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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冠军侯(下)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到黎明时分终于停了。卫少儿端坐窗前,凝望镜中刚修饰过的脸。镜中的美人头发青碧,黛眉红唇,风韵尤在;然在两鬓间已有白发,眼角处鱼纹暗生,美人迟暮矣。卫少儿轻轻拔下一根白发,细细的看着,心里不由得一阵痛彻:岁月不饶人,毕竟已经三十四岁了。
    她转过脸,不忍再看镜子,飘动的眼神在寝室里游走一圈之后,定格在窗几上。窗几上别无它物,仅摆有一个白瓷花瓶。那花瓶里,稀疏的插着几支红梅。恰有微风拂过,寝室内顿时暗香浮动。卫少儿的眼里立刻泪光盈盈,忙走向窗几。这些红梅颜色纯浓,晶莹的雪粒还未化尽,仍沾在花瓣上,正鼓动峭立枝头的朵朵梅花争奇斗艳。显然,花是才开,也才被人插到瓶里。
    是去病!十年了,只有他一直记得母亲最爱的花就是红梅!每逢隆冬,只要红梅盛开,最初的花儿,总在第一时间摆在她的寝室里。
    卫少儿伸出手,想摘下一朵红梅插在发间,就在指尖碰触到那些娇嫩的花瓣时,她仿佛一下子碰触到了小去病柔嫩的面颊,刹时,原本只含在眼眶的泪水滚滚而下。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八岁的去病正对她展露笑颜。对的,那是小去病在她被指婚给詹事陈掌之后,给她的第一个笑容。那时,去病笑得那么天真,那么甜美,那朗朗的笑声,如打开闸门的锁,顿时让卫少儿的记忆奔泻而出。
    那应该是元光二年(公元前132年)的初冬,自己带着八岁的去病陪同丈夫参加王太后在长乐宫举行的赏梅盛会。那时节,妹妹卫子夫还未被立为皇后,姐姐卫君孺刚被指婚给太仆公孙贺,弟弟卫青也只是小小的建章监,一家子是标准新贵,与那些门楣高贵,基础厚实的公卿列侯天差地别,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弟弟在前殿戍卫,妹妹殿上随侍皇帝和太后,自己和姐姐却如坐针毡,在妃嫔列侯各级诰命夫人的冷眼和碎语中抬不起头来。彼时,恰逢陈阿娇皇后因巫蛊案被废弃,幽禁于长门宫;公卿列侯众命妇就把卫家人视为罪魁祸首,认为是妹妹子夫专宠后宫之后,垂涎皇后之位而使出卑鄙伎俩来陷害陈皇后。列侯公卿同情阿娇皇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她是刘彻的姑妈大长公主刘嫖的女儿,是真真正正,不折不扣的金枝玉叶。更重要的是,当初刘彻要不是攀上这门亲事,身为汉景帝第十个儿子的他就根本没有被立为太子的机会。现在刘彻坐稳江山,就过河拆桥,不念旧情的把阿娇打入冷宫,实在薄情之极。然无人敢怨恨君王,便把忿恨嫉妒之火撒到刘彻的宠妃卫子夫的兄弟姐妹头上。当然,公卿列侯众命妇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们的表现自然不留痕迹,不让帝王抓住把柄。他们只是在看卫家人的时候眼神刻薄,撇嘴冷笑,言语尖酸,把刺扎在卫家人的眼里,让他们痛在心头,偏偏又说不出口。也是,一干骑奴、花奴、婢女、歌妓之流,即使换上光鲜的衣服,又如何遮掩得了卑微的出身,怎配与世袭贵族们混为一伍呢?幸好弟弟是在殿外值勤,没遭这个罪,只苦了呆在殿内的姐妹。
    好容易熬到出殿观花,卫少儿长吁一口气,不敢随众前进,便和姐姐君孺磨蹭到后边。
    庭院内,白雪皑皑,盛开的白梅、红梅在朔风里精神抖擞。众人且看且赞叹,但没几个是真心赏梅,十之八九是顺着君王的意思而欢喜。卫少儿早先是平阳公主府内的花奴,对花卉天然情有独钟。她能一眼判断花草优胜劣下,也能一眼看出美之所在。在众人的聒噪声中,卫少儿静默的注视着眼前的一株红梅。此梅树干干瘦,花开不多,从顶至下,只稀稀落落的开着有数的几朵。与周围满树花开的同伴一比,自然是黯然失色,不值得游人一瞥。然它每一朵花花瓣硕大,颜色浓艳,芬芳逼人,实在是美得强韧,美得精神。卫少儿心有所触,待要细看,却听到身后有孩子的争斗撕打哭吵之音,其中恍惚也有小去病的声音。卫少儿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准是去病又在打架生事,不知这一回得罪的又是哪一门哪一户的达官贵人。她忙忙的转身,就看到两个深衣已被扯破的小侯爷哭着跑过来寻找父母,在他们的身后,就是深衣也被扯破的小去病,正和四五个小公子扭作一团。孩子的哭声很大,赏梅的人有大半回头来看。内中一个贵夫人怒气冲冲的朝孩子走去,不顾尊严的骂道:“哪里来的野种,也敢用脏手碰我的孩子!”
    骂人的贵妇正是王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武安侯田蚡的夫人,她一开骂,众贵夫人便幸灾乐祸的用高分贝的音量故作窃窃私语状,故意让一声声响亮的“野种”“一门贱人”之类的话语伴同鄙视的目光砸向卫少儿。卫少儿赶紧跪在雪地里叩首致歉,她心里清楚,准是那些的小公子小侯爷们嘲讽去病是私生子,去病这才跟他们打起来;但是去病这回闯的祸大了!汉天下之大,谁不知武安侯田蚡现任丞相一职,权倾朝野,不仅公卿列侯要巴结他,就是帝王刘彻也得看着母亲的面子让他五分。现如今,但求武安侯夫人能消气,任凭她和众人怎样辱骂都行。于是,卫少儿垂下头,涨红了脸,藏在袖子里的手纠缠在一起,甚至相互掐出血来。
    卫少儿的忍让,更增添了武安侯夫人持强凌弱的气焰,又有众夫人在旁推波助澜,再且刘彻和太后都在远处,根本不知晓后面的情况(即便知道了,也有王太后罩着);于是,武安侯夫人愈发张狂,指桑骂槐的词语滔滔不绝的倾泻而出。众贵夫人自然不肯放过这等蹂躏弱者的大好机会,数不胜数的尖嘴利牙便借机铺天盖地的扑上来——假如舌头能杀人,此时的卫少儿便无地自容的死了千百回。
    “哎呀——这谁干的?”武安侯夫人正骂得起劲,忽然从身后飞来一团雪,狠狠的砸中她的后脑勺,疼得她大叫起来。众夫人回头一看,只见衣衫不整的小去病手里还捏着一团雪,他手一扬,又一个贵夫人就惨叫起来。再看他的周围,刚才围攻他的小公子们全被他揍的喊爹叫娘,正一齐蹲在雪地里痛哭。众夫人怒火冲天,抛开他娘,如老鹰扑小鸡一般一齐扑向小去病。卫少儿慌了,忙抢在众夫人之前,挡住儿子。只听“啪啪啪啪”几声,卫少儿被搧得晕头转向,口角流出殷红的血。
    “不许碰我娘!”小去病气得两眼快喷出火来,他拼命想钻到母亲的前边,想保护母亲。然熟悉他脾性的母亲死死拦住他,不让他挪动。
    武安侯夫人狠狠的搧了卫少儿几个耳光,看着她流血的嘴角,心里十分解气。她整整衣衫,鄙夷而傲慢的说:“吆,真是对不住詹事夫人。我本来只想教训教训那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种,没想到詹事夫人如此怜幼惜弱,挺身而出,叫我错打了好人。我真是过意不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份没来由的母性也真是叫人匪异所思!”
    众贵夫人发出会心的笑,彼此还眉来眼去。霍去病的肺都快气炸了,恨不能将这些个恶毒女人撕成粉碎。他使出全部力气,硬要冲到前边。就在这时,母亲当不住他,被他撞到在地,待卫少儿爬起来时,沾了一脸的雪。众人又是一阵响亮的哄笑,显然开心到了极点。让母亲在众人面前出丑,霍去病是万万不愿;看到母亲青肿的脸,小去病难过得快哭了。
    这母子俩的凄惨样,最大限度的激发起众贵夫人的快感,她们仗着武安侯的势力,眼里不再藏有半点顾忌,决定再来一轮落井下石。
    然在她们准备发起新的攻击前,卫少儿站直身子,她再一次挡在儿子的面前。她轻轻擦去脸上的雪花,两腮青肿而又不失俊美的脸显得格外刚毅。她的声音平静而舒缓:“卫少儿在这里给武安侯夫人赔礼了。但有冲撞夫人的地方,还请夫人多多包涵。”说罢,她不待众人接口,甚至不给众人回神的机会,她的眼神和口气一下子就变得刚硬锐利:“今天就用这个机会,我向诸位列侯公卿夫人介绍我儿子。众夫人都知道我是陛下指婚给詹事陈掌的,按说我儿子该姓陈,可我是什么人呢?不过是个花奴,自然儿子就高贵不到哪里去;我们不敢玷污侯爷们的好姓好名,所以我儿子姓他该姓的姓。来,霍去病,让夫人们看清楚你;虽说咱们出身卑贱,可咱们照样可以抬头见人,照样可以在阳光底下晒太阳!”
    霍去病被母亲拉到前边时,他不由自主的仰望母亲。他看到,母亲纤细的腰杆挺得笔直,单薄的肩绷得很平,向来卑微的垂着的头现在高高扬起,整个人犹如一株正迎着狂风暴雪而傲然独立的枯梅。
    小霍去病热泪盈眶,几乎泪洒当场。自从母亲于五年前嫁给陈掌以来,他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受:母亲爱他!母亲一直都在尽她那微薄的力量最大限度的呵护他!
    众贵夫人一派惊愕:有人是被卫少儿的硬气震慑住了,有人是被她的作法感动了,但也有贵夫人认为她的这翻话更显示出她的鲜廉寡耻,被她气呆了;但不管怎么说,谁也没有机会再开口说话了,因为刘彻携同王太后正往回走。众夫人知趣的散开,纷纷融进皇帝的大部队中,再没有人来刁难这对母子。
    卫少儿低着头远远的向皇帝和太后行礼,避免让他们看到自己受伤的脸。她不想再起祸端,给妹妹和整个卫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直到君臣宦者宫人都走远了,她才抬起头来——她意外的看到小去病拿着一枝红梅站在她面前。小去病嫩白的小脸上被指甲划出好几道血印,但他笑盈盈的,尤其是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扑闪着单纯而快乐的光:“娘,你老低着头,是担心没她们漂亮吗?来,我给你带花,你准比她们哪一个都好看!”
    说罢,小去病努力的踮起脚,就在他把花插在母亲的发髻之时,母亲的热泪滚滚而出。她一把抱住儿子,呜咽起来。
    卫少儿是兄弟姐妹中性子最刚烈的一个,在她十五岁那年,情窦初开的她被一个来平阳长公主家出差役的霍姓小吏所哄骗,失身于他,生了霍去病。一年后,陈掌出入平阳长公主府,于花园内撞见卫少儿。彼时,卫少儿正当妙龄,才十七岁,但因育过一子,故尔既有润圆娇媚的少妇风韵,又不失清纯窈窕的少女本色。陈掌身为开国元勋之后,虽是看遍红花绿叶,但仍被其别样的风姿所迷。于是,陈掌刻意接近少儿,凭他英俊漂亮的外貌,潇洒倜儅的风度,温情脉脉的情怀,善解人意的性格,最终博取得少儿的芳心。有汉一代,社会风气甚为开放,对男女关系没有后世那许多酸腐的成见。女子再嫁,无人非议;私生子出世,也不会受到太大攻击。这种情形不仅出现于平民阶层,就是皇族亦是一样。刘彻的母亲——王太后,就是先嫁平民,生了一女,再离婚进宫,先为美人,后为皇后,直坐到太后的位置。但是皇家脸面还是要顾的,待卫子夫专宠后宫,刘彻就将少儿指婚给陈掌。
    按说小去病应该与继父情感和乐,舔犊情深,但陈掌才能平庸,不被刘彻重用,因而在生活上不免拖拉疲软,流于声色犬马。而个性刚强的小去病自然不满意这样的父亲,再加上他天生好斗,时时打架生事,给陈家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于是陈掌对他也时有批评。卫少儿夹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原是想努力弥合两者的分歧,然到最后,她不但频频被丈夫指责,连小去病的心也失去了。现在,儿子肯从新敞开心扉,不由得卫少儿不百感交集。五年来的委屈,一齐在泪水中被涤荡干净。看着母亲痛哭泣涕,小去病懂事的拍着母亲瘦薄的肩,发誓道:“娘乖乖不哭了,以后去病一定会保护好你。”
    当时卫少儿只觉得这是孩子气的话,没想到小去病说到做到。自那时起,他虽说变得越来越沉默,但他始终固执的以自己的方式关爱着母亲:他不打架了,爱习文弄武了,对继父也懂得遵循孝道了。不经意间,这个倔强聪惠的孩子被刘彻看中,他从她的身边带走了他。然而,每年红梅花开,它就一定摆在她的面前,成了她此生最爱的花。
    现在睹物思情,过往的一切仿若就发生在昨天,显得那么的清晰。卫少儿的柔肠千转百回,她想立刻见见儿子,便叫来侍女:“去病是不是出门了?”
    “小侯爷一早就出的门,不过他才刚又回来了。”
    卫少儿知道儿子被封为冠军侯之后特别忙,每天不是检验兵器,操练兵马,就是刘彻有事没事总想把他栓在身边,甚至还在宫里为他准备有寝宫;这会自己如果再不快点,今天又有可能见不着他的面,忙擦干眼泪,带着侍女,穿过庭院,直往霍去病的寝室。
    在霍去病的寝室外,卫少儿看到一个陌生的憨厚少年,他年约十五六岁,身穿期门军军服。那少年双手捧着个包袱,正恭恭敬敬的候在门外。少年一看到卫少儿,从面相就判断得出她和霍去病的关系,忙叩头请安。
    “你是谁?”卫少儿有些奇怪,便问道。少年立起身来,答曰:“回夫人的话:小人花梗,新近才加入期门军。是冠军侯的贴身侍卫。”
    “哦。”卫少儿略略打量少年一眼,目光投向屋内:“花梗,我且问你,冠军候在吗?”
    恰巧霍去病从屋内走出来,一见母亲,忙施礼道:“娘,你有事,叫人来通知孩儿就是了,这大冷的天,干嘛跑来,冻着可不好。”
    卫少儿笑着朝儿子走过去,霍去病搀住母亲的手臂,引着母亲往温暖的屋内走。他顺便回头到:“花梗,拿东西进来。”
    卫少儿这才想起那少年的手上有个包袱,便问道:“去病,是什么东西?瞧那孩子小心的样。”
    霍去病让母亲靠暖炉坐下:“娘,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是花梗神神秘秘的,说是什么宝贝。咱们一块看看。”
    说罢,他示意花梗把包袱拿过来。卫少儿解开包袱一看,原来是一件非常眼熟的鲜红色战袍,就笑了起来:“去病,这不是娘为你缝的战袍么?怎么会在花梗的手里?”
    霍去病初看见战袍的时候,他也愣了一下,继而,两片红晕爬上他光洁的脸颊。卫少儿没见儿子吱声,就回头看他,恰巧看见他这副样子,心头更加奇怪。她抖开战袍,发现边口破了几处,但已被人细心的缝补过。瞧那细密均匀的针脚,必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孩儿。卫少儿敏锐的感觉到这里边有文章,她心里有些不安:“去病,这是怎么回事?”
    霍去病回过神来,道:“娘,我随舅舅出征时,救了花梗兄妹两人。”
    “那后来呢?”
    “后来花梗非要入伍,可他年纪小,不能编入正规军,我就让他先做我的侍卫。”
    卫少儿跟本不关心这些,她一门心思就想从儿子口里掏点别的料,趁儿子一落口,忙把话题扯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你刚才说花梗有个姐妹,那她怎样了?”
    霍去病没有回答,只是一脸茫然,显然他也不知后情。卫少儿只好招来花梗,细问其家里的细枝末节。花梗便一一道来:“小人和妹妹花蕾蒙冠军侯搭救之后,就一齐回到老家。因为爹死了,家里生计困难,娘在一个月前再嫁了。妹妹跟着娘,小人就上长安来了。”
    “那你妹妹多大了?”
    “回夫人,妹妹花蕾过完这个月就满十四岁了。”
    “那,你妹妹一定是个美人吧?”卫少儿知道儿子是个精觉乖巧之人,她不好问得太直露,便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随便问问。花梗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也摸不透詹事夫人的心思,就“嘿嘿”的傻笑。见花梗那小子有些得意,卫少儿马上确定那个叫“花蕾”的女孩是个美人,说不定,还是非比寻常的大美人。如此一想,卫少儿的心里凉凉的,慌慌的,她想起了昨夜未央宫里的家宴。她飞速的瞟儿子一眼,发现儿子眼盯着战袍,看着看着,双颊又飞红了。见此情形,卫少儿几乎就相信自己心头的臆测,然仔细打量儿子,又没看见他眼神迷离沉醉,于是,卫少儿悬起的心略略放下来。凭做母亲的直觉,凭对儿子的了解,她相信儿子的生活中是掠过某一女子的身影,但儿子绝对没有坠入情网——不过,他又为什么要害羞呢?
    卫少儿左思右想,楞是想不明白。她看着儿子,心里清楚要想从他嘴里再问点什么,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于是,她只好继续冥思苦想,寻求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
    卫少儿哪里知道,霍去病脸红心跳,不是为了那个女子的容颜和风姿(实在讲,他早忘了那女孩长什么样),乃是看到披风,他就想起了女孩那露在破烂衣衫外的嫩白肩头。说也奇怪,当时看见时倒没觉得怎样,现在回想起来却怪不好意思的。
    冠军侯啊,他哪里知道自己虽然阅过美人千千万,可毕竟只有十八岁,那种羞羞涩涩的感觉,不过是成长时总会碰上的调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