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斜斜的太阳从葡萄藤的缝隙中照射下来。
小朋友们陆续被父母亲或爷爷奶奶接回家,几位早班的老师也整理好教室、离开校园,幼稚园里只剩下两位晚班老师和一名实习助教,照顾还没有回家的幼儿。
草莓老师看一眼手表,娃娃车很快就要回到幼稚园里了,她拿起麦克风,对着在游乐区玩乐的小朋友说:“还没有回家的小朋友,赶快进教室。”
苹果老师和番茄老师听见广播,连忙把小朋友集合到游戏室里,等待晚归的父母来接。
这间哈佛幼稚园,强调格林都曼理论,以激发幼儿潜能、全脑开发为主要教育目标,因此小朋友必须学习三种语文,中文、英文和日文,除语文课程外,小朋友还要上数学、社会、自然、体育、美术各科都有专门的老师,而班上导师不上课,只负责小朋友的点心、午休、接送等等保育工作。
炳佛的月费非常贵,是一般幼稚园的三到五倍,通常会把小朋友送到这里的父母亲不是钱太多,就是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天才,或者相信经过“培养”后,他家的孩子会变成天才。
当天才很了不起吗?贺心秧看着未来的天才们,叹息。
她也当过别人口中的天才,她的老妈是医生、老爸是法官,奶奶是国小主任,爷爷是中学校长,外公是脑科权威、外婆是妇女会会长总之,她出生书香门第,身上有良好的遗传基因。
她两岁会认字、三岁能读绘本、五岁看名人传记、六岁念英文故事书,小四疯狂迷上金庸,国小毕业时高阳、二月河是她熟悉的好朋友,有客人上门,她还得弹两首曲子、手背在背后摇头晃脑来一场即席演讲。
她小二跳小四、小六跳国一、国二跳高一然后呢?
她有因为天才这句话,变得比较好命吗?
并没有。
七岁,爸妈决定离婚,爸妈要她选择跟谁。
七岁的天才想:跟着爸爸,等后母进门,她会变成灰姑娘或白雪公主,跟着妈妈,妈妈再嫁,她不是变成拖油瓶让继父嫌弃,就是被丢进育幼院里。
灰姑娘、白雪公主还有王子可以嫁,拖油瓶会被家暴,而孤儿碰到长腿叔叔的机率很小,选来选去,她决定当灰姑娘。
果然,法官老爸很抢手,她十岁的时候,后母进门了。
幸好后母不喜欢吃绿豆汤、红豆羹,所以不会把红豆绿豆混在一起让她捡,幸好他们家有玛利亚,所以她不必天天清灰尘,更幸好后母很快就怀孕,一不小心还生下龙凤胎,因为带小孩很忙,所以后母没时间虐待灰姑娘,也没力气炮制毒苹果。
因为前妻小孩太优秀,后母必须自立自强,让公婆不会出现“医生的孩子,天生比较优秀”的错误观念。
所以还没怀孕,后母就买了一堆妈妈宝宝、天才就是这样创造的、如何养出坚忍的孩子、草莓小孩,拜拜、蒙特梭利教学法
这堆书有没有启发坏后母,灰姑娘不知道,但灰姑娘却被启发了。
她突然觉得,幼儿教育好像挺有趣,于是高一念了三个星期,就亲自跑到高职幼保科办公室,问科主任“我可不可以转学,当你们的学生?”
开玩笑,跳级生欸,满级分进入第一志愿的好学生,哪个笨蛋会不收?
学校不但收下她,还在电视新闻里大作广告,连炒三、四天,好像有她加入,学校的排名就会扶摇直上。
这件事当然在家里引发风暴,不过当时爷爷、奶奶已经搬到加拿大和小叔叔一起住,了不起在视讯里叨念几声,再下个很缺乏逻辑的结论:孩子没有亲生妈妈在身边照顾,就是会自暴自弃。
看吧,当后母衰不衰,明明和她无关的事,偏要被扣上大帽子。
后母私底下求她再重新考虑,然后,她终于可以讲出那句很八点档的话来刺激后母,她说:“你又不是我妈妈,有什么资格管我”
ya!话讲完,她爽死了,后母嫁到他们家一年,她终于当一回货真价实的灰姑娘了。
老爸最火大,但是老天爷很帮忙,那段日子坏人超多,让老爸忙到没时间理她。
总之后来,她平安进入高职幼保科,毕业后考上二专,平安在十五岁这年毕业,也平安进入幼稚园任教。
所以喽,天才?最终也不过是个幼稚园老师,很了不起吗?普普啦。
让小朋友全进了游戏室、找到想要的玩具后,贺心秧捧着脸、坐在小椅子上,目光轮流扫过每位未来天才。
突地,一个小女孩辛苦用积木盖起一座房屋,某个面带恶意的小男生邪气一笑,走过去伸出右脚,把房子踢倒,哗啦哗啦唉,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人生的残酷在小小的游戏室里上演一轮。
女孩见状哇哇大叫,在她身边的番茄老师连忙跑过去处理。
贺心秧苦笑摇头,小小年纪就看得出男女天性啊。
女人终其一生都想守护一个家庭、一份爱,男人却习惯破坏和掠夺,真不晓得老天为什么非要把两种天性不同的人绑在一起,让一方占尽优势,另一方却备受欺凌?
肯定是因为这样,才让女人在千百年的进化后开始反击,试图与男人在社会上、情感上,一争高下。
“苹果老师,为什么你要当老师啊?”
三岁的小优拿着玩具,黏到她身上,她是个好奇宝宝,最喜欢的句子里头,一定有“为什么”三个字。
“因为我很会玩小孩啊。”贺心秧环住她圆圆的小肚子,随口敷衍。
“那我爸爸为什么要当面包师傅啊?”
“因为你爸爸很会玩面粉啊。”说着,贺心秧搓搓揉揉,把她的肥手肥腿当面粉。
“那小聘的爸爸为什么要当商人啊?”
小聘爸爸是上柜公司的老板,每年收入以亿作单位。他送小聘来这里的理由是——一个成功商人,必须有优异的语言能力。
听到这个理由时,苹果很想说:屁,王永庆除了中文,第二语言是台语。但家长至上,她的“屁”只能够自己闻。
“因为小聘的爸爸很会玩钱啊。”
“那果果的姑姑为什么要当检察官啊?”
丙果是个五岁男孩,年纪小小已经看得出天分,他的各方面能力都强到让人匪夷所思,前几天贺心秧看见他在做三位数的加减时,心想:园长应该好好巴结这位天才先生,未来幼稚园要扬名全台,说不定得靠果果闯出名声。
丙果的爸妈早逝,靠姑姑一手扶养,果果他姑姑年近三十,却没交过男朋友。
同事朋友邻居都替她着急,而她总淡声回问:“我为什么要交男朋友?”
“为了找结婚对象啊。”
“为什么要结婚?”
“组织一个家庭、生小孩啊,以后老了,才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过,至少有小孩可以照顾你。”
“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真的不必了,我有果果。”
丙果成了她最佳的搪塞藉口。
通常听到这里,大家只会赞佩她为家庭、为兄嫂、为果果无怨无悔牺牲青春,再没人会追究她的感情事。
至于贺心秧会那么清楚果果和他姑的事,原因有三:一,这对姑侄是灰姑娘的邻居,果果他姑和灰姑娘的爸爸,还是经常碰面的职场必系。二,灰姑娘的后母很想赚这笔媒人金,却不了了之。三,每当后母想唠叨,而灰姑娘不想演八点档,就会躲到果果家里。
因此苹果、果果和果果他姑,组成果氏家族,三人关系异常亲密。
ok,继续回答小优的问题——果果的姑姑为什么要当检察官?
“因为”果果他姑很会玩屍体?对小孩讲出“不当语词”她会被扣考绩,然后充分反应在年终奖金上头,所以
丙果在贺心秧回答之前接话,挑了两下眉毛,顺着贺心秧的敷衍回答法,说:“因为我姑姑很会玩凶手。”
他放下手上的书,走到小优面前,眼里带着一丝鄙夷,问:“是不是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他小小的下巴抬得高高的,那股子骄傲劲儿,让人很想给他巴下去。
小优想也不想就点头说:“是啊。”
“我说,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生,你相不相信?”
“相信啊。”小优何止相信,还笑得咯咯咯,小肚肚频频颤抖。
“那我说我是从古代穿越来的,你信不信?”
小优满头雾水,贺心秧却惊得瞠大双眼。
“果果,你偷看我的穿越小说!”她怒声指控。
这只死小孩看书都不挑的哦,看红楼梦被她念两声,他就跑去看金庸,她说年纪太小看金庸会心理变态,他竟然偷看她的穿越小说不行!她一定要跟果果他姑好好讨论他的阅读选书问题。
丙果挑眉,问她“你不相信穿越吗?”
“当然不相信。”她才不会笨到像新闻里的小女生,居然拿大把的钱给陌生人,相信人家给她吞两颗药,就能够穿越到雍正身边。
“既然不相信,你干么一套看过一套?不无聊吗?”果果哼一声,又转回去翻他的小牛顿。
膀?贺心秧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竟被一个五岁小孩堵得说不出话?就算她不是天才,至少也虚长他十岁耶,他、他、他他是人是妖啊!
便播器里传来草莓老师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小优,妈妈来接你了,请拿书包到校门口来。”
贺心秧帮小优把书包背好,牵着她的手走到校门口,挥挥手、说再见,再交给小优妈妈。
回到教室,番茄老师算算学生,还剩下三个,她靠到贺心秧身边,伸个懒腰,问:“苹果,你打算一直当幼稚园老师吗?”
“啊不然呢?”
“你才十五岁,又长得这么漂亮,干么不走演艺圈?”
番茄老师上下打量她,她的头发长到腰际,身材啵儿棒,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又圆又大,直挺的鼻梁,红红的菱唇,微微一噘,哇咧那些宅男女神算什么,她不走演艺圈,同是女人的番茄都觉得可惜。
贺心秧回看她,这是哪家的怪逻辑啊,年轻漂亮要走演艺圈,那床上功夫好的,是不是要当援交女?口味吃重咸的,不就要经营牛郎店?
她在心里os,脸上却笑得甜蜜蜜。“你长得那么漂亮,不也没走演艺圈?”
两句话,番茄加上果糖,甜滋滋,她捏捏贺心秧的脸,笑说:“你哦,这么会说话,难怪园长主任都喜欢你。”
呵呵再喜欢也不能薪水加三级啊,不能化为实际喜欢的口头喜欢,能免则免了吧,她没那么虚荣的。
“园长主任更喜欢你。”
她夸张地握住拳头,把头歪一边,眼睛可爱地眨呀眨,看得果果很想吐。
好啦,她是俗辣,因为跳级,从小在年纪比自己大的社交圈里讨生活,别的没学会,她学会口蜜腹“贱”用讨好别人替自己奠定班级地位。
“苹果,你真的好可爱哦。”番茄老师说。
丙果不着痕迹背过她们,连翻三个白眼。
“小聘、圆圆,妈妈来了,请背书包到校门口。”
“啊,妈妈来了!”番茄老师跳起来,替他们整理书包,牵着他们走出教室。
贺心秧看果果一眼,问:“我帮你打电话?”
“好啊。”
“那你帮我收拾玩具?”这是条件交换。
“你是我见过最懒惰的老师。”果果就知道,他双手叉腰、瞪她。
“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学生。”她才不生气呢,痞痞一笑,揉乱他的小短发。
丙果没好气的看着她,手顺势扯了扯她的马尾。
五岁孩童的手,能有什么力气啊,她三下两下就把及腰长发给拉回来,伸手掐住他的脸颊往外拉。
“勤劳的母亲会养出懒惰的孩子,我是为了教育果果积极,才隐藏自己的勤奋呀。”松开手,她转身在包包里找手机,拨出电话,铃响三声、手机接起。“果果他姑,果果又是最后一名喽嗯嗯,好啦,知道那,台塑牛排喂,谁规定苹果只能吃素,好啦、好啦,ok,知道了。”
币掉电话,她对蹲在地板捡玩具的果果说:“你姑姑今天又要玩屍体玩到三更半夜,我带你回家。”
“嗯。”他早就知道,能够顺利活到五岁,不是姑姑照顾得好,是他把自己照顾得很棒。
“晚上吃什么?乾面?”
“你给我吃乾面?你敲诈我姑姑的是台塑牛排耶。”他一定会营养不良。
“拜托,幼稚园老师赚很少好不好,等我把园长干掉,再请你吃牛排。”她笑笑,把椅子一张张往桌上叠好、玩具排整齐,待果果背好书包,她伸出右手“走吧,我们回家。”
到最后连乾面都没有请,她直接带果果回家吃饭。
后母煮饭不特别好吃或难吃,但赢在乾净卫生、健康营养,饭后,她带着果果回家前,没忘记跟家里交代一声,如果果果他姑太晚回来,她就不回家睡。
爸爸心底不乐意,叨念了句“你都快变成隔壁邻居了。”
开门时她听见,嘻笑两声,回辩“哪有,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再怎样我都是老爸的亲密爱女啦。”
爸爸拿她没办法,叹口气,把头埋回报纸里。
进到果果家,客厅墙上摆了张二十寸的家族合照,照片里有两岁的果果、果果他爸妈和他姑,四个人笑得很愉快,假如果果他爸妈还活着的话,这个家应该很热闹吧。
贺心秧走到照片前面,眼睛盯着果果他姑。
丙果他姑长得很女强人,说漂亮不至于,但是有股特殊的气质,会让身边的人很有安全感,她眉宇间有股英气,一双眼睛闪着聪慧,光是站着就像个发光体,吸引旁人目光。
丙果他姑很有自信,从她嘴里讲出来的每句话都很能说服人心,贺心秧不禁认为,她当检察官太浪费,应该去当政党的发言人。
贺心秧走进房间,找出换洗衣物,把果果拎进浴室里,打开热水,放进沐浴精,打出泡泡,再把果果抱进浴白里泡着。
没进演艺圈的苹果,不只喜欢帮小孩把屎把尿,还喜欢帮小孩洗澡,抚摸着他们身上的小肥油,她会为自己的身材感到很骄傲。
她发现果果脖子上挂着一块从没见过的玉佩,她拿起玉佩细看,那是块晶莹透亮的玉,上面刻着龙凤呈祥,好像有些历史了。
敝,这年代谁会在小孩子身上系玉,果果他姑是小说看太多吗?
“果果,这是谁给你戴的啊?”
“爷爷。”果果一面捞着水面上的泡泡,一面回答。
“哪个爷爷啊?”果果家还有年长亲戚吗?她怎么没印象。
“我爸爸的爸爸、我妈妈的公公、我姑姑的亲生爸爸。”他一口气做了三份注解。
哇咧,她有这么笨吗?需要他连续用三个身分来解释自己的直系血亲?
“死小孩。”意随语转,话出口的同时,她一掌往他后脑巴下去。怕不怕把他打傻?不怕,太聪明会遭天妒,她是为他好。
可是果果的爷爷不是已经去世很多年?连她这个隔壁邻居都无缘见面,才五岁的果果怎么可能看过他爷爷。
她想想,推出合理解答“这是爷爷给的礼物,姑姑帮你戴上的哦。”
“不对,是爷爷亲手帮我戴上的。”
丙果无奈叹气,斜眼瞄她,她是不是头脑有问题啊,明明就说是爷爷帮他戴的,怎么听不懂?她应该把脑浆掏出来,用盐酸洗一洗。
贺心秧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爷爷亲手”帮他戴上,果果见鬼了?
摇头,她不相信怪力乱神,只信科学实证,尤其她念的又是幼儿教育,所以果果的现象不叫做见鬼而是有创造力。
没错,幼儿经常会和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物对话,当父母的千万不要大惊小敝,那只是创造力的起源,不要过度惊吓,也不要带孩子到庙里收惊。
“爷爷帮你戴上玉佩的时候,有没有讲什么?”她皱着眉头,在他头上搓泡泡。
他歪歪头,认真想想,回答“爷爷说,我和姑姑有一场劫难,叫我不要把玉佩拿下来,它会帮我们化解。”
“劫难”、“化解”?这是五岁小孩会用的辞汇?不行,她一定要把小说藏好,再过滤掉这个家中小孩不应该看的书籍。
“还有呢?”
“爷爷说,随遇而安,不管在哪里,只要保持一颗平静心,就无畏无惧。”
“随遇而安”、“无畏无惧”贺心秧的眉毛快要结绳记事了
下次果果他姑放假,一定要怂恿她带果果到医院检查智商,说不定会验出来,他是爱迪生或李白投胎。
“你爷爷还有说其他的话吗?”
“他跟我说对不起,说他太早离开我们,如果他和奶奶、爸爸妈妈都在,我和姑姑就不会这么辛苦。”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三十秒,缓缓叹息,原来这不只是想像力,还有投射心理,果果认为,自己辛苦又寂寞。
“还有吗?”
“爷爷说,不管到哪里,我都不要害怕,因为姑姑会陪在我身边。”
“是,果果不必害怕。以前爸爸、妈妈离婚时,我也很害怕,常梦见自己被后母怪兽吞到肚子里,长大后才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不只姑姑,苹果也会陪你啊。”
她讲得很感性,希望引起五岁小男孩的共鸣,没想到果果竟拍掉手上的泡泡,转头望着她,眼睛眨也不眨,表情认真地说:“我觉得”
“你觉得怎样啊?”她笑出可爱的苹果肌,期待小天才的答案。
没想到他语出惊人,说:“我觉得后母阿姨不像怪兽,应该是她作恶梦,被苹果吞进肚子里吧。”
意思是她才是怪兽?
贺心秧歪歪嘴巴,似笑非笑,摇头“啧啧啧,小丙果泡太久皮肤会皱皱的,我们把头发冲乾净吧。”
她抬高手臂,手掌向果果靠近,吓得他缩起肩膀往浴白角落躲,啊苹果变成肉食恐龙,两只圆圆胖胖的小肥腿顿时疯狂地抖了起来。
“我姑姑有装针孔摄影,她会知道你家暴我。”他瞪大眼睛,试图恐吓她。
“就算你姑姑屋子装满针孔,也不会在浴室里面装啊,难道她想拍luo男luo女大集合?luo女就罢了,luo男”她盯着他圆圆的小肥肚,也许十几年后还勉强可以,现在她缓缓摇头,实在没啥看头。
“老师苹果老师”
丙果张着无邪的清纯可爱大眼睛,努力装萌,他咧开嘴巴一句句喊着老师,试图诱发她内心里所剩不多的良善基因。
可是,如同无法期待狗会说人话,无法期待蟑螂会集体自杀,所以也无法期待邪恶的坏老师,不逼白雪公主吞下毒苹果
于是,她假装要把果果的头按进水里。
“啊救命”
丙果拚命挣扎,大大的肚子、短短的四肢,不断在空中划动,很像快要翻肚的小青蛙,好可爱啊深夜十点钟了,果果他姑还没有回来。
唉,单身女子想在社会上混出头,是很辛苦的咩,看来今天晚上她不能回家了,贺心秧关掉电脑,走进厨房,倒一杯牛奶,放进微波炉。
哔哔两声,时间到,她端出牛奶,一口一口慢慢喝掉。
比起她,果果厉害更多,不是指他的阅读能力、数学概念,或者他被称作小天才的实力,而是他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独立到让人汗颜的功夫。
不管有没有人陪,他一定会在八点上床、看书,十点之前入睡,不吵、不闹、不发脾气,才五岁的孩子,相当不容易呢,幸好他那么与众不同,否则果果他姑真不晓得要如何顾全家庭和事业。
把杯子洗净,走到果果房间前,轻声开门,昏黄的床头灯照在他小小的身子上,看得人心疼。
她走近,拿开他搁在床边的书。六法全书?他还真是什么书都不挑,只是,他到底可以看得懂几成?
她捡起果果踢到地板的棉被,心里想着:是因为太寂寞吗?书成了唯一能陪伴他的朋友,于是来者不拒?
重新帮果果盖好被子,她拨拨果果几乎盖到眼睛的头发,头发太长了,找个时间带他去剪剪吧咦?怎么这么烫,果果发烧了吗?
贺心秧吓一跳,跑进客厅找医药箱,翻出温度计,回到房间,她把果果的头扶正,想将温度计塞进他嘴巴时,竟发觉果果口吐白沫!
怎么会这样?是中毒吗?不可能,她整天和果果在一起,幼稚园里的食物全校师生都有吃若是晚餐出问题
不会、不会,后母就算真要下毒,也只会想毒死灰姑娘,怎么会去毒隔壁家的小王子
若不是中毒那突然间,浴室里的那场对话跳出来。
“爷爷说,我和姑姑有一场劫难,叫我不要把玉佩拿下来,它会帮我们化解。”
她下意识拉出他颈间的玉佩幸好,还在
天!她在想什么鬼啊,这种时候应该找医生,怎么是去找玉佩,她疯了!她脑袋不清醒!
紧张让她的肾上腺素大发飙,她奔回房间背起包包,再用棉被裹住丙果,顾不得自己的个子娇小,一口气将他抱起来,冲出客厅,冲进电梯,冲到楼下大门口。
避理员叔叔发现她行色匆匆,马上知道情况不对,匆匆问了几句,他连忙推推和自己聊天的朋友,让对方开车送两人到医院。
一上车,她立刻打手机。
“果果他姑,你下班了吗?不管不管,不管怎样,你现在要马上下班对,就是紧急状况果果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发高烧、口吐白沫对,我要带他到医院挂急诊好、好,我稳住吸、呼、吸、呼我不紧张好,我知道、我稳住你一定要尽快赶过来。”她嘴巴说稳住,一颗心却怦怦跳个不停,讲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
手机收线,她把冰冰的手心贴到果果的额头。怎么会这么热?是不是晚上洗澡洗太久?不对啊,洗澡时间和平常差不多,难道是她假装要把果果压进水里,害他吓到了?
白痴,怎么可能啊,都过了那么久,要吓到早就有问题了,而且他们又玩闹了好一阵,果果才上床看书那么到底是怎样啊?
看着果果惨白的脸孔,她的心揪成一团,惊惶、恐惧,她吓得几乎不能呼吸,好像有几百个人拿着棍子在胸口敲撞,把她的心捣成肉泥。
她拚命想找出一个理由,找到自己出错的地方,可是没有,她找不到原因解释果果来势汹汹的病因。
她紧抱住丙果,脸颊贴着他发烫的额头,茫然无措。
丙果爷爷,请您保佑他平安无事,果果还小,他很可怜,没有爸妈已经很衰,姑姑是女强人更衰,他的苹果老师才刚满十五岁,更是衰上加衰,他身边没有半个可靠的人,请您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挺身保护果果
她语无伦次、碎碎叨念,好不容易到医院,护士拿仪器一测,也吓着了,果果的血压只剩下六十、四十,而心跳更降到五十以下。
布帘子一扯,急诊室的医生护士全挤了进去,贺心秧却被推出来。
什么事都不能做,她只能在急诊室门口来来回回,不停张望徘徊。
她合掌,祈求老天让果果没事,也求果果他姑快点出现,她的神经已经绷到极点,再也无法支撑。
她不断打电话给果果他姑,可是他姑一通都没接,她急得快吐血,却没有办法可想。
时间走得很慢,她的心跳却很快,快快慢慢之间,她失去了时间概念,彷佛经过一个世纪之后,帘子终于被拉开,看见护士走出来,她一把跳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问:“果果怎么样了?”
护士对她微点头,轻拍她的肩膀。“你是姊姊吗?放心,小朋友的生命迹象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打算给他排几个检查好找出病因,你先去帮他挂号办理住院,好吗?”
听见护士的话,贺心秧感动得痛哭流涕,太好了没事了,谢天谢地,果果的生命迹象已经稳定下来,她用力抹去泪水,握住护士小姐的手,频频点头说谢谢。
“不要着急了,办完手续把单子拿过来,我们马上送他进病房。”
“好,谢谢你,太感谢你了。”
护士朝她点点头,心想:那么年轻的姊姊啊,肯定吓得不轻,家里的大人呢?唉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对她一笑,便到护理站处理小朋友的病历。
贺心秧没有果果的健保手册,但她有今天刚领的薪水,把钱压在胸口,提到半空的心终于重新回到胸腔里。
丙果被送进单人病房里,贺心秧再打几通电话给果果他姑,还是没人接,于是她写下简讯,通知果果他姑,果果状况已经稳定,并且把病房号码传给她。
她坐到床边,握住丙果的手贴在自己颊边,她相当自责,都是她不好,把一个健康的天才宝宝带成这样。
“对不起哦,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活蹦乱跳。”她高举五指发誓。
看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三点,她设定好手机闹铃,提醒自己明天一大早打电话到幼稚园帮自己和果果请假。
她摸摸果果的额头,再帮他拉拉棉被,精神松懈下来后,她突然觉得很累。
没想到病房门在这个时候打开,贺心秧等了整晚的果果他姑终于出现。
看见果果他姑,积在肚子里的泪水忍不住狂飙,真讨厌,现在才来,她都快吓死了耶!虽然有点埋怨,但她表现出来的却是又哭又笑,她冲上前,一把抱住丙果他姑。
“医生怎么讲?”
“医生说没事了,不过要安排几个检查,确定果果怎么会突然这样子。”
呼果果他姑松口气,高悬的心落定位,看着满脸泪水的她,拍拍她的头,真心感谢上天,让苹果一直在他们身边。“没事就好,今天辛苦你了。”
贺心秧才要点头,就发现不对劲,哪里来的血腥味啊?她松开果果他姑,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是血吗?她把手凑近闻闻,仰头问:“你受伤了吗?”
丙果他姑没回答,但全身力气彷佛被抽乾似的,身子一松,压在她身上。
惊觉不对,贺心秧连忙用力撑住她,缓缓把她放在床边椅子上。
“你哪里流血?”果果他姑穿着黑色套装,贺心秧看不出她身上哪里受伤。
坐稳后,果果他姑闭上眼睛,吸气、吐气,连续深呼吸几回合后才张开眼睛,挤出一丝虚弱笑意。“苹果,别急,我开车太急,刚才撞上路灯,晕了过去,醒来后才发现你打过很多通电话给我,你一定急坏了,对不?”
贺心秧没回答她,忙道:“你出车祸?走,我带你去挂急诊。”
“放心,我没事。”她拍拍贺心秧的手背,俯下身看看果果,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姑姑来晚了。”
贺心秧想说:没关系啦,果果一直在昏睡,他不知道你没来。可是果果他姑好像很累似的,竟趴在果果身上,一动不动。
她怎么了?好不容易松下的心又被狠狠吊起,贺心秧猛抓头发,才想着要到护理站找人帮忙时,事情发生了
无数道绿色光芒从果果胸口迸射出来,那些光像五彩霓虹灯,飞快的在病房里转动,不断在墙壁上打出绿色光影,渐渐地,那些光束融合在一起,缓缓罩住丙果和果果他姑。
那是什么苹果怔住,下意识想把果果他姑推醒,可当她的手碰上果果他姑时,像是被一记闷棍狠狠击向后脑似的,她痛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