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也好了一半了,也可以自己治疗后续的伤口了,还留着他吸血干嘛啊?】
    【他是个拖油瓶啊!你还没看明白啊。】
    “是又头疼了吗?”宁念初看出桑榆蹙眉。他立刻来到她身前,轻轻捏着她的两只耳朵,“看我。”
    神识逐渐回笼,她迷茫的眼神重新有了焦点。她抬起眼,乖乖看着宁念初。
    宁念初细细观察她的眼瞳——眼神依旧清明,不像是上次那般,被心魔完全所蛊惑至神识不清的程度。
    “我没事了。”她说话间,语气和神态已然恢复成往常那般,“我们快些去找琢玉,不能让她献祭那些小孩子!”
    “嗯好。”
    说这话时,桑榆心里还莫名有些发怵。她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对朝恒玉那两人的态度,内心不免有些疑惑,只觉得当时说话的人是自己,但好像又不是自己,整个人都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有些担忧地看了宁念初一眼,看他没有生疑,这才不再想这事。
    【桑榆,宁念初——】
    心魔还要再说话,却被桑榆的神识瞬间封杀。
    第36章 ◇
    ◎重逢◎
    育幼堂不见人影。
    桑榆和宁念立刻分开行动!短短半个时辰搜遍了全城的街道。
    最后, 他们追踪到了一处荒凉的山村。
    如今满月节还还有到来,天上的圆月还没有到最圆满的时候。
    但是端阳公主已经将小孩子都带到了这处。
    “更深露重,公主为何不回堂里歇息?”宁念初走上前来。
    端阳先是一怔, 她看了宁念初一眼,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桑榆, 秀气的眉头只蹙起短短几息功夫,好似已经弄清前因后果,“原来你不是小孩子啊……”
    “公主!你还在等什么, 赶紧动手啊!”琢玉在她身后频频催促, “他们两个都是些居心不正的修士,重伤了守城的侍卫不说, 还在内城为非作歹!就在刚刚,他们和他们的同伙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伤我!”
    “还好没有听你的,让她当主祭的花童!我今日不试探一下,岂不是就要被他们得逞了?”琢玉愤愤道。
    哪怕啄玉记得要跺脚,端阳的神情却依然未变,她依旧是那副温柔端庄的模样,对桑榆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 但是看在我们这几日的情分上,能否不要插手此事?”
    桑榆看了看她身后睡得沉沉的小孩子们,摇了摇头,“你真的认为献祭这么多幼童,就能换回望月神君吗?”
    献祭本来就是歪门邪道,而望月神君是掌管日月星辰的神明。即便这么多幼童的灵魂能换回他的半缕灵识, 可是他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回来吗?
    她最近在育幼堂, 看了那么那么多关于望月神君的传记。传闻总是有真有假, 但如果这些传记属实,那么这位传闻中的望月神君的确是一个温柔又强大的神明。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越发不会用卑劣的方式重新回到人世间。
    “收手吧。”桑榆看向她的眼睛,轻声劝说。
    都说眼睛是人灵魂的象征,高洁纯澈的人的眼睛多是黑白分明,清澈纯粹。而心思深沉的人的眼睛,难免污浊不堪,藏污纳垢。桑榆看向端阳,只觉得她的眼睛也非常干净,甚至比她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澄澈。
    “我不会伤害他们。”端阳公主看向身后的小孩子们,怕吵着他们睡觉,轻声道,“我从他们身上汲取的‘气’已经足够让我换回神君的魂魄了。小孩子们不会有事,我也可以保证不伤害别人。所以,您可否放我一马,装作没有看到我做的事呢?”
    “这样不值得。”桑榆的情绪很淡。
    除妖的时候,她经常处于一种很压抑的状态,脑海里会有奇怪的声音促使她立刻动手不要恋战,面对的妖兽会用嚣张的方式挑衅她。每每遇到棘手的任务,她的脑海里甚至常常让她失去理智。但这还是第一次,桑榆没有用这样的心情面面对对手。
    端阳公主,很奇怪。
    桑榆看到她的第一眼已经判定她就是这个任务的目标对象。
    可是她手上没有沾血,她的身上也没有妖气。但凡她身上沾染了这些东西,桑榆能够毫不犹豫地除掉她。
    可是……她不是这样。
    “你把‘气’放在了哪里?”桑榆的手掌已经摸上了自己的灵剑。她的声音很淡,语气也很淡,听不出悲喜,辨不明情绪,和在育幼堂里的表现大不一样。琢玉看着她,莫名觉得桑榆本该就是这样不带情绪地、在执行每个任务的时候,都是这样机械地、木讷地去完成。
    周身剑气压人,琢玉立刻意识到她根本不是桑榆的对手。
    “能不能不要伤害公主,求求你!”琢玉眼看端阳有危险,她心里一乱,脑海里什么害怕恐惧都忘得一干二净,她赶紧跑到桑榆跟前,跪地乞求道,“是我自作主张带你去献祭台,是我一念之差,想看看你是否能作为献祭的容器,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不要迁怒公主,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她真的不知道啊!”
    “你把‘气’放在了哪里?”桑榆并没有理会琢玉的话。她其实也很疑惑,真的非常疑惑。从生人身上提取的‘气’是不能被单独保存的。不论是凡人身上的‘气’还是修士身上的‘灵力’,都需要……
    忽然,桑榆像是想通了什么。
    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语气很是不确定。
    “你用自己做容器?”
    “是。”
    从凡人身上提取的‘气’需要有血有肉的容器存储,端阳居然把它们存储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如果是桑榆猜想的那种身份,那她更应该知道每个人所能承受的‘气’是有限的,像是她这样每日收集每日吸收,哪怕她是金刚不坏之身,也终有一天会灵脉破碎爆裂而亡。
    “为何如此?你不该这样做的。”桑榆下意识皱了皱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她心底会涌起莫名的情绪,按道理来说,她不该有这样的任务之外的情绪,这属于干扰任务的因素,而她不能允许自己受到干扰。
    端阳公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只是温柔地笑笑。“今夜的月光真温柔啊。”她抬头仰望夜空,夜空里悬挂着一轮遥远又漂亮的圆月。她保持着仰望月亮的姿势,下意识挽了挽头发。抬起手臂时,膨胀到血红色的静脉夺人眼球。
    “小桑榆,我不知道你是哪里的修士,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所以,麻烦你等一等我好吗?”她笑了笑,月下她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桑榆下意识想要抓住她,但她却像是随时会消散一般。她肌肤下的筋脉和血管都充盈成血红色,白皙的脸颊下,红色纹路若隐若现。
    她实在是吸收了太多的‘气’了,她快要撑不住了……
    桑榆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脑海里不断回忆起这段时日她的话语。端阳在危难时候保护她,在低落的时候开导她,她的举动得体又端庄,甚至能以一己之力将皇室的风评扭转。可是、可是——
    “你需要尽快放血。”不然撑不过今晚。
    “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让望月神君回来。”端阳看着夜空,眼里温柔又眷恋,没有一丝惧怕。
    桑榆看到她身上红色的纹路,便知她的身体已经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和痛苦,但她就像意识不到疼痛一样,眼里没有畏缩与退却,唯有满眼希望。
    “桑榆,我们公主真的不是坏人。”琢玉呆在地上,轻声道,“我们公主收留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如果没有端阳公主,这些孩子说不定早就……她每日都好吃好喝地对待他们,只是为了要他们身上的‘气’。她真的没有想过要他们的性命!”
    看看身后睡成一片的小孩子,桑榆垂眸不语。
    这么大的小孩子正是成长的时候,他们每日好吃好喝,身体里的‘气’便会慢慢恢复。而成年人已经定型,他们的气息不能够再增长。所以她才会选择小孩子……
    桑榆握剑的手有些犹豫。她皱起眉头,不能理解端阳的做法,但她却难以对端阳动手。明明她是错的,小孩子的气能恢复,但依然需要长久的时间。但她的意图却偏偏又不是为了自己……或者说,这些孩子如果没有遇到她,还能像今晚一样睡得安稳吗。可是、可是,桑榆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自己的剑该对准谁了。
    幽洲要她完成任务,现在只要她除掉端阳就能完成任务。而且这两年来桑榆接过不知道多少个任务,她就像是个完成任务的机器,会不折不扣地做好每件事,击败每一头妖兽。但是今天晚上……她下意识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她犹豫不定,本能地往后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宁念初,他一直在她背后,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处理。”他没有催促桑榆如何动手,只是道,“我相信你的判断。”
    ……
    “你上次和我讲的故事里,故事中的女孩子是你吗?”桑榆看向她。
    “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等他回来。”端阳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爱意,毫不避讳地说起她的心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或许连她自己都记不得了。
    因为她在这世间已经游荡太久了,当时那个照亮了她前行道路的望月神君,却永远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那个故事还不完整,我担心小桑榆听不懂,所以讲的很简单。早知道你能听懂,我便早些告诉你了。”她很乐意再和旁人讲起这段往事。
    “千百年前,我只是神君种下的一株莲花。在他的神域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他每天都一个人在固定的位置俯瞰凡间。我想,他肯定很孤独吧,要是我能陪着他解解闷就好了。于是我就努力地生长,我想陪着他。”
    “后来他似乎发现了我的努力,他路过灵池的时候,总会给我些灵韵,停下来看我许久,后来,我非常的努力地炼化成型了。至今我还记得,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脸上是何等温柔的笑意。”
    “我想,我要好好陪着他。或许是神域里太孤独了,或许是他想找人解闷,神君待我非常真挚。他教我修炼,带着我下凡游历,我当时很开心很开心,我想我终于能够让他看起来开心些了吧。”
    说起这些话时,端阳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欣喜和向往明显至极。说起望月神君,她滔滔不绝许久,眼里的赞赏根本就藏不住。比起平时的温柔端庄,这个时候的端阳更像是个心怀憧憬的小姑娘,眼里的温柔没有变,只是增加了几分活泼。
    或许,这才是本来的她。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慢慢地不回神域了。他把我关起来,他不听我说话,最后他把我驱逐了出去……”端阳看向月亮,眼里的不解更加明显。“再后来,我就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了。我在人间游荡了百年,这是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机会。”
    “千年前的神魔之战你有印象吗?”宁念初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是不想见你,而是——”
    “不会的。”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端阳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望月神君不会死的,他是神明,天地初开之时就已经存在了!”
    说起这些时,端阳的眼里已经有些湿润。她皱着眉头看着宁念初,不允许他再说下去。或者说,是她自己不想去听这个猜想。
    桑榆轻轻摇了摇头,对着宁念初轻轻做了个口型。而后她转移话题道,“是谁告诉你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见到他的?”
    端阳抿了抿唇瓣,没有说话。
    “或许我们可以帮你见到他。”桑榆并不想和端阳作对,她猜想这事情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要是真的让端阳献祭自己,那绝对是她不想看到的结果。“是给你黑灵石的人吗?黑灵石有聚灵的功效,所以你听信的这方法?”
    “不止是黑灵石,他还给了我凝神弓。”端阳似乎真的对这个方法坚信不疑,以至于听到桑榆的质疑,她下意识就想反驳。
    “以魂魄为引,以信物为魂。他一定能回来。”端阳看着月头升得高高的,轻声道,“时间到了……”
    她拿出灯笼,想要做最后一次聚气。这次之后,她的魂魄会碎裂,但是她不后悔。
    “你说的是这把凝神弓吗?”宁念初突然从锦囊里拿出一把漂亮的弓箭。银色的弓身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直接吸引了端阳的目光。
    “你为什么也会有望月神君的信物?!”
    “因为,你的那把是假的。”
    “你胡说!”
    “你可以试试,看我是不是胡说。”
    看宁念初不像是在说谎,端阳半天没有说话。
    她呆呆地看着那把弓箭,伸手去把它拿过来抱在怀里。温柔的手指拂过弓箭顶端,不知道是摸到了什么熟悉的纹路,她抱着凝神弓的手更加用力了。
    “神君……”端阳低头轻语。
    她怎么会看不出到底哪一把是望月神君的法器呢?只是她不想去相信真假罢了。千年时间了,她不知在仙界游荡了多久,如今她好不容易遇到能有一种方法见到她的神明,哪怕这个方法是假的,哪怕这个方法需要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愿意去相信这些事。因为万一它是真的,那她就不用再这样每日都在凡间痛苦了。
    “是谁告诉你用这种方式招魂的?”宁念初问到。
    “我……”
    “你说出来,我们或许可以帮你见到他。”他看着桑榆眼底的情绪,轻声道。
    “真的吗?”端阳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可片刻后她又垂下头去,喃喃道,“可是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她思考着,轻声细语,“他只是个黑影子,给了我黑灵石,告诉了我方法……我不曾见过他。”
    看来她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