睨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门后,他才抚着额,淡淡笑了声,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果真是自找的啊。”
周丹瞪着书桌上那本西洋音乐史,有些懊恼。
考虑了几秒,她戴上眼镜,抓了零钱包和钥匙,开门关门后,一口气直奔到楼了。
站在门口,她看着对街的男子。
自从上回让他知道她租屋处后,他果真又来“拜访”而且几乎是每个晚上的这个时间前后,就能见到他倚在车门旁,等她下来。
他很奇怪,在校园遇上时,从不提起这件事,但每个晚上他都会不请自来,一副他理所当然该出现在那里的态度。
她不知道他是从哪问到她的手机号码,头几次,总是他人尚未到楼下,她的手机便先响铃,他会在电话中告知她他人就在对街楼下,她若不出现,他就会一直站在那,直到她现身。
而最近几次,他更嚣张了,竟然连电话也不拨,直接按车喇叭,所幸他还算有品,只会轻轻呜了声,让她知道他到了,却又不打扰到左邻右舍。
其实他的“拜访”很简单,只是要她和他一道去用晚饭,若问他为什么非要她陪不可,他只会笑了笑,淡淡回应:“一起吃顿饭而已,何必想这么多?”
他那样的回应,着实奸诈,因为她毫无反驳余地,就如他所说,只是一起吃饭填饱肚子而已,她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他的邀约。
“今天动作真快。”见她走近,郭书齐仍倚着车门看她。
“我可不想再度听见我的名字被大声喊出来。”她睨了他一眼,绕过车头,往副驾驶座走去。
他愣了下,而后朗笑了声。
是,昨晚她不愿出来,让他苦等许久,最后他耍了点手段,就站在现在这个位子对着她房间窗户大唤她的名,不出一分钟,就见她绷着一张冷凛的脸容,怒气冲冲地奔下楼。
他手段确实有些恶劣,但也不能怪他,她若乖乖下楼,他不至出此下下策。
“所以你为了昨晚那件事还在生气?”上车,他偏过面庞,目光灼灼盯着她的侧颜。
周丹看着自己搁于腿上的十指,沉默不语,好半晌,在一个轻声叹息后,她抬睫看他。
“对于生气这件事我并不热衷,我只是一直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最近每个晚上,我都要来找你一起去吃饭?”光线不明朗的车内,他墨瞳邃亮得像是冰晶。
“别再用“只是吃顿饭,何必想太多”来当理由,我没办法反驳你这句话,但也无法认同。”她别开眼,不看他那双电力十足的眼。
不否认,她确实对他存有留恋,也许是因为他是她此生最亲密的男人,可是知道他早有恋人后,她便吉诫自己,别再回首那一夜,她如此拼命想逃开,他却硬是要闯入她的生活,再这样下去,会是怎样的一出闹剧?
郭书齐沉吟半晌,徐声问:“和你吃饭,一定要有正当理由?”
“不是。”她调转目光,回到他似是有些沉郁的面庞。
“而是你为什么不找你女朋友陪你,偏是我?不管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你很介意我有女朋友这件事?”他目光沉沉,带着探究。
被说中心事,周丹竟觉有些难堪。
“你有没有女朋友根本不关我的事,只是你常与我在一块,不怕被误会?你女朋友又作何感想?”
他收回对她的凝望,沉默良久后才掀了掀薄唇。
“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谈我女朋友?”
“为什么不?”吵架了,所以来找她?
他侧过面庞看她。
“并不是每个有女朋友的男人,都会时时刻刻把女朋友挂在嘴边,甚至有时候,也会有不想让女朋友知道的事情,偶尔,男人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倾诉的朋友而已,而这种朋友,女朋友未必就能兼任。”
他笑叹了声,又道:“怎么说我们总还是同学,你陪同学吃顿饭,不行吗?”
周丹看着他,带着研究,他那双邃亮的瞳眸不知怎么着,仿佛多了分忧郁,而那样透着沉郁的黑眸教她于心不忍。
她不说话了,逄自撇过头,看着车窗外。
郭书齐看她一眼,明白她是默许了。
他发动了引擎。
巴洛克复合式餐饮。
周丹首先注意到的是店名,她想若不是店内装潢走巴洛克风,那便是老板是个热爱艺术之人。
果然!罢踏入店里,便看见墙上挂了把萨克斯风,前头舞台还有人弹奏钢琴。
老板一定是个爱乐人士!
才一落坐,服务生便靠向坐在她对面的他“今天这么早?”
“晚餐还没吃,所以早一点过来,这是我同学。”郭书齐为彼此介绍。
“他是我同事。”
周丹礼貌性颔首致意后,见郭书齐向他同事说了什么,不多久,就见他同事送来两份套餐、两杯饮料。
他像是真饿了,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这家店平时提供餐饮,晚上九点过后才开始有驻唱,和一般pub不同的是,这里纯唱歌,没有舞池、出不会有主持人带动气氛,更不会有扰人的电音音乐。”他看她一眼。
“如果晚上没地方去,又不想待在住处,可以来这里听歌,这里进出的客人较单纯,不会有那种别有意图的搭讪,你就算一个人过来也可以安心。”
“你在这里上班?”感觉他似乎刻意强调着这里和pub的不同。
“嗯,在这里驻唱,十一点开始。”放下餐具,拿纸巾拭了拭嘴角。
“不过一星期只有三和五是在这里,一、二、四在park21;park21出入的就杂了点,你要想听歌,来这里就好,别去park21。”
周丹应了声,悄悄别下眼,埋首于食物,她知道他说的park21,那是她与他相遇的地方。
话题似乎就此打住,彼此间只剩下杯盘的轻触声,一直到前头的现场爸琴演奏结束,换上轻音乐开始。
“茉莉的记忆有部分是不完整的。”郭书齐突然出声。
“啊?”周丹不明所以,怔了怔。
“她的男朋友并不是我。”他又道“她的男朋友”她一头雾水。不是他那又是谁?
“夏国正这名字你认识吗?”
夏国正?她想了想。
“你说的是那位很有名的钢琴教授?”
他微一点头。
“夏老师是茉莉的父亲,也是我爸妈多年的好友,国中时,我爸妈在一场事故中意外身亡,那时我尚未成年,是夏老师收留了我,我住在夏家很多年,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和茉莉的感情也早就如同亲兄妹。”他眨了下长眸,继续说:“茉莉的男朋友是我高中同学,为了那段感情,茉莉付出很多代价,包括后来的心因性失忆。”
“失、失忆?”周丹瞪大美眸,意外听见这些。
“对,就是失忆。”他沉沉一叹,不难发现语气中的不舍。
“因为一个意外,她忘了她的男朋友,她任何事都清楚,偏偏就是与她男朋友有关的事全数遗忘。
“只忘记她的男朋友?”周丹难以置信。
“是,就是所请的心因性失忆,根据医师的说法,这种失忆大部分会好,但何时恢复没个准,也有可能不会好。”他长指抹了下杯身,融冰在杯身上冒出一层水气,他的指尖一划,水气成珠滑下一道线。
“就是人家说的选择性失忆症?”
“心因性失忆和选择性失忆的病因相不相同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茉莉的记忆并不是完整的。”他见她面前那杯饮品迟迟未动,遂探手拿了过来,拿了柠檬片挤了几滴计液滴进杯里。
“这是这里的招牌,就叫“巴洛克”算酒精饮料,但浓度很低,许多女生来这里都爱点这个,你试试。
杯子推回她面前,他又接续说:“茉莉的男朋友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生,成绩优秀,小提琴拉得更是好,我和他高中同班三年,看多了女同学迷恋他,甚至为他争风吃醋的例子,我提醒过茉莉,不过感情就是这样,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似乎没法控制,关于这点,你说是不是?”他眸光一转,直勾勾看住她,曈底辐射灼灼热意。
周丹被那样的眼神看得心突跳,连忙啜口饮料好掩饰心头那微微的慌乱。
“大概、大概是吧。”
“她虽然如愿和她男朋友在一起,但也招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像是她男朋友的其他爱慕者会找她的麻烦、言语苛薄、甚至是欺侮,茉莉善良,有委屈也从来不提,只是压抑自己,这样的她,如何能在情爱中获得幸福?”
还以为那种什么失忆症的东西只会在连续剧洒狗血时出现,料不到原来现实生活之中也真有如此情况,听着别人的故事,也许感觉新鲜,却也难免为这样的女子心疼。
若非亲耳听见,她真看不出夏茉莉那般良善美丽的女子,竟失去了部分记忆,还极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段。
见她听得专注,他继续未完的话。
“大概是爱得太辛苦,茉莉才会在一次意外跌落阶梯时,遗失了她和她男朋友的那一段记忆。”故事告一段落,郭书齐停顿了下来。
挤了几滴柠檬计,他一口气喝完杯内液体,然后把玩着破璃杯,杯里未融尽的碎冰轻撞着杯身,击出清脆的声响。
周丹有些急了,之后呢?之后为什么夏茉莉会成为他的女友?
她发现自己竟迫切想知道这一部分。
“周丹。”郭书齐突地放下杯子,神态严谨,像是准备相她谈论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似的。
“啊?”
“别人若对你有恩,当你有机会报恩时,你回不回报?”他问。
话题陡然转移,周丹有几秒钟的怔愣后,才答:“有机会,我当然会回报对方曾给予我的恩惠。”
他笑了笑,很温朗放心的笑容,像是满意她的回答。
“我也一样。有恩,当然该报,我想这是人之常情。”话尽笑容也敛下,他只是沉沉望住她,像有话要说,又犹豫着该怎么开口才恰当。
被看得有些古怪,再细想方才所有对话内容,她镜片后那双美目倏地睁大。
“你、你——”她好像明白他接下去会说什么了。
看着她瞪大那双圆眸,他笑得眸底生辉,眉目柔软,连心也软了,那是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他知道她知道他想说什么,而这样的感觉让他胸口发烫,像沙漠中的旅人,终找到水源般,不必再跋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