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皇帝听到这句话,捂了捂脸。
    果然, 华妃身边的这个宫女武艺非凡,甚至能以一人代禁卫军一队。
    跟他一起路过的秦玉逢:“最开始带她们, 是打算进宫之后说不通理就以武德服人, 您没想到吧!”
    皇帝:“……”
    不要用这种自然又骄傲的语气说出来好吗!
    你这样, 朕真的很担心后宫其他人的安危, 甚至是自己的安危。
    尽管心里这么想着, 但为了不刺激某人, 他还是用和缓的语气说:“后宫诸人, 没有那么不讲理。”
    秦玉逢:“圣上说的是,所以入宫以来臣妾还未曾打过人。”
    “……”
    意思是以后讲不通理还是会动手对吧?
    “我们去打猎吧。”他选择转移话题。
    大约是登基以后忙于学习朝政, 导致武艺荒废,皇帝骑马和拉弓看起来很帅, 但速度和准头稍差秦玉逢一些。
    最后秦玉逢的猎物中比他多了一头山猪和几只兔子。
    他有些郁闷, 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她却骑着马凑过来, 小声对他说:“臣妾的弓是三舅舅送的,与寻常的弓不同, 等会儿见着他了,我替您跟他再讨一张。”
    皇帝有些意动,但还是拒绝道:“朕初次与舅舅见面,怎好开口向他讨要东西?”
    “若您如我一样将他当做长辈,那么收些见面礼也是正常的。”
    他喉结滚动,生出些从未有过的,拜见岳家的忐忑来。
    一行人带着猎物下山,远远地看见一处庄园里传来的炊烟,再近一些,又能闻到奇特的香气。
    让秦玉逢来说,就是麻辣十三香小龙虾的味道。
    感谢喜欢走商的三舅舅,她所能想到的食物和香料,都被他找到或是复刻出来了。
    顺朝的美食能发展得如此之快,他功不可没。
    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而唐觉看到这一幕,还以为她是想自己了,十足的感动,往前跑了好几步,伸手要抱她。
    然后抱到了皇帝。
    灵活闪开的秦玉逢:“三舅舅,你抱着的这个就是圣上。”
    唐觉松开手,后撤两步,恭敬见礼。
    皇帝竟没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尴尬,不由在心中感叹:不愧是舅甥,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收回飘开的思绪,他清了清嗓子,跟着秦玉逢叫了一声:“三舅舅。”
    然后就见儒雅俊美的男人泫然欲泣地点头:“谢圣上抬举。”
    他:“……”
    在皇帝的印象里,唐觉确实是珍惜家人,疼爱小辈的一个存在。
    但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些夸张了。
    甚至像演的。
    唐觉高高兴兴地带着他们进去,桌子上摆着好大一盆十三香的河虾,还有一只巨大的清蒸海虾。
    醉人的香气在空中蔓延。
    打猎消耗了许多体力的一行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唐觉命人将其他热菜端上来,然后说:“诸位的猎物先拿去处理烤制,先吃些其他的吧。请其他大人去院中的大桌上用膳,圣上与娘娘同我一起在厅中用膳。”
    大家对这个安排都没有意见。
    对随行护卫而言,在院子里吃饭能够看到厅中的情况,能继续护卫的职责。
    对皇帝而言,三人一桌吃饭,正方便他们谈一些与蜀地有关的事情。
    对秦玉逢来说,她可以只负责干饭。
    唐觉:“我从蜀地带来一些稻米,风味与江南一带或是北地的都不同,娘娘试试看。”
    她不客气地接过他亲自盛好的饭,用大勺舀了一勺带酱汁的虾球铺在米饭上,然后说:“还是喊我玉逢就行。”
    “哎,好。”他又十分高兴地应,就像是空巢老人等了一年才等到孩子回家一般,无论对方做什么都高兴。
    皇帝也说:“如今在宫外不在朝堂,三舅舅也不必称我为圣上。”
    “那,姑爷?”
    他颔首。
    唐觉偏头命人取见面礼来,以遮住眸中的意味深长。
    “姑爷应当听玉逢提过,我妻子早逝,没能留有子嗣。这么多年,我一直将玉逢当做亲生女儿对待,甚至想过在百年后将家业交给她。”
    皇帝心头一跳。
    他后来派人调查过,清楚唐觉有多富,说是富可敌国,都因为国库空虚而显得对比惨烈。
    “如今她入宫为妃,不可为商,实在是可惜。”唐觉叹气,“当然,我说这个,只是想说自己十分看重她,所以很早就开始准备给侄女婿的见面礼。姑爷身份贵重,我又更替了许多。”
    “你看看,满不满意。”
    皇帝看见递到自己面上的锦盒,伸手打开。
    里面不是稀世珍宝,也不是价值黄金万两的钱票,而是一叠名单和图纸。
    “圣上征蜀地的造纸匠人入京,这消息传到蜀地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唐觉撑着脸,边欣赏侄女干饭,边用温和风趣的语气讲着。
    “蜀地在籍的匠人并不多,因此他们发生意外的速度也十分快,您应该也收到过‘在籍匠人家中有变故,短时间无法启程来京城’的消息。”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沉凝:“朕收到的消息,与舅舅所见,仿佛很不同。”
    他从龙鳞书中看到了蜀地在造纸术上的精研。
    但其实没有太放在心上,只说征两个人来京城,改进一下本地的造纸术。
    结果派过去的令使先是像迷路失踪了一般久不回信,之后回信又说找着的匠人只有三五个,而且都家里有不能被征调的大事,最快也可能要半年后才能到京城。
    然而唐觉说,这是一系列意外导致的。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意外。
    而且……
    “舅舅的意思是,很多匠人都不在匠籍?”
    匠籍属于良籍,会免兵役和减免赋税,一般来说,除非是世家豪强自己培养的,匠人都很愿意入匠籍。
    而世家豪强能养的匠人数量也是有规定的。
    唐觉:“大多是街头的手艺人呢。”
    皇帝扯了扯唇角:“朕看,大多是被当地豪强控制的。”
    “我只是一个商人,能看到的并不多。”
    “但那些被控制的匠人却因为掌握了技艺,而见到了许多他们不想让朕见到的东西。”皇帝怒意升起,手拍桌子,“他们是想反了朝廷吗?”
    蜀地据天堑而自治多年,一直与外界交流不多。
    顺朝打蜀地的时候废了不少力气,但由于语言不通和信息往外传递很困难等原因,只设了蜀州刺史,其他的官都是本地人。
    而且还封了原本的蜀王为安乐侯。
    摄于朝廷的兵马,蜀地这些年一直乖觉,送贡品和赋税都很积极。
    没想到竟然包藏祸心,为了隐瞒消息,连两个匠人都不肯令其离开蜀地。
    “这个我不好断言。”唐觉拒绝提及政治相关的内容,“但圣上是玉逢的夫婿,是秦家和唐家的姑爷,不能让你因为这点小事失望。”
    “所以我花重金收买了一些手艺人,之后又听说学宫的事情,游说了蜀地各家的名士,终于找到几位愿意来学宫教书育人的先生。这些人的名单和擅长的内容,具在这匣中。”
    匠人和名士。
    无论是战时,还是发展期都非常重要的人才资源。
    对皇帝来说,匣中这一叠薄薄的纸,是最得他心意的珍宝。
    “舅舅这见面礼,给的当真是贵重。”
    秦玉逢放下碗:“还好吧,舅舅再在这份见面礼中添一张弓箭的设计图纸如何?今日打猎,你们姑爷他输我一筹,心中有些郁闷呢。”
    唐觉一愣,笑:“你的弓是早先就设计过的,图纸和材料都有现成的,如何算得上是见面礼。回头我命人按照姑爷的习惯定制一张弓,再送与他。”
    皇帝有些腼腆地说:“多谢舅舅。”
    唐觉没有再提蜀地的事情,而是聊起自己在其他地方的见闻。
    他一年有三百多天在各地走商或置办产业,见过不少世面,又因为上一世的阅历,看待事物的眼光与当世人有许多不同。
    加之口才和仪表的加成,听他说话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听君一言,胜读十年书。”皇帝感慨道,又生出惜才之心来,“舅舅有如此大才,可愿在朝中寻一职务?”
    唐觉摇头:“光是打理产业就够我忙活的了,哪里有精力再为君分忧?况且我是待不住的性格,周游天下更适合我。”
    皇帝遗憾地打消自己的打算,没有再勉强。
    但也没了继续玩耍的心思,而是急着回去命人严查蜀地之事,天黑之前就回宫,留秦玉逢和太后她们在皇庄接着玩两天。
    待他走后,才到了秦玉逢与唐觉聊的时候。
    秦玉逢翻着闲书,语调懒散:“三舅舅有意让圣上派兵去打蜀地,怎么,是安乐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唐觉一脸无辜:“当年我也只是想令蜀地百姓过得好一些,也藏住些不便见人的东西,谁知道会将他的野心滋养至此。”
    她:“别人想不到,您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