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威尔帝启程时,幻术实体化装置就已经结束了前期准备,只等待最关键的一环——能够使其发挥最大效力的强大幻术师参与其中。
    跟罗马里欧分开后你直奔黑曜,迫不及待要拿到幻术实体化装置的实际战场表现数据。
    威尔帝也没有和你客气,一打照面就抓着你现场上工,抱怨着黑曜这群家伙笨手笨脚没一个能给他打下手。
    “你对国中生的要求也太苛刻了,除非是同样继承了十年后记忆的正一和斯帕纳……”
    戛然而止也没用,威尔帝已经眼冒绿光,似乎准备立刻去把这两人抓来当做科学的奴隶。
    尽管跟威尔帝的相处时间还不长,但你第一次看他咬着牙操纵机械手,显然除了上头的气性之外,还在跟什么较着劲。
    你转头看到六道骸和弗兰,心下了然。
    倒是很熟悉的情况。
    各自领域的绝对天才凑在一起,彼此当然较着劲,八成是这两位传说级幻术师太超模,打破了威尔帝所预设的上限。
    又不想承认自己错误的判断,又高兴于上限的提升,或许还被调侃了两句,只能含恨干活。
    人精一样的幻术师也来和你打了个招呼。
    面对并非黑手党人士的女性时,六道骸表现出十足的风度和优雅,使得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危险气质极富魅力。
    “先帮忙递一下你手边的——对,就是这个。”
    六道骸顺着你眼神示意的方向将零件拿来,眉头微微挑动了一下。
    等到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你才摘下手套跟他握手,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或许算是网友见面?”
    “我和这不成器的弟子在未来承了你的情,也该来向你道谢。”
    六道骸指的是弗兰将他从复仇者监狱的水牢中调包的事。
    “啊,主要还是你们家孩子争气。”
    “就连入江正一也无法做到针对密鲁菲奥雷的内线,如果不是及时得到信息,他也很难执行计划。”
    “那我就应下这一声谢了。”你拍了拍身边的机器:“以后说不定会有不少接触,不用客气。”
    谁能拒绝一位顶级幻术师抛来的橄榄枝。
    六道骸看着你坐回工作椅上,忽然开口:“要是动摇的话,再明智的决定也没有意义,聪明的女士。”
    你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把笔电的屏幕合起,有些头疼:“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幻术师摇头:“你隐藏得很好,但白兰杰索对于人心的洞察,并不逊色于我。”
    你轻轻啧了一声。
    所以说幻术师都是人精。
    正如同伤口需要时间来治愈,从一个泥潭中抽身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尽管你能够通过投身工作来消解情绪,但眼下这两周也不足以结束戒断期。
    或许你应该更早、或者更晚来并盛,反正不该是今天。
    你可以无视迪诺脸上的伤口,要说内心毫无波澜,那绝对是骗人的。
    像这样的伤口,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了。
    正因为很久没有出现过,在你和罗马里欧分别后,记忆才迟钝而缓慢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旧日的画面。
    你从小就很招人喜欢,因此小男孩们总是用幼稚的手段来吸引你的注意力,扯你的头发、拽你的衣裙、故意把你的东西藏起来再装模作样地帮你找。
    迪诺知道了就开始护着你,男孩们被惹恼,总是一个拳头就上去了。
    那时他还没有被里包恩先生教导,不会打架,也根本不想跟他们打。
    你觉得事情不必弄得那么复杂,只要你不搭理他们,小男孩们自己迟早知道是自讨没趣,就不会来缠着你了。
    顶着淤青的迪诺仍然笑着,笨拙地摸了摸你的头:“那样Lily还要忍耐很久吧,面对那种骚扰女孩子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呢?况且这又不是你的错。”
    你当然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也想告诉他你不害怕。可是在变得不害怕之前,你是害怕过的。
    只是害怕没有用。
    在那个瞬间,你觉得迪诺的手掌穿越时间落在更加幼小的自己脑袋上,温柔地拂落了心头的忐忑。
    终究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教授怎么说的——有闲心想这些事,证明你还有精力消化更多知识。
    你端正神情,转头拿着记录下的问题去找威尔帝商议解决方案。
    接下来几天你一直待在黑曜,根据战斗实时返回的数据,配合六道骸和弗兰做调整。
    这场代理战结束时,只有威尔帝一个人回到了黑曜,其他人全被抬进了并盛中央医院。
    而威尔帝仅仅解除了“不能长大的诅咒”,没能解除婴儿形态。
    他看着你皱起眉,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生气地问:“你几天没合眼了?”
    “嗯?”视线从跳动着数字的屏幕上移开,你缓冲了两秒钟后回答:“也不是完全没睡,倒是G莫斯卡的实战数据这边——”
    “停,所有东西都不用管,你现在立刻去休息,六个小时后我们启程回英国。”
    你慢吞吞应声,食指无意识按动了一下鼠标:“算了吧,我跟你一起整理东西,飞机上睡也一样。”
    日本飞英国足足要十二个小时呢。
    但威尔帝非常果断地关掉了你的电脑。
    好吧。
    随着工作状态解除,身体积攒已久的疲惫一口气涌了上来,一直坚持着工作的脑袋也变得昏沉,似乎还有些呼吸困难的症状。
    看来就算是年轻的身体也不能这么熬。
    你睡了过去。
    因为睡得不安稳,你几乎是在那只胳膊环过你脖颈的下一刻就睁开了眼。
    视线恍惚片刻才映出了对方的面容。
    下意识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衫,又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用力地推拒,你感觉整个人都是眩晕的。
    接应着你身体的胸膛因此僵硬了一秒钟。迪诺感受到你滚烫而沉重的吐息,另一只手臂跨过膝弯,不由分说把你打横抱起。
    “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你在发烧,Lily,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中烧灼着令人战栗的情感。
    你停止挣扎的原因不是这双眼睛,而是他衣衫下隐约可见的绷带。
    他的伤比区区发烧严重多了。
    “放我下来。”你按住迪诺的肩膀,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字说,“我自己可以走。”
    “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迪诺柔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抱着你大步流星往外走。
    你没有再挣扎,整个人缩在他怀中,僵硬得像一块铁板。
    罗马里欧守在车边,见到你们出来,想要从迪诺怀中接过你。
    但迪诺摇了摇头,小心翼翼把你抱进车后座。
    他温柔地问你:“想躺着还是想坐着?”
    你别过脸,脑袋昏昏沉沉地发疼,胸腔里的情绪起伏不定,喉咙里堆满了不理智的控诉。
    你只是发烧了。你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现在充盈着身体的软弱情感只不过是因为体内温度失衡。
    所以才想要依靠他。
    所以才想要拥抱他。
    这是陷阱,不可以上钩。
    没有得到你的答复,迪诺便自己做判断,他跟你一起上了后座,让你枕在他膝盖上平躺着休息。
    山雨欲来。
    罗马里欧一坐进驾驶座就感受到车上氛围的僵持,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透过后视镜与迪诺对视一眼,启动了引擎。
    然而你合着眼,并不愿意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酷刑还不止于此,迪诺从前座拿来自己的外套盖在你身上,像是密不透风的网,你几乎是完全被他的气息包裹住了。
    你想掀掉它,可迪诺如有感知般先一步抓住你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别任性。”
    他的声音沉稳,满含关心,却也透露出一丝疲惫。
    你们都刚刚结束一场恶战。
    你像是被冰冻住了手,忽然就动弹不得,心里的火却愈燃愈烈,将整个人烧得焦躁不已。
    你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再是因为不想见他而闭上眼,你希望自己能就这样睡着,心里也不要再想着迪诺的事情。
    ……
    车平稳行驶着,进入并盛的范围后,迪诺终于忍不住伸手。
    温热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你蹙紧的眉毛,想要将褶皱抚平,当他顺着眉骨下移,忽然发现那颤动眼睫边挂上了稀薄的泪珠。
    他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很不舒服吗?是不是车开得不够稳,还是头很痛吗?”
    迪诺想替你拭去眼泪,可断了线的泪珠源源不断坠下来,到最后他几乎控制不住手上的颤抖,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触碰你。
    认识这么久,迪诺没有见过、也不曾想象过你哭泣的模样,而现在,看着你静默无声地流泪,他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毫不留情地撕扯着,马上就要碎裂。
    这种痛苦在你睁开眼、在对上你仿佛溃散般的目光时到达顶峰。
    你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拜托你,迪诺。”你像是小时候,想让走在前面的他停下来等等你一样,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至少这两个月,放我自己一个人,就像以前那样。”
    迪诺任由心脏在你的目光中被凌迟,仍然温柔地垂望向你:“那两个月后呢?”
    他抚摸着你的脸颊:“两个月后,就可以彻底忘记我吗?”
    “嗯,就做迪诺期望的那种兄妹。”
    或许是高烧到麻木,你做不出任何表情,就这样冷着一张脸。
    可就在模糊不清的视线聚焦起来后,你忽然愣住了。
    迪诺加百罗涅脸上出现了你从未见过的可怖表情。
    你见过他年幼时因为追悔莫及而痛哭流涕的模样,也见过他成年后冷峻着脸剥夺残害家族成员的敌人性命的模样。可是唯独,你没有见过迪诺此刻的表情。
    因病痛而软弱的躯体战栗了起来,被他用扶在你肩头的手掌轻轻安抚,迪诺对着轻轻笑了一下。
    你明白了。
    和这个笑容一样,那是不该出现在迪诺脸上的表情。不是柔软的,也不是锋利的,而是一种黏稠而混沌的情感,像是将所有色彩混合在一起毫无章法涂抹在画板上,使得原本如璨阳般的金辉如天狗食月般被吞噬。
    你心下一跳,意识不清的迷雾顷刻间散去,随之浮现出可笑的猜测。
    “你后悔了吗?”
    而你定定地看着迪诺,清晰地捕捉到他因你的问话而瞳孔收缩的模样……你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平心而论,罗马里欧开车很稳,但行驶中的汽车不可能一点也不晃动,你只觉得大脑像是被人搅拌着一般隐隐作痛,痛得你流不出眼泪。
    甚至还笑了。
    “为什么呢?是后悔拒绝我吗?是因为未来的我死掉了,所以保护欲在作祟?”
    “还是你已经把我这么久的喜欢当成理所应当的东西了?”
    “这到底是迪诺的情感?还是未来的迪诺的情感?可以分清吗?”
    说到最后,你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衫,想要看清他表情里的每一处变化。
    “那你会对我说,喜欢我吗?”
    迪诺的呼吸一窒,随即用力地握住了你的手,那种浑浊的黏腻在你如子弹般袭来的逼问中溃不成军,露出他最柔软的内里。
    是后悔,是愧疚,是保护欲。
    不止是后悔,不止是愧疚,不止是保护欲。
    原来比你流泪的模样,他更不愿意看到你此刻的笑容。
    “Lily、”
    迪诺的呼吸急促起来,紧迫呼唤着你的名字,就在话语即将要倾吐出来时,你抬手环压下他的脖颈,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你不再冷静了。
    那些纷杂的情绪似乎随着这个吻一同结束,心态出奇地平和,促使着你用像是撒娇一样的语气对他说。
    “可是迪诺,我不想喜欢你了。”
    迪诺浑身僵直,就这么定定凝视着你,片刻的对视后,你主动将脸侧向驾驶座,意识开始不受控地下坠。
    你安心地睡了过去。
    安心于这个怀抱,安心于片刻报复的快感。
    良久,听着你均匀的呼吸声,迪诺的眼眸失去了光亮。
    他怔愣地垂眸,视线触及你恬静的睡颜,似乎忍不住想弯起嘴角,大脑内却随即响起剧烈的嗡鸣声。
    ——可是迪诺,我不想喜欢你了。
    仿佛一句从即刻生效的、如影随形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