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书屋 > 言情小说 > 引月入怀 > 第88节
    安置在东宫双儿此时正等夜色降临,她从窗户外偷溜了出去。
    怀里放着顾今月那日提笔写下日期的纸,她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嬴岚的景越宫。
    “那幅画,到底在哪里?”
    双儿急切地掠过书房内的每一寸,要找的东西毫无踪迹。
    灵机一动,她从架子上拿起一本书翻开,企图找到嬴岚的字迹。
    这里没有,那也没有,都是空的。
    她皱眉查阅了十几本书册,均空无一字,宛如新书。
    忽而,外面响起一声厉喝。
    “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嬴风:呜呜呜,你为什么就是不爱我。
    顾今月:换我虐你了。
    第83章 道歉
    他不要变成她的断臂。
    嬴风从地牢里出来时已是夤夜, 天空无月无星,眼前黑压压的一片。
    脑子里满是张玉徵和虞扬的话,砸得他嗡嗡作响, 夜色很好地掩盖住他微红的双眸。
    张玉徵说他错在自以为是的为她好。顾今月是一个心性极为坚韧的人,她至纯至粹,能接受一切不堪的事实,却容不得半点欺骗。
    虞扬告诉他顾今月有一颗赤子之心,更有断臂重生的勇气。
    这是他听过虞扬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皇后娘娘自从知道靖王用忘仙蛊控制他人后, 便将在瓜州搜集到的一切信息告知于我, 包括靖王惧水的弱点。碧柔姑娘用性命换来的名单其中有误的, 皇后娘娘在看过后一一更正, 因此微臣与从三才能在与靖王交手过程中将其轻易打败, 挽救更多人性命。”
    “一路上微臣都看出皇后娘娘因靖王殿下所作所为痛苦至极, 她内心不是没有挣扎过, 但最后她选择站在皇上这边, 站在天下万民一边。”
    “她在江上认出您是碧沙寨大当家, 却没有向靖王吐露半个字。微臣当时问她为什么不说, 她回答我您这样安排必有深意。”
    嬴风胸口一抽一抽地疼, 虞扬每说一句,抓住他的心的手便紧一分。
    原来他还不如张玉徵和虞扬懂她, 枉他数十年间自诩世间最了解她之人,知道她喜欢荷花, 不喜欢血腥味, 睡觉会做噩梦,吃糖醋鱼容易被刺卡住……
    但他不知道她会骑马, 不知道她心中大义, 不知道她毕生所求唯一颗真心尔。
    嬴岚负她, 她转头便走,少时青梅竹马情谊说放下便放下。
    那他,那他对她做的那些事……
    嬴风屏住呼吸,只觉得吸入的每一口气都混杂着冰渣子,倒灌入肺,冻得他四肢僵直。
    脚下往太初宫方向走的每一步都那样艰难,像陷入三尺深雪中迷途的旅人,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是死是生。
    守在太初宫四周的守卫半夜看见一个人影缓缓而来,身形高大茕茕孑立,立刻拔剑相对:“什么人,站住!”
    待看清人是谁后,守卫们齐齐收了剑跪下认罪:“恭迎皇上,卑职该死。”
    嬴风此刻头上,肩上都是落雪,甚至连长长的睫羽都蒙上一层雪白,他却视而不见。
    “起来回话,她今日如何……”有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哪怕骂他,砸东西也好。
    嬴风声音很小,目光透过重重黑暗落在太初宫上,浑身被冻得僵硬,嗓子变得沙哑无声。
    他忘不了顾今月淡漠无波的眼神,就像……就像他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只会伤害她的陌生人。
    她没办法反抗,只能顺从,也只有顺从。
    一想到张玉徵和虞扬对她的评价,断臂求生,嬴风的胸腔里像是被塞满粗粝的砂石,每一次呼吸都磨得他发疼。
    他不要变成她的断臂。
    “回皇上,皇后娘娘今日并未有什么异常,太初宫一切正常。”
    嬴风讷讷道:“那就好。”
    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是顾今月没有闹着要离开的好,还是她乖乖地没有吵着绝食也没有自戕的好。
    然而心里说不出的恐惧。他希望她闹,最好闹得鸡飞狗跳,闹得人仰马翻,将心中恶心发作出来,他也好……向她认错。
    他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是他太自以为是,是他刚愎自用。
    他以为给她华服尊荣,金钗珠玉就是爱她,殊不知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
    嬴风刚想抬步往里走,却又停下脚步,他目光沉沉宛如寒潭朝着太初宫深深望了一眼,转身走上冰冻的湖面。
    顾今月等人走后先睡了一觉,本就因为生产导致身体虚弱格外困倦,等她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
    外人的人听到动静,先问了一声,得到允许后进来了两个宫婢,其中一个便是双儿。
    “双儿,你没事吧!”顾今月一直担心嬴风会迁怒于众人,此时见到双儿激动得顾不上穿鞋子就下榻朝人跑去。
    “我的小姐您慢着点,您现在还在月子中,可得仔细些。”双儿扶稳顾今月,笑盈盈地转了一圈表示自己什么事也没有。
    顾今月呼出一口气,也露出个笑脸。
    不多时有人搬进来一个梳妆台放在床边,双儿替她梳洗打扮。
    在此期间,殿内又涌入许多人,他们来来回回十几趟将空荡荡的屋子填得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珍稀物件错落有致地摆放在侧,等她拾掇好自己后屋子完全焕然一新。
    顾今月眼中,有没有这些都无所谓,当然有了她也不会亏待自己。
    用完早膳,她躺在临窗榻上,屋里地龙太旺,她心里燥得慌,想开个窗透气。
    “小姐,你现在受不得风。”双儿连忙阻止。
    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宫婢开口道:“今儿天气好,此窗又背风,稍微开一点不碍事的。”
    听到有人支持,顾今月瞪大圆眼巴巴看着双儿,还用手作扇轻轻扇了扇。
    双儿知道自己小姐不耐热,在她期盼的眼神中走上前开了一丝缝隙,顿时一丝凉风漏进来,待遇见顾今月时已然被屋内的热气中和,变成清风,十分舒爽。
    她脑子都清醒了几分,忽地双儿轻呼一声:“这是谁做的雪人,真好看。”
    顾今月闻言好奇地往前探,宫婢轻轻推了推站在床边的双儿,示意她让开。
    从窗缝往外看白茫茫的湖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顾今月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雪人们。
    最先入目的是两个半人高的雪人,他们顶着黑黝黝的两个洞正对着顾今月这扇窗户直愣愣望过来,其中一个头上戴着玉冠,另一个插着珠钗,每一个身上都披着一件价值不菲的大氅,像一对富贵夫妻。
    更巧妙的是,两个雪人跟前还放着一对膝盖高的雪人娃娃,一男一女,两人都悉心地穿上了对应各自身份的衣衫,男娃娃手持木剑,女娃娃提着花灯。
    一家四口,和和睦睦,谁见了都忍不住笑着说上一两句吉祥话。
    双儿果真大赞:“真是巧思,小姐你说像不像……”
    她正笑着看向顾今月,却见她漠然垂下长睫,脸转到一边去,双儿的笑意生生凝固在嘴角。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双儿似乎想到这四个雪人寓意着什么,张嘴欲言又止。
    顾今月闭了闭眼,转身离开,淡淡吩咐:“关上吧,是有些凉。”
    宫婢看了一眼外面的四个雪人,想到昨晚皇上彻夜未眠蹲在冰面上捯饬寒雪的模样,心里叹息一声便将窗户掩上。
    不多时,外面有太医来请脉。
    顾今月躺在床榻上,隔着薄纱将手伸出去。
    “皇后娘娘只需要静养,待微臣开一副滋补的药方,三日一次即可。”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今月激动地坐起身,顾不得什么规矩猛地掀开床帘,“张大夫,是你!”
    张玉徵看了顾今月一眼,又迅速低眉敛目温声答道:“是微臣。”
    “你没事就好,”顾今月斜睨了双儿一眼:“好啊,他进来时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么?”双儿笑道:“我就知道小姐肯定会高兴的。”
    顾今月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眼眶有些酸涩,忽而想到了嬴风提到的另一个人,立刻向张玉徵打听:“张大夫,你知道有位侍卫叫虞扬吗?他现在在何处?”
    张玉徵心里听后又暖又涩,暖的是皇后娘娘心地善良不愿牵连旁人,他们这些无名小卒也能被她放在心上;涩的是在她眼里自己和虞扬都是一样的。
    他动了动喉咙,声音平稳:“知道的,他今日去找德四大人复命,大概会被分到太初宫护卫。”
    “为何会来太初宫?”顾今月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她当然不会真的以为这一切都是德四的安排。
    “这……我也不知。”张玉徵含糊道。
    他心里清楚这一定是皇上有意为之,他在告诉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帮助她的人会受到惩罚,他不会拿他人性命来威胁她。
    还有就是,皇上在向她认错。
    他和虞扬的所作所为说一句“叛主”绝不为过,放在从前那是人头落地的死罪。想必虞扬和他一样,在决定帮助皇后隐瞒行踪之时就已有了赴死的觉悟,却不曾想两人只是受了几天牢狱之灾。
    他们出来时不少人纷纷羡慕他们命大,不是他们命大,是皇后的全力庇佑。
    张玉徵余光扫了眼顾今月的面容,她虽是笑着眉眼间仍有化不开的忧愁,想必他们二人之间也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压下沉重的心,他挑了两件从前在百越行军时的趣事说予二人听,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嬴风昨晚加上今天一上午都惴惴不安的,听太初宫眼线传回来的消息顾今月今早上似乎对他安排的一切并不排斥,甚至还有几分满意,那颗冰冷的心总算有些回暖。
    掐着饭点走进太初宫时,内殿传来几声欢笑,只是笑声在他出现后戛然而止。
    张玉徵红着的脸唰地一下煞白,双儿也立即噤声跪在一旁,顾今月淡淡看了他一眼,起身准备行礼相应。
    “不必多礼。”嬴风声音又急又轻,巴巴往前走一步去扶顾今月,被她侧身躲开。
    嬴风悬在空中红肿的手指一顿,僵硬地缩回来。藏在厚实华服下的手臂肌肉骤然绷紧,溃烂的指尖狠掐掌心才能维持面上的平静,心底却像被剖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以他们的欢笑做盐,洒在伤口上,疼得他想要发狂,想要不顾一切破坏。
    沉寂的空气无端地像一道隔膜,挡在他和他们之间,就好像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他一个人被留在外面与透骨的风雪作伴。
    “时辰不早了,用膳吧。”嬴风目光沉沉瞥了另外两人一眼,最终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转身先一步退出。
    张玉徵识趣地告退,双儿不安地站在顾今月身边,战战兢兢的模样让她实在不忍,也打发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