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黄昏。夕阳艳丽,彩霞满天。陆小凤刚从万梅山庄出来,他本以为能在此处见到西门吹雪和林离笙,但是他错了,错的离谱,因为他终于得知这两人将会在紫金山顶一决胜负。这是西门吹雪不会说的,当然林离笙也不会说,只是这般重要的事情,竟然连他都不知道。
于是现在他的行动和步伐都有些匆忙,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叫上花满楼。但是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只能尽力加快速度,连马匹都直接舍弃,单用轻功飞掠。
他一定要在月亮升起前到达紫金山顶,今夜的决战,他绝不能置身事外。绝不能!
因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是他的朋友,就在前段时间他知道了一个大秘密,一个骇人的秘密。他以为这场决战会在下一个月圆之夜,也就是三月十五。而且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也是紫禁之巅,而不是紫金山顶。若不是这一次的偶然拜访,他可能就真的错过了这场比试,或许明天他就会收到叶孤城死亡的消息,或是西门吹雪死亡的消息。不论是哪一种,他都是不愿听到的。
陆小凤现在只能在心中咒骂这三个将自己都蒙在鼓里的人。不是脚下的不发就更加快了,一秒前站立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残影。
夕阳西下,夜色渐临,紫金山顶,此时一切都是静的,静到仿佛什么都没有,连风都有静止的趋向。寂静,有时是安谧,有时却是危机前的预兆,而此处连空气都埋在寂静中,让人感到压抑。幸的是,一般晚上都不会有多少人逗留在紫金山顶,所以此处也是决战的最佳地点。
决战,三个月前就已定下,或许很多人会不解。为何剑客之间就要一较高下,难道为求剑之极致就要以生命做赌注吗?这样的问题在西门吹雪眼中就是废话,他早就已经将剑看做是自己的生命,叶孤城亦然,只是此刻,西门吹雪的身旁已有人陪伴,他已挣脱出了剑道的枷锁,开辟出另一种境界。
手中有剑,心中有情,心中有剑,与情同进。这样的境界或许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却被西门吹雪幻化出剑道的另一个高峰。所谓剑道,并非无情无感,而是极致于心,极致于道。
这样的感悟确实难得,也就只有这人能够明悟。叶孤城看着与西门吹雪并肩而立的林离笙,一身红袍,淡逸中透着些神秘难测,和着一旁的白影,格外的引人眼。忽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另一个身影。只是自己却始终不会是那道白影。
红衣男子,只是这般看着对面的叶孤城,心下便已多了些了然。与西门吹雪的对视,他淡淡一笑,将一抹舒心的笑意植入对方眼中,仿佛今日他们只是来此闲庭漫步,丝毫没有一丝紧张感。或许就只能从那越握越紧的双手中才可看出一丝端倪。只是,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是的,不重要了。
——西门,我曾说过,此生与你,生死与共。
——西门,我曾记得,你说再也不会放开我的手。
——西门,赢不是生,败也不意味着死。
只是相对而视,眼中的深情都已表露无疑。没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也没有什么希望哪个赢的,毕竟这两人现在的实力或许就在伯仲之间,谁都无法预计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败了便败了,只要不是在紫禁之巅,即使败了又何妨。
西门吹雪看着对方有些迷离的双眼,早已知道那表面上故作镇静的人,心中还是掩饰不住隐隐的担心。其实,连他都没有把握赢叶孤城,只是那个承诺,早已注定不论成败,也不会有生死之别。
眼前的人早已把生死都算计在内,他本就是不爱权术计谋的人,但是这世上却再也没有这样大胆的人,所以他也是最好的阴谋论家。只是这双清透的眸中永远印的就只有一个人影,他曾说过生死与共,所以即便是败了,西门吹雪也不会将自己的生命双手奉上。
只是他们练的都是杀人的剑法,一旦出鞘,便会见血。西门吹雪忘了,叶孤城也忘了,因为他们的心中都不存着杀念,这本是一件好事,却又确实不对劲。两个绝世剑客,竟然在对决时没有一丝的杀气。
要是陆小凤看到,他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紧张了。他或许会去花满楼那里将事情告知于他,他或许还会找一匹好马代步,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了的是以前的西门吹雪,也是从前的叶孤城。他知道这两个人为了剑道能够舍了自己的性命,只是他现在知道的却完全不对了。所以他还在赶路,他还是很紧张。
月光渐渐变得明晰。林离笙向后退了一步,西门吹雪却向前进一步。此时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已隔得很近了。在这样皎洁的月光下,两个白衣剑客对立在山顶之上,原是极有诗意的,只是现在谁都不会去注意这些。
他们就这般站着,对视着,就仿佛有两道剑气直冲云霄,将整片山峰都盖住,甚至让人喘不过气来。西门吹雪忽然道:“你学剑?”
叶孤城道:“我就是剑。”这样的话或许听来有些傲气,但是叶孤城确实有那个资本。
西门吹雪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叶孤城不答反问道:“你说!”
西门吹雪道:“在于诚。”
叶孤城道:“诚?”西门吹雪道:“惟有诚心真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叶孤城的瞳孔突又收缩。西门吹雪盯着他,道:“你不诚。”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学剑?”西门吹雪道:“学无止境,剑术更是学无止境。”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这般的对白,真如书上所写,竟然一字不差。变的只是这环境,没有了禁卫军的压迫,没有了紫禁之巅的巍峨,没有了万众瞩目的冷寒,现在他们两个或许就真的只是在单纯的探讨剑道。林离笙并不言语,他知道现在自己能够做的就是好好看着,片刻都不敢转移视线,因为他还记得,他们练的都是杀人的剑法。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话已说尽。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剑已在手,已将出鞘。
此时最大的意外就是陆小凤,他竟在这时候赶到了紫金山顶。不过场中的两人和林离笙对这一点反倒丝毫都不吃惊,要是陆小凤不来,他们才会感到奇怪。
月满中天。月更圆。春风中浮动着桃花的清香,桃花的香气之中,却充满了肃杀之意。风静静地吹来,月光照在地上漏下残影,风和月同样冷。
剑更冷。冷剑刺出,热血就必将溅出。
速度,不但是种刺激,而且是种很愉快的刺激。西门吹雪的剑就是一个字——快。
快马、快船、快车和轻功,都能给人这种享受。叶孤城也是一个很喜欢速度的人,在海上、在白云城、在月白风清的晚上,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迎风施展他的轻功,飞行在月下。
所以当陆小凤出现的那一刻,他们也动了,原来的位置留下的已是两道残影。
陆小凤有不好的预感,即使看到这两人,他也已没法阻止这场对决。只能走向一边静静观望的林离笙,那平淡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但是陆小凤知道,这只是表面的,表面的往往都是假象。
所以他必须要问:“你可知这两人在做什么?”林离笙连视线都没有转动丝毫就直接作答:“决战。”
陆小凤现在竟然看不懂眼前这人,也只能继续问下去:“那你希望谁赢?”同样是平淡的回话,林离笙的声音中却有了丝无奈:“谁都阻止不了这场对决,即使是我。而我不希望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输,更不会让他们失了生命。”
如此坚定的话语是的陆小凤那可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只是他脸上还是露出一种难言的悲伤。
林离笙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缓缓道:“西门曾说过——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能得到白云城主这样的对手,死更无憾。”
对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说来,高贵的对手,实在比高贵的朋友更难求。这一点恐怕陆小凤也是知道的。
但是他还是担心,因为西门吹雪的剑,本来是神的剑,剑的神。可是现在,他已不再是神,是人。因为他已经有了人类的爱、人类的感情。人总是软弱的,总是有弱点的,也正因如此,所以人才是人。叶孤城是不是已抓到了西门吹雪的弱点?这一战究竟是谁负?谁胜?
这时候,星光月色更淡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两柄剑上。
两柄不朽的剑。剑已刺出!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因为他们一招还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变。别的人看来,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彩。但是此时观战的两人却知道,这种剑术的变化,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也正是武功中高无上的境界!
叶孤城的对手若不是西门吹雪,他掌中的剑每一个变化击出,都是必杀必胜之剑。
他们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两个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这已是最后一剑,已是决胜负的一剑。
这一刻,瞬间发生,两柄剑都直指刺向对方的脖颈,甚至由于双方趋前的倾势,原先算好了力道的剑锋已直直逼向了地方的动脉,就在一瞬便能将对方变成一个死人。
此刻,已没有了别的选择,因为剑替他们选择了,若这一剑刺实,便是谁都不想看到的结局了。
陆小凤却已经察觉了,旁边的林离笙动了,即使身体还在原地,他的心神却动了。恍然一瞬如千年,剑锋与剑锋的击撞,发出刺耳的“铮”音。两把剑堪堪止住,在碰触到对方颈部肌肤之前瞬间止住。
两人收剑,眼中却有些不同了。或许是一份庆幸,毕竟他们都不想看到最糟的结果。
明月已消失,星光也已消失,消失在东方刚露出的曙色里!
曙色已临,天地间变得温暖,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