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觉得顾充仪较以往有些不同。”皇帝将目光放到秦玉逢身上,“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同,她向来恬淡处世,荣辱不惊。”
    “倒是你,朕本来担心你会为了陆充媛置气,如今瞧着倒听平静。”
    秦玉逢:“陛下明鉴,臣妾当真是这种人,若不是顾充仪拦着,臣妾此刻已然冲到陆充媛面前,质问她为何打翻我送去的补药。”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皇帝:“……倒也不必如此,她孕中多思,情绪不稳,你多担待些。”
    “陛下为何不说陆充媛可能只是失手?”
    皇帝:“确有可能。”
    “不管如何,臣妾都要叫她收了我这份好意。既然陆充媛不愿意喝我送的补汤,我便送个人去她身边照顾。”
    秦玉逢拍拍手,温慧四人从殿中鱼贯而出,排成一排站在他们面前,气势逼人。
    宛如四大金刚。
    “陛下觉得我选哪一个送过去好呢?”
    皇帝:“……”
    第28章
    秦玉逢知道, 自己的做法在他人看来,会非常过分。
    即使她并无恶意,派贴身宫女去近距离“伺候”一位有孕的妃嫔, 也属于宫中大忌。
    但她依然选择了相对强势的做法与言语。
    因为她想借此检验一下自己的成果。
    所谓的pua,是基于情感或道德,对他人进行精神绑架。
    出于私心地做出令他人不适的举动后,通过各种手段或言语对其进行包装,从而达成让对方顺从, 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等目的。
    使用低端的借口,却依然取得对方的理解与同意,就说明pua的成功。
    秦玉逢微笑着看着皇帝, 并不催促对方做出决定。
    结果令人意外。
    皇帝似乎完全没有怀疑过她另有用意,犹豫片刻之后, 就点了点:“就如你所说吧。”
    然后将目光放到四位大宫女身上。
    太后当初给华妃赐四个教习嬷嬷的时候, 秦府是这样的场面吗?
    还是说华妃想让他体验一下自己当初的感受?
    感受定然完全不同。
    那四个老仆非秦大娘子一合之敌。
    而这四个, 看着能一巴掌把陆充媛打流产。
    即使皇帝偶尔会抱怨陆充媛这孩子不如没有, 他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
    这个人选, 他一定要好好选一选。
    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选?
    华妃没有直接跟陆充媛撕破脸皮, 是因为心里有他, 不愿意让他难做。
    华妃愿意让他选一个而不是直接往陆充媛那里送人,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皇帝在心中卑微叹气, 仔细地打量起来。
    这四个都是华妃从家里带来的陪嫁,至少可以确定是她的人。
    秦家(他以为的)把她们教的很好, 无论是气度, 还是仪态都无可挑剔。
    恭敬温驯而不卑贱, 大方利落而无骄矜。
    说是气势逼人,却挑不出一分错来。
    想到方寻说“华妃身边那位姑娘, 像是练家子”的话,皇帝毫不犹豫就排除了壁水。
    星璇也是熟面孔,她在外照顾华妃很有一套,还是留着吧。
    温慧和蓬絮不常离开纤云宫。
    但皇帝常来,对她们也有些印象,温慧行事稳妥,常侍立一旁静待吩咐,无论华妃说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办,并且办得很完美。
    这样的人心里只有自己的主子,甚至不肯为自己打算。
    派去陆充媛宫里无异于送狼入羊群。
    不妥不妥。
    蓬絮……
    皇帝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人当真如蓬絮一般,飘过无影,叫人很难留下深刻的印象。
    倒不是说她像背景板,而是她做事太过柔和。
    就像是人渴了发现自己手边的桌上有一杯温度正好的水一样,舒心地拿起来喝了也就罢了,并不会去深究那杯水是从哪里来的。
    而蓬絮作为端来水的人,从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很好。
    陆充媛正需要这样没有攻击性的人照顾。
    再没有第二选项的皇帝自以为找出了最合适的人选,对着秦玉逢说:“如若爱妃舍得,就叫蓬絮去陆充媛那里待一阵子。”
    “自然舍得。”
    秦玉逢与蓬絮交换了眼神:“去收拾吧,天黑之前去傍花居点卯。”
    蓬絮恭敬称是,便退了下去。
    秦玉逢对陆充媛的兴趣也到此为止,转而将精力放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
    “陛下曾说,中秋家宴想要请三舅舅一同入宫参加。”
    皇帝点头:“是,早前派人去唐王府传过旨意。”
    他还没有放弃让唐觉继承唐王府的打算。
    因为他回来之后调查过秦玉逢的大舅和二舅,得到的答案让他一言难尽。
    大舅唐程人如其名,很看重自己的前程。
    这点体现在他从夺嫡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在诸位皇子中物色过可站队的人。
    他站过太子,武王,齐王,十皇子这四个曾经的热门人选。
    而且只站热门,一旦对方不是热门了就立刻跳队。
    之所以没有再站其他人,也没有在反水之后被人搞死,是因为唐王在那之前把他的腿打断,让他在家里躺了大半年,据说到如今走路都不大正常。
    皇帝看到这条密报的时候,顿时觉得当初在北苑,觉得秦玉逢说“打断哥哥的腿他就不用去参加各种应酬”的话是在开玩笑的他非常天真。
    有这样的“家学渊源”在,她还真不一定干不出来这种事。
    二舅唐吉更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倘若是秦玉逢当年在纨绔里独领风骚,令人唯恐避之不及,那这位就是京城纨绔都看不上的二世祖。
    他的著名发言有“我爹是唐王”“我妹夫是秦向安”,如今再添两条“我侄女是华妃”和“我侄子是大将军”。
    这种在外给家人抹黑的玩意儿没有被御史台参到皇帝面前,是因为他每次出去的时候,唐家都会派一队便衣府兵跟在他身后,一旦他有作奸犯科的迹象,就将他拖回府中。
    但他依然能厚着脸皮,靠着家里人的名声在外头白嫖和要求别人带着自己一起享乐。
    皇帝觉得此人比他那得花柳病而死的十一哥更加离谱。
    至少他十一哥给钱。
    作为一名武将,唐王如今也有六十九岁的高龄,身体状况不大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世了。
    这么大一个王位无论是落到他大儿子还是二儿子头上,皇帝都觉得十分棘手。
    所以他一边时常派太医去慰问唐王,一边在想办法见唐觉一面。
    “蜀地遥远,三舅舅带着偌大的商队无法赶回京城,就先派人将节礼和书信送过来了。”
    秦玉逢拍拍手,一群人端着托盘或扛着箱子走出。
    里面装着蜀地的特产和各种稀奇玩意儿,有珍宝亦有随手从摊贩手中买的小物,能够叫人感受到送礼之人的用心。
    皇帝一眼便看到某一个托盘上放着的厚重卷轴。
    “这卷轴……”
    “这是一本书。”秦玉逢让那人走上前,将卷轴放于长桌,小心展开。
    卷轴较成年人的大腿还要粗,却没有想象中长,正好在一米五宽上的桌子上展开。
    入目是一副叙事性的长画,描绘的是尧舜禹的著名功绩。
    这幅画是用书页的边缘拼凑而成,而书页之上,是字体优美的《礼记·大学》。
    “看来,是送给圣上的节礼。”她挑挑眉,命人去库房里取出一卷相似的卷轴铺于桌上,与这卷《大学》相并列。
    这是一卷《山海经》,其上绘着百妖与洪荒之地,色泽鲜丽犹在《大学》之上。
    她手持长签,挑起《大学》书页。
    书页柔软地因长签而卷起,又在长签离开时柔韧地贴回原先的地方。
    又以同样的力道,挑起一页《山海经》,放下时,书页却有些翘起。
    “这是三舅舅上次从蜀地带回来给我的,间隔不过一年,怎么圣上这本比我的质地好这么多?”
    “或许是工匠的技艺有了长足的进步。”
    见她不太高兴,皇帝笑着从她手里接过长签,自己翻动两本书。
    没有皇帝不喜欢被用尧舜来类比,他的字也出自《大学》,因而这是一份很得他心意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