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第二天
牧向东以为联姻的事情妥了,燕将池的表现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然而一周、两周过去,就好像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是个幻觉,燕家没有给出丝毫信号,就连燕将池,也没有再出现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牧向东忍不住着急起来,他再次拧开自己大儿子的卧室房门“穆桓,在吗”
坐在卧室小阳台上的青年正在摆弄手里的木料,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削刀,黄白的木屑堆在脚边,而在那张桌上,摆着一个像模像样的小木偶。
牧向东倒是不知道他这个大儿子还有这个爱好。
青年听见门外的声响,微微侧了侧头,阳光倾泻而下,好像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牧向东见状态度不由更和蔼一些,他这个大儿子的长相极好,说不定是过去的某场宴会里,燕将池瞥见他这个大儿子便一见钟情了呢
就像当初他对着这孩子的母亲一样。
牧向东兀自沉浸了几秒,然而很快的,这份美好的氛围就被打破,只听青年开口“那你以为坐在这里的是谁”
清清朗朗,温温润润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瞬间挂不住笑脸。
牧向东脸上的微笑凝固了一下,他不由去看自己的大儿子,青年仍旧是那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好像刚才那句压根不是嘲讽。
一定是他的错觉。
他的大儿子天生木讷惯了,说话上总缺点“艺术处理”,只是这样而已。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微笑着问道“燕家那位这几天和你联系过吗你们俩聊得怎么样了”
燕家那个澈穆桓眼底划过一抹思索,这么说,那天在他床边待了许久的人,是燕家人
这段时间,澈穆桓已经能够逐渐完全控制这具身体的意识了,他清醒的时间更长,也更清晰地理顺了他脑海中的那些碎片。
比如,这具身体是如何受伤的他是在一场年轻人的派对狂欢里,被恶作剧推进了喷泉池,因惊阙发作而昏迷溺水,然后他便来到了这具身体中。
他被困在其中的时候,还听见了这具身体的爷奶不满嫌弃地嘟哝,大抵是嫌弃他因早产而格外孱弱的身体底子,还有瞧着木讷傻楞的模样,哪里是牧家长子的样子,丢了牧家的脸。
又比如他的过去他无比确定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对属于自己的经历有更加明显的认同感,而对于这个世界的,更像是一个看客。
在他的印象中,年幼的他坐在小小的矮凳上,将木头削成千奇百怪的模样,他的身旁有一对男女,不论他做了什么,都会高兴地夸奖他抱着他,女人教会他读书、画画、写字,男人教会他天工之术、农业之本
而除去这对男女的画面,出现得更多的,是一个青年。
大多是披着玄甲的模样,长发高束,一双眼睛黑亮得惊人,或伏案,或骑于马上,或在院中舞剑,又或是,叼着一根野草吊儿郎当地凑到他身前、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前后左右地围着转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知道他的记忆中,太多的篇幅与对方有关。
澈穆桓垂下眼,收回思绪。
他回答眼前这个血缘上作为他父亲的男人“当然。”
联系过吗当然。
聊得怎么样当然不错。
至少听在牧向东的耳朵里,是这样的答案。
牧向东心满意足地离开,而澈穆桓则毫无负担地继续摆弄他手里的那块木料。
他不介意为自己接下来在这个家里过得舒坦些而撒谎,至于那个燕家人,就当是他在自己床边看那么久的门票钱吧。
在牧向东离开后,澈穆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待会儿还要出趟门。
前两天他在看房间里那个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里的戏,头一回见到了和他那个时代有些相似的东西,他立马询问了管家他的这些“木头玩具”也是管家替他弄来的管家便告诉他那叫电影,有许多人为了这一百来分钟的画面工作一年半载,有专门准备服装的,也有专门写故事的,门门道道分门别类得极清楚。
“澈少爷想要去玩一玩吗”管家耐心地询问,对于澈穆桓提出的要求,他总是来者不拒地接受并且满足对方,比如少爷之前想要的木头和那一套完整的各式刀具,再比如现在对方的小小好奇心。
他是随着澈穆桓的母亲一道来的,从小看着澈穆桓长大,极少见对方对什么感兴趣,如今眼见少爷的性格似乎变得开朗一些,立马恨不得全力支持。
管家见澈穆桓的眼睛都亮了,便立马应下“我来为少爷联系。”
澈穆桓今天下午要去见的,便是管家邵叔为他联系的经纪人。
“你好,我是贺尔豪,娱乐经纪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径直过来,风衣外套上还沾了点雨水,坐在了咖啡厅的角落桌边,自然开口道,“你是澈穆桓,澈乐凌的儿子。”
澈穆桓闻言微微顿了顿,这具身体的生母很少有人提到她,他看向对方“你认识我的母亲。”
“她是我的姨母,所以我俩算是亲戚,按年龄和辈分,你都得喊我一声哥。”贺尔豪微微笑了笑,“邵叔和家里一提你想进娱乐圈,家里便把我派来了,放心吧,我可是金牌经纪人。”
“通常鲜少有人这样直呼自己,要么是半桶水叮当响,要么是真有能耐。我很高兴你会是后面那个。”澈穆桓开口说道,弯了弯眼睛。
至于那个“家里”派了谁过来,他毫不感兴趣,如果那个澈家真的关心原主,那就不会让原主待在牧家,显而易见,对方的挂念也不过如此了。
贺尔豪眨眨眼,没有想到青年的回应会这么叫人意外,这可和他们了解的那个“澈穆桓”不太一样,他笑起来“你比我以为的有意思多了。听邵叔说,你想进娱乐圈演戏还是古装戏”
澈穆桓不置可否地看向他,贺尔豪见状便点点头“我手上有个角色,可以立马安排你进组,不过进组之前,你最好先改个艺名。”
“改名”澈穆桓皱了皱眉。
“你的名字,和历史上的那位澈帝撞了,回头出道保不准就有那位的粉丝群来攻击你。”贺尔豪解释道。
澈穆桓顿了顿,微微眯起眼,随后说道“不改。名字是我的,没改的道理。”
“就是艺名,没说让你真改名。”贺尔豪赶紧又说道。
“我说了,不改。”澈穆桓撑着下巴看贺尔豪,他偏了偏头,“你如果不能做我的经纪人,那就换人做。”
贺尔豪气笑了“成,成,小兔崽子,真有脾气,那就这个名字,别回头被网友网暴哭了来找我。”
澈穆桓扯了扯嘴角,哭谁是爱哭鬼谁哭。
“那么什么时候去”
“这么急过两天。这两天你先玩玩,回头进了组想出来都难。”贺尔豪吓唬着,“演戏不简单,进了组就别想着自己是大少爷了,那个导演可会骂人了,我也保不了你不被骂。”
澈穆桓闻言眨眨眼睛,他忽然弯弯嘴角,笑得乖乖巧巧的,漂亮的脸上还带点婴儿肥似的柔软“那,贺哥,你给我说说,进组后都得做点什么,怎么演戏”
在他仅有的些许印象里,他可是一向做什么都做得极好,总是被夸的,哪有被质疑能力和挨骂的时候那是不能的。
贺尔豪“”
一点都没刚才那副气人的样子了,小兔崽子看得他都心软了一下,还嘴甜知道喊他哥呢。
他清清嗓子“我又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我哪知道怎么演戏”
“噢,你也不知道,那算了。”澈穆桓收起笑脸,撇撇嘴。
贺尔豪“但我能教你怎么在组里不讨人厌。”
小混蛋。
贺尔豪深吸口气,这是他小婶婶留下的唯一儿子,他不能跟一小孩置气,冷静,冷静。
“这需要教”澈穆桓挑了挑眉梢。
贺尔豪假笑“我觉得你很需要。”
真怕进组不到半天,这小孩就把剧组上下全都得罪光了。
澈穆桓啧了一声,他看了眼时间,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出门三个小时了,他要看的那部古装电视剧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播出了。
“我记得你说今天还有一个人会来是谁”他催促问道。
“你的助理,负责在我不在你身边时照看你的一切生活细节,他应该快到了。”贺尔豪闻言说道,注意到澈穆桓的催促后问,“你赶时间”
“啊,笙语赋还有不到一小时播,我要回去看这个。”澈穆桓点头。
贺尔豪“现在还有人不会用平台软件看剧吗你看电视回头让邵叔给你调出来”
澈穆桓闻言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不妨碍他看就行。
两人没坐多久,助理终于赶了过来,是一个年轻的、有些胖乎乎的高个男人,一见面就立马给两人道歉“不好意思贺哥,对不住澈老师,路上下雨堵车太厉害了,我只能下车跑过来,耽误了点时间。”
贺尔豪摆了摆手,对澈穆桓介绍道“这是你的助理,姓周,喊他大周就行。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公寓,过两天找个时间,你直接搬出来住有问题么”
“没有。”澈穆桓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能不待在牧家那个地方,比什么都让他身心健康。
贺尔豪见状稀奇地笑了一下“这次回答应得那么快以前几次叫你搬出来、或者回澈家你都不乐意。”
澈穆桓闻言顿了顿,原来澈家想接原主回去过他略微抿嘴,然后慢慢道“得吃点苦头才知道此地非良居。”
贺尔豪沉默下来,他当然知道几周前叫澈穆桓摔进喷泉池里的事情,被那个圈子里的玩乐二代们当作笑话传开了,澈家除了他和邵叔之外,大本营在凛都,离得远,都偶尔能听见有人聊起这个。
他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澈穆桓的胳膊“搬出来住就完了,以后他们也不能摆布你。”
“还想叫你去和燕家那个结婚真当澈家离得远撒手不管了”贺尔豪哼笑一声,“你也不用太担心联姻的事情,我看燕家那个未必真有这个打算。”
澈穆桓微微颔首,他看向一旁的助理,助理一副仿佛什么东西从耳朵里流出去了的样子,装傻无辜的本事极为熟练。
“别的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走了。你要去哪儿就叫大周送你。”贺尔豪从椅子上站起来。
“邵叔开车,在外面等着,用不着送。”澈穆桓说道。
“就算不用他开车,他也得跟着你照顾你,这是助理的作用。”贺尔豪不置可否,他转向助理“你跟好你澈老师,从今天开始,他是给你发工资的人,他去哪儿你去哪儿,务必保证他一根头发都不许非自然掉落。”
澈穆桓“”
“收到贺哥”大周爽气地应下。
等贺尔豪离开后,就剩澈穆桓和大周两人眼对眼,过了半晌,澈穆桓轻笑一声,摇摇头说道“那行吧,你跟我走。”
“好嘞澈老师”大周回道。
澈穆桓拉开座椅起身。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窗户上都挂上了雨帘,大周见状立马说道“澈老师你等等,我给你借把伞去这雨太大了,没伞出去不到一分钟都得湿透。”
这里是商业区,约下午茶的地方没有直达地下停车库的室内电梯,得往外走个几十米才行。
澈穆桓便又坐了回去。
他百无聊赖地往窗外看,便看见他的窗边,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正焦急地操作着轮椅过来,显然像是刚刚摔倒过,身上的淡色衬衫都是泥水,头发也都打湿了,看起来狼狈极了。
但是这张脸,却叫他莫名的有些眼熟。
澈穆桓有些诧异地挑挑眉头,他打开了手边的窗户,稍稍探头看出去“需要帮助吗”
“是的,先生。”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直直盯着,有些艰涩地开口,他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用力大得仿佛要把上面的皮垫都抓破。
澈穆桓起身,打量了一眼,店门前的长台阶显然不方便男人进来,他见状说道“等我一下。”
大周拿着借来的伞走过来“澈老师,伞借到了,我们”
“正好。”澈穆桓接过伞,他快步出门,在拐角窗边的位置找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你要去哪儿我可以送你一程。”澈穆桓撑着伞罩在了男人的身上,低头轻声询问,他微微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们在哪儿见过么”
燕将池一怔,直直看着对方,半晌才低低开口“我想我们恐怕没有见过面我不知道能去哪儿。”
澈穆桓闻言略微思索了一下,又看了看对方湿漉漉的模样,他向男人伸出手,温声笑了笑道“那不如跟我走吧。”
这张脸,和他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极相似。他不会放过这个明晃晃的线索。
一旁大周猛地呛咳出声,小声低叫道“澈老师”
“在呢。”澈穆桓微笑着应声,然后继续看着轮椅上的男人,耐心而礼貌地询问,“你说呢我觉得你迫切地需要一个热水澡,一顿热腾腾的晚餐,一个舒适的被窝我很乐意帮上忙。”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燕将池慢慢地开口。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再耐心一点,再谨慎一点,不要高兴地忘了形,冒然就答应了那只会让眼前这个年轻人谨慎地缩回去。
等价交易才叫人信任,他压下心底的狂喜,提醒着自己。
曾经那个男人也这么向他伸出手,在他无比窘迫又迫切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么问他要跟我走吗
他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手,然后给出了他能给对方的一切。
澈穆桓眨眨眼睛,低低笑出了声“这个待定吧,我会向你要求报酬的,且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这样放心了吗”
燕将池慢慢地点头,他再一次地抓住了那只手,低低应道“谢谢。”
澈穆桓闻言一笑,然后扭头对助理道“你去问贺尔豪,他给我准备的住处在哪儿,我们今晚就搬家。”
大周几乎要尖叫了,今晚这么快而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板捡了一个陌生男人回去贺哥一定会气疯了的
“这合适吗”大周小声婉转地问。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划过面前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冷不丁地与对方对视上,就见那人像是在恶狠狠地瞪着他,眼底的寒光仿佛实质化了,让他顿时一个哆嗦。
他眨眨眼再看,却见对方敛着眼,好像刚才的都是错觉。
不行,绝对不能让老板把人带回去危险人物
大周咽了一下口水,正要开口,却听澈穆桓说道“那我直接给他打电话,你不用跟着了。”
“不不不澈老师我来我来”大周立马连声应着,他可不能上班第一天就失业
至于危险分子,他帮老板盯着好了
澈穆桓带着燕将池回到地下停车库。
管家见到燕家那位一身狼狈地与自家小少爷一起出现在视野里,吓了一跳,连忙从车上下来“澈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遇到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我带他去我的住处暂且歇个脚。”澈穆桓笑笑,“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助理,大周。大周,这是邵叔。”
“邵叔好,我这就把地址给您哈”大周飞快钻进了副驾驶,负责导航。
邵叔见状只好点点头,他看了看燕将池,仍是不太明白这位怎么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更不明白这位什么时候与自家小少爷如此投缘了。
但是作为一个优秀的管家佣人,他没有多嘴问什么,只是尽职地把人送到了目的地。
而位于商务区的另一边,燕将毅被丢在了大雨里。
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哥哥像个疯子一样忽然闯出了酒店的旋转大门,和门外的客人撞在一块儿跌倒在地,简直要把边上的保安门童吓得全都恨不得跪在地上扶着他大哥起来。
结果刚扶起来,他大哥就冲进了雨里,直奔对面的小咖啡厅。
而他,刚处理好酒店那边一叠声诚惶诚恐的道歉,一转头,就看见他大哥被一个陌生青年推着轮椅走进了室内商城,他本来想喊他哥,结果就被他大哥一个眼刀定在原地不敢出声。
他真的搞不明白他大哥在搞什么幺蛾子。
更难相信他大哥居然叫那个年轻人推着他的轮椅
在他的印象里,他大哥自从用上轮椅,就几乎没有叫人帮助过,更别提刚才那会儿被人推着椅背走了那轮椅还能自己上下楼梯呢,智能好用极了。
“那好像是牧家的那位。”一旁的助理忽然出声,“是燕总的联姻对象,澈先生。”
燕将毅闻言蓦地瞪大眼睛“澈穆那个澈先生”
他大哥什么时候和那个人搞一块去的那么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