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 陆美人那双原本沉静似水的桃花眸中终于掀起了波澜。当过皇帝的人, 在危难之际到底要比寻常人要镇定几分。他并未再多言, 而是动作极快地从床边捞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声音坚定道:
    “此事先不必惊动陛下,本宫这便随你们过去。无论安华殿的火有多大,今夜都必须将阿临找到!”
    ……
    是夜无星无月, 黯淡的夜空中只飘荡着几片灰色的薄云, 可安华殿的熊熊大火却已将半边天空燃烧成了不祥的血色。
    滚滚浓烟中, 数百名宫人前仆后继, 用水龙、水桶等物奋力扑火。可即便如此, 也只能稍稍抑制蔓延的火势。虞兮正里。
    这场大火似是内外齐发, 不仅外面的殿宇烧成了一片火海, 就连内殿也不停地冒出滚滚浓烟。
    因着大火和浓烟的阻隔, 外面的人根本无从知晓殿内的情形, 而殿内的人也极难逃出生天。
    陆长平赶到的时候, 迎面正好遇上了陆昭平。兄妹二人只消对视一眼,便将对方的焦急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陆陛下出来得急,摸着黑捞起来的竟是谢玄元下午勾引他时穿的那件红色衣裳。而昭平亦关心则乱,除了外罩的厚厚斗篷,里面竟仅着了一层单薄亵衣。
    好端端的宫室突然燃起熊熊大火,昭平心中满是不安,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冲到陆长平跟前:
    “皇兄,怎么只有你自己来了?那……北卫的陛下呢?”
    “他还未醒。这里有我也是一样的。”他虽这样答着,目光却未从火场的方向移开。北卫皇宫的宫人们仍在徒劳地扑火,可却始终不见有人从殿内出来。
    自从到了北卫,昭平难得有这样避开暴君的耳目,与自家皇兄独处的机会。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试探道:“阿临的事,皇兄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其实,阿临他……”
    未免此事被传到暴君的耳朵里,陆昭平将自己的声音放得很轻。可她的话还未说完,已经在大火中苦苦支撑许久的宫殿梁柱竟直直砸落下来。顷刻间将附近几个救火的宫人埋在了一片焦黑的废墟中。
    而她那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就这样消散在了一片惊呼之中。
    梁柱倒塌,确为不祥之兆。即便陆陛下从未信过司天监的监正那套神神叨叨的说辞,却也隐隐作出了最坏的打算。
    巨大的梁柱挡住了向外逃生的出口,使得宫中被困之人获救的希望愈加渺茫。一直眉头紧锁的陆长平,也像是在这一刻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回过头,嘱咐妹妹道:“再这样继续等下去,只怕阿临是凶多吉少。我带些人亲自进去寻阿临,昭平你守在这里,若是你皇嫂到了,也好告诉他不必太过忧心。”
    “等等!”陆昭平眼看着烧塌的安华殿飘出阵阵黑烟,哪里甘心让自己在这世间仅剩的至亲再进去涉险。
    她抓着陆长平的手腕不肯松手,试图说出那北卫暴君重视阿临的真正缘由,将自家皇兄劝回去。可她又怕,若皇兄知道了阿临是他的亲生儿子,反倒会更加不要命。
    然而她皇兄的力气,到底是比她大上了许多。就在陆昭平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的时候,陆陛下已经温柔却又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他从宫人手中接过用水打湿的手帕,无奈又宠溺地朝着自家妹妹笑了笑:
    “别担心,我是去救人,又不是去送死。再说昭平如今也长大了,心中除了皇兄还有了旁人,季雨折家世人品确实无可挑剔。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能放心……”
    他话还未说完,嘴就已经被人死死捂住。陆昭平眼眶泛红,气得恨不得撕了她皇兄那张乌鸦嘴:“都到了这种时候皇兄你怎么还在乱吃季师兄的飞醋?不准你再胡说八道!”
    陆长平被强行打断,只好试着换了个方向,继续劝道:“好了,不说你季师兄,那就说你皇嫂吧。你皇嫂小时候就没了母妃,情窦初开又遇上了个南楚来的骗子,如今只剩下阿临这么一个精神寄托。若是阿临再出事了,你叫他往后如何生活下去?”
    陆昭平不明白自家皇兄如何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明明她那暴君皇嫂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自始至终就没有变过。傻子都能看出来,谢玄元嘴上总是喊打喊杀,可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真正恨上过那个对他骗身偏心的“南楚骗子”……
    她回过神来,还想再劝。可却发现不知何时,被陆长平按了颈侧的穴位,硬生生定在了当场。
    ……
    陆长平用湿布巾掩住口鼻,带着一群侍卫悄无声息地避开坍塌的正门,由侧门进入安华殿内。
    目之所及,只有红色的烈焰,和逐渐被烈焰吞噬的漆黑建筑。就连脚下的石砖也在烈焰的炙烤下发热、迸裂,烫得难以落脚。
    陆长平将带着的人分散至各处,自己则朝着宫殿的最深处奔跑。
    这一路上,借着火焰的光亮,他倒是发现了几具刺客和宫人的尸首。这些倒在地上的尸首已然残缺不全,与其说是被大火烧成这样的,倒不如说,早在大火燃起之前,他们便已死于非命。
    这场大火,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放火之人的目的也再好猜不过。
    干不掉谢玄元本人,那便让谢玄元绝后,这样歹毒又阴损的手段,也只有北卫何太后一党在朝中的余孽才使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