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珠缓缓转动,空洞的目光停留在穆篱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失去神采,从眼角坠下一滴滚烫的泪珠。
    这泪珠转瞬即逝,混入大雨消失不见。
    穆篱咬牙拔出仙剑,血流如注,苏御的身子如落叶飘坠,仰倒在地,迅速变得冰冷。
    穆篱失声滑跪,伏在她身侧,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苏御,对不起……”
    苏御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片刻后,她闭上双眼,从此就再也没有睁开。
    穆篱抬头,只见到她苍白的脸颊被雨水冲刷,她的表情那样安宁,好像只是陷入一场漫长的沉眠。
    黑色的火焰燃起,将她和魔族一起燃烧成灰。
    穆篱摇晃站起,像行尸走肉一般,一步步朝远处走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天黑之前,他成功找到禄元洲,将对方从濒死之境拯救出来。
    禄元洲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强撑着问:“穆篱,苏御呢?”
    穆篱说:“死了。”
    “鹿苑呢?”
    “也死了。”
    禄元洲的手掌握紧,试图安慰他一句。
    穆篱却陡然崩溃,捂着脸绝望地哽咽:“别问了……全都死了。”
    “我……亲手杀了她们!”
    禄元洲闭上双眼,长长地叹息。
    ……
    倏忽之间,场景再次变换。
    这一次,三个人来到了一间破庙里,见到了应之槐。
    她身上的伤并不算多,惨烈的是她怀里的易修阳,面无人色,气息微弱。
    “我这、辈子…都在、倒霉……”易修阳枕在她手臂上,断断续续地说,“这一次、总算…来得及……”
    “师姐,请你,带我走吧……”
    应之槐浑身紧绷,双唇几次张合,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好。”
    易修阳微微一笑,安详地合上双目,再无半点声息。
    人人都知混沌灵根,却无人知晓,它还有另一个用法。
    应之槐咬紧牙关,忍住悲痛,把手伸向他的玉府。
    她掏出了易修阳的灵根。
    混沌灵根包罗万象,自然也包括,吸收他人灵根。
    灵根离去,□□消融,易修阳的身体,迅速变为一滩血水。
    应之槐缓缓起身,带上他的剑,步伐沉重地走出破庙。
    几步之后,她眯起眼睛,恍惚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手提长剑,一袭白衣逆光而来,俊美如天神的脸上,平静无波。
    “你在这啊。”他说。
    应之槐停住,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神色,怔愣道:“师兄?你要干什么……?”
    “我要做一件事。”贺尧深深地望着她,“也许会成功,也许不会。但不论结果怎样,我大概都回不来了。”
    应之槐脱口而出:“我替你去!”
    她急切地道:“不管是什么,都让我来!你能做的,我当然也可以!”
    贺尧笑了,说:“但你能做的,我却不可以。”
    应之槐怔住。
    贺尧叹息一声:“阿槐,你要记住,你是整个九州唯一能匹敌青云仙君的天才。”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雨,渐渐地停了。
    最后的雨滴,从应之槐的眼角流下。
    贺尧走近她,低声说:“看,穆篱在天上飞。”
    这次,应之槐没有转头,贺尧于是低头,吻上她冰凉的唇瓣。
    那抹白色的身影,决绝地离去,隐没在风中。
    应之槐仰头望天,拄剑而立,惨笑着流出两行血水。
    云销雨霁。
    月亮,出来了。
    ……
    夜晚,四名剑宗弟子,成功于城墙之上,汇聚在一起。
    禄元洲伤得最重,神志不清躺在地上,穆篱为他上药,听到声音后连忙抬头。
    “应师姐?你没事吧?”
    应之槐摇头,陷入异常的沉默。
    谈子真从旁边走来,小心翼翼地问:“二师兄呢?”
    应之槐哑声开口:“他……”
    话音才起,陡生异变,一道剑光如霹雳般划破长天,洒下无数星光,苍穹破裂,巨响如雷。
    仿佛流星刺破天空,金光成河,浩浩荡荡席卷而过,覆灭了试图阻拦的魔族,也覆灭了他们屡次不敌的血狐。
    乾坤一剑,斩破天地。
    金光消散,天空不见星月。
    众人惊骇无言,应之槐冰冷的声音,却在身后徐徐响起。
    “是二师兄,他把自己炼化,和愚我融为一体。没了鲜血,血狐对付不了他,于是他借助风之力,斩杀血狐,并燃尽神魂,破开结界传递消息。”
    “所以我们……”她艰涩地说,“我们得救了。”
    寥寥几句话,就终结了一名天才修士的生命。
    他们最敬重的大师兄啊,能想出的破局之法,居然是燃烧自己,强行为他们,为苍生,求来一线生机。
    苍穹之上,惊雷乍现,所有人大脑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回神,谈子真更是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应之槐纹丝不动,望着天空的眼神漠然如死水,无悲无喜。
    “长老们马上就能来解救我们,请大家再坚持一下。”她说。
    画面维持在这一幕,没有如先前一般频繁变换。
    这时,莫齐轩微微蹙眉,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我师父呢?”
    姜翎和谢温韦也都一愣,纷纷举目四望,想要寻找孟蕉的踪迹。
    恰在此时,从漆黑的树林中,缓缓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浑身衣裳被血染透,长发披散,面色惨白,如同疯鬼一般。
    待她飞上城墙,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率先望向她胸口的吊坠。好在,那颗玉石,还是清亮的红色。
    “长老们马上到,我们严阵以待,抵挡最后一波攻击就行。”谈子真嘶哑地说。
    有响动传来,穆篱起身,举起仙剑:“有东西来了。”
    孟蕉踏前一步,手里胭脂剑红光闪动,她紧盯前方,目光像寒霜一样冰冷。
    “应该是被夺舍的修士。”穆篱说。
    “只要敢来,就全都杀光!”孟蕉毫不犹豫地挽剑向前。
    “不可!”谈子真慌忙道,“大阵还能再抵挡一盏茶时间,足够等到长老过来,到时候完全可以解救他们……”
    “滚开!”孟蕉怒吼出声。
    谈子真吓了一跳,瑟缩地后退两步。
    孟蕉赤红的眼神,没有半分感情,冷冰冰地说:“区区魔族,何足为惧?不如把这整座城,都抓来陪葬!”
    话音刚落,她已如疾风般冲上前,挥剑斩向来人。
    强撑着起身的禄元洲倏然色变。
    因为他清晰地感知到,在孟蕉倾泻的剑气中,还携带着一缕隐晦的魔气。
    他紧跟上去,颤声询问:“你真的是孟蕉?”
    “我是孟蕉。”女子大笑起来,那笑容里,像是藏着无尽血泪,“我当然是孟蕉!”
    禄元洲于是不再多问。
    就像他经历的一切,已经难以完整地叙述出来,孟蕉的经历,他同样不忍再细究。
    最后的战斗,很快就结束。
    他们松了口气,瘫倒在地,以至于意外发生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被夺舍的修士倒在穆篱剑下,可这一次,他没有马上化为灰烬,而是睁着眼睛,笑着对穆篱说:“事到临头,不如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穆篱下刺的剑锋顿住,恍惚地听到他说:“我们之所以很少夺舍,是因为夺舍需要一个过程,而且有可能失败。”
    “还记得那两个女孩吗?”他恶劣地勾起唇角,虚弱而清晰地说,“在你看到她们的时候,她们的神智还在,灵魂也没有被完全吞噬。”
    大脑一声嗡鸣,穆篱浑身血液逆流,瞳孔缩紧,战栗不止。
    在那一刻,他痛苦地回想起,苏御眼角的泪滴,以及鹿苑无奈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