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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我娘分居七年后 第68节

    男人嗓音猛顿。
    长孙蛮不明所以扭头,发现他们已经来到林中。而一处空地上燃着将尽火堆,无人踪迹。
    “阿爹,怎么了?阿娘她……”她慢慢停住话。
    危机瞬间笼罩在上空。
    长孙蛮意识到,萧望舒失踪了。
    ……
    将行青州,为便于出行,萧望舒并没有穿常裙,而是衣着胡服。
    现在,这套衣装给了她极大便利——她能无所顾忌地奔跑起来,追向那个扑朔迷离的身影。
    在瞥见司青衡的一刹,萧望舒心头猛跳。
    虽然只是丛林中遥遥一瞥,她消失得极快,但萧望舒不得不去想,长孙蛮是否仍在她手里。
    她没有再迟疑。
    或许是暌隔八年的思念,也或许是母亲的本能。
    萧望舒疯魔一般,提着剑狂奔而去。
    丛林枝节盘绕,不断阻挠她的步伐。可依旧拦不住她濒临溃堤的渴求。
    风过林梢,吹起萧望舒湿漉漉的长发,吹过她冰冷发白的脸庞,最后轻轻落在微尘里。
    如同现在拼命追逐的她,在司青衡眼中早已一文不值。
    “阿衡!”
    她用尽力气唤她。
    出人意料地,司青衡停下步子。
    她戴着那张娃娃头,静静立在树下,身姿挺拔,像潇潇不折的青竹。
    天空昏暗,洒露一点天光。
    司青衡背着一片光线,面具滑稽古怪,又透着几分诡谲。
    她们之间不过三丈之距。
    萧望舒喘着粗气,额头上尽是细密汗珠。
    “阿衡。”她又唤了一声。
    远处,寂静林间惊起一片飞声鸟鸣。
    片刻。
    司青衡轻轻笑了一声。
    周遭阒然安静,她这一声十分突兀,低哑得犹如黑夜鸦啼。
    萧望舒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她眼里少有无措愧悔,这一刻悉数暴露在人前。
    她收紧手心,那把剑硌着软肉。
    萧望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想问阿蛮下落,想问她为何会来幽州,更想问一问司青衡这些年是怎么过得。
    太多的话堵在咽喉。
    萧望舒只能轻轻地重复唤着:“阿衡……”
    司青衡慢慢往回走。
    这一举动,让萧望舒瞳孔一张。
    天光隐隐淡淡,勾勒出高挑纤细的身形。司青衡高束的马尾很长,几乎及腰。
    恍惚还是少年时初上战场的前夕,她站在穿衣镜前,剪下青丝。
    那会儿,司青衡笑吟吟伸出手,轻轻抹去她脸上泪珠。
    她说,玄玄不哭。
    萧望舒突然记起很多年前的往事。
    幼年时,司青衡还不是谣言盛传的国公府小郎君。
    她同一般闺阁女孩儿一样,会为一朵宫花高兴,会穿起新衣转着圈儿,逢人就问一句好不好看。
    她俩年纪相仿,又都是白净模样。每逢宴会打扮一致后,就连她母亲司后也有眼花认错的时候。
    司青衡总会笑眯眯躲她身后,下巴搁她肩上,古灵精怪地辩驳一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都怪姑姑给玄玄做的小裙子太好看啦!”
    再然后……
    “啪!——”
    回忆戛然而止。
    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萧望舒瞳孔一缩,耳鸣嗡嗡,她终于回过了神智。
    司青衡狠狠扇来的一巴掌,几乎是瞬间,萧望舒嘴角洇出血痕。
    “殿下。”司青衡的声音嘶哑。
    “这是我的答案,您还要追吗?”
    萧望舒闷不做声。
    她仍偏着头,未动分毫。
    似乎耳鸣依旧,听不见什么。
    司青衡笑起来,轻轻慢慢说:“这只是一个巴掌,殿下就受不住了。天子白玉京,长安富贵人,您是萧氏长公主,大权在握,目无下尘。世人诸如蝼蚁,为你前赴后继,为你舍生忘死。殿下这些年高枕无忧,可曾记得尸横遍野的瀚海荒漠。不,这天下人世疾苦……您怎甘愿轻尝?”
    “我不知你还活着。”萧望舒哑哑开口。
    “知道又如何?殿下是还想同你父亲一样,对我斩草除根吗。”
    萧望舒猛地正过脸。
    那一双清凌眼睛,不知何时染上了血丝。像蛛网一般,从角落爬向眼珠。
    她一字一句重复着:“我不知。”
    空气悄然寂静。
    良久。
    司青衡转身就走,她似乎再也不想多做停留。
    萧望舒拉住她手腕。
    “阿衡。”萧望舒强忍住眼角刺痛,像怕司青衡再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极迅速说:“我找了你很久,我派出了很多人马,凉州、朔方、并州、幽州,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不相信……可舅舅传回来的书信,让我不得不认知到司家……”
    “司家?”司青衡一声讽笑,一把甩开她的手。
    她声音里怒不可遏:“你们萧家不配提司家!你父亲奸诈阴暗,你弟弟也不遑多让!至于你——萧望舒,寡恩薄情是你,虚伪刻薄也是你!枉我爹为你萧家平定江山,临到头了却只落得个褫夺门庭青史不存的终局!”
    “为了萧复,你父亲无所不用其极。他死了,他的女儿更青出于蓝——司家军战败被劾你在哪里,他们被遣散各军时你又在何处?!逢燮出卖我,却成公主府忠犬……天下皆知你萧望舒卑劣之徒,何须我多言!”
    萧望舒颤抖着唇。
    她喉间似被一团巨物哽住,难以发声。
    “不、不是这样的。是那封信,是舅舅说幽州反叛才致使战败,我一直错把长孙家视为敌人。我不知道、不知道逢家知悉瀚海行军路线。”她再也克制不住,眼尾湿润。
    “书信?书信又如何!”
    “舅舅、他愿你北定边疆,愿属臣尽忠萧室,愿复归太平盛世。”她眼珠蒙住水光,“你没有留下一句话。我一直以为,这亦是……你之所愿。”
    “轰隆隆!——”
    天际炸雷轰鸣。
    司青衡垂眸,透过面具那两只小洞,萧望舒脸上的巴掌印清晰明了。
    她突然低低笑了几声,揉着太阳穴,有些慵懒随意。
    紧接着,她停下笑。
    “所以,你做这一切,只想完成我父亲的遗愿?对,还包括我的。”
    萧望舒微愣。
    她眼中泪意未消,轻声:“是,司家军遣散也只是权宜之计。军阀并立,萧复坐不稳皇位……”
    “糊涂!”司青衡猛地厉喝。
    她抬起手,似想再来一巴掌。却生生止在半空。
    萧望舒没有躲。
    只那一瞬,她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司青衡气极反笑:“一封信,你就决定让萧复那个废物登基为帝?他是什么人,口蜜腹剑阴险小人,全无为君者容人雅量。他做帝王?天下何有太平!萧望舒,你好得很啊!十二年为帝路,我为你耗费了多少心血?!好啊,你一朝拱手尽数让给他人!”
    自那年长安盛传司氏小郎君平平无奇的谣言开始,十二年间,司青衡再不着红装。
    她出入逢家,拜逢燮为世兄;为拉拢林氏,她从马鞭救下时为异族子的少家主林冰羽;魏家显赫门庭,从不沾惹是非,魏骁却也与她八拜之交,日后虽不同党,但也绝不刻意为难。
    她是司家军少帅,更是玄衡军主将。
    掌兵者心不慈,匈奴人称她为玉面阎罗,可她却将萧望舒的话奉为圭臬。
    萧望舒死死拉住她手。
    似是至死也不让她离开。
    司青衡沉默着,一根一根,掰开她用力到发白的手指。
    萧望舒蓦然哭出声。
    泪珠豆大如雨,一颗一颗,倾盆而泻。
    “阿姊。”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