹了不愉快,两人甚至没有一个独处的时间修补裂隙,直到这会子闲暇下来,嘉月才有空来给他写了一封密信。
她临窗而坐,短短的信写了又揉掉,反复写了几张才写了一张满意的,便吹干了墨迹,折成一个方块交给了春桃,“春桃,这封信,帮本宫递给摄政王。”
不必她交待,春桃自然知道该如何把这封信递出宫去。
于是,春桃二话不说地应了下来,把信藏在袖笼里,往殿外走去,直接绕过了顺宁门,准备拐过南门直接递给那个信得过的将军。
却不想刚穿过月洞门,经过一片竹林里,一个身着直裰的白净男子从树影下走了出来,着实把她怔了一跳。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柳明。
前些日子,他们吵过一架,由此便分开了,不过是对食的关系,没有真正的海誓山盟,更没有一纸婚书的束缚,分开了就分开了,各自另找一个,也不是难事。
“哟,柳秉笔?”春桃皮笑肉不笑地讥讽了一声,又阴阳怪气地朝他福身道,“奴婢还有事,就不打扰您散步了。”
她说完,扭着腰便从他身侧走了过去,没想到,小臂一阵热意传来,她扯了扯竟动弹不得,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她的手紧紧攥住。
她抿紧了唇,施了暗劲才将他甩开,却没察觉,袖笼里的密信已滑落了出来,无声地掉在地上。
她不悦地睨着他道,“做什么动手动脚的,我们之间已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再逾矩,我告诉娘娘去!”
柳明见她避如蛇蝎的模样,不禁暗自攥紧了双拳,垂眸望向地上那个叠得方正的纸片,抬脚迈近了一步,将它踩到脚下。
她横臂挡住了他的靠近,“你别过来!”
他喉头动了动,眸色似乎又黯了几分,须臾才无奈地罢了罢手,“好,我不过去,我就站着。”
她又剜了他一眼,这才佯佯走远了。
柳明盯着那个银红色的身影,直到她在自己眼里化成一个模糊的影,这才收回目光,俯身拾起地上的纸片。
修长的手指将纸片迅速展开来,信上很短,一眼便掠完,“重阳节,中山寺,吾盼君至。”
他无声地看完,又折回原样,重新抛进草地里,而后踅身离去。
藏在月洞门后的春桃这才揉了揉酸涩的眼,却不料,越揉眼前越是朦胧一片,低头一看手背,才发现上面沾了一层晶莹的水光。
她轻吐了一句,“柳明,你没有心。”
隔了数十步之遥的柳明当然听不到她的低骂,可仿佛心灵感应似的,他的心还是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感到眼前骤然一黑,深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也疼了起来,不知自己最后是如何走出了宫里的。
重阳节很快便到了,这日嘉月换上一袭石榴红的八宝如意诃子裙,挽了一条香色披帛,乌黑的头发绾成了望仙髻,插着一朵新鲜的墨菊以及三两支金笄,脖子上则挂了一串红珊瑚软璎珞。
本就媚态天成的脸上更是淡淡地施了一层脂粉,更是艳如桃李。
自从先帝崩逝后,她镇日不是素服加身,便是老成暗淡的朝服,到如今已近三载。
守丧三年不过是民间的规矩,天家里节日多,规矩便松散些,一般只有一年,能坚持三年的,实则是少之又少。
这一份束缚她已经受够了,一刻也不想再遵循,她从小众星拱月的长大,张扬才是她的本性。
妆点完毕,仲夏取了幕篱给她戴上,长长的薄纱不仅遮住了脸,更是将这一身石榴红的衣裙也全部遮去。
重阳节向来有登高的习俗,因此,她约见燕莫止的寺庙也是建于一座山腰之上的。
收拾停当,忍冬又拿出了香油果品,整齐的将它放入一个提篮里,放到她的车上。
车辇规模不大,更没有过多人随侍,只不过带上春桃和仲夏,就如一个普通的贵妇人出行一般。
车轮开始滚动,銮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嘉月支着额头靠在车围里闭目养神,直到身下的马车开始颠簸了起来,她睁开眼,掀起帘子往外看,马车已到了山麓。
因为今日这身衣裙实在不便利,嘉月便让太仆直接将车停到了中山寺门口。
马车平稳地停下,太仆取出了落脚凳放在车辕下,对着门帘内敬重地喊了一声,“大娘子,中山寺到了,请您下车吧。”
俄而门帘微动,春桃搀扶着嘉月下车,仲夏则提着一篮子果品跟着跳下车辕。
“你不必跟着了,就在这等着吧。”嘉悦淡淡的说道。
太仆不敢抬头,只盯着地上的方寸之地看。
嘉悦抬脚转入寺内,没想到一阵风吹过,幕篱上的轻纱骤然被拂了开来,露出了石榴红的裙裾,如焚烧的烈火恣意地落入太仆的眼里。
太仆瞳孔晃了一下,心头已掀起惊涛,他是崇临元年入仕,至今未见太后穿着艳色,眼下传言太后和摄政王有私情,今日她如此盛装打扮,很难不让人怀疑上香祈福是假,趁此机会幽会他人才是真。
不过他虽然惊骇,脸上到底不敢显露半分,只垂着头应喏,余光见那抹身影已迈入了恢宏肃穆的寺内,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嘉月一入寺门,转头就将幕篱取下交给了春桃,那一张明艳四射的脸便这么赤?裸?裸地露了出来。
时下风气到还算开放,大街上有不少抛头露脸的贵女,每逢节令,以烧香祈福为由头出门游玩的,更不在少数。
是以,当她露了脸,便受到了不少目光的洗礼。
男子们是仰慕得挪不开眼,相比之下,女子的目光则含蓄许多,想看又不敢直视,只能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当然,这些眼光不全都是善意,她们经过一对母女的时候,便听那个母亲低声教导她的女儿,“做女子的应当恪守本分,贤良淑德,容貌再好也会凋零,是最不值一提的,懂吗?”
那女子不过十三四岁,见嘉月越走越近,便不自觉的向她投来崇拜的眼光,母亲见他不回话,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她,她才回过神来,却是否定了她的话:“阿娘此话有些偏见,为何女子就该恪守本分,而男子却不用呢?容貌虽然会凋零,可至少姹紫嫣红盛放过,不是比什么都没有强吗?”
那母亲被怼得无言以对,扯了扯嘴角道:“你总是看那些闲书,心气比天还高,你倒是说说读了这么多书,能有何用?难道你能科考入仕?”
少女一时气结,跺了跺脚,没说话。
嘉月扭过头来,朝她绽放了笑意,“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呢?”
少女也立刻展开了笑颜,点了点头道:“娘子说的甚是。”
“你叫什么名字?”嘉月问道。
少女对上她的眼,不疾不徐道,“妾蔡氏,家里行九,大家唤作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