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事务所,席杰直接拨电话给席茹。
半个小时过后,两人在“不凡”咖啡馆碰面。
“你不是还要两个星期才回来?”点过饮品后,席茹迫不及待地拷问。
席杰凝望她,思忖著该如何启齿。他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服务生将饮品置桌为止。
“小茹,如果我出了意外,你要代替我好好照顾妈。”
没头没脑的,席杰就给了她这么一句足够让人产生恐慌的话。
“哥,你最好不要吓我。”席茹有些生气,席皆拼她的眼神让她惊慌,他的眼神里头似乎就藏著告别。
席杰犹豫几秒,决定还是将事情说清楚,至少如果真发生什么事,不会所有人都乱了理智。
“我看见珈雨出事,所以才由美国赶回来。”
“出了什么事?”席茹的神情忧虑。
席杰摇摇头,不打算描述所看到的画面。
“总之,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席杰避重就轻的回答。
“我不懂。”席茹一脸茫然,如果会出事的是珈雨,为什么他一副交代自己后事的口吻?
“你不需要懂,只要答应我,如果我发生什么意外,你会帮我照顾妈。”
“哥,你不能这么自私,最少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席茹的忧虑转为明显的怒气。
席杰淡淡叹了气,他就知道最难打理的人是小茹。
“我看见一场车祸,而我打算阻止车祸发生,这个解释够清楚了吗?”
他的表情、语气,让席茹想起父亲过世那天的情景他没掉过一滴泪,只是握著自己跟妈妈的手,用同样坚决的态度说,他会代替爸爸的位置,照顾她们、给她们最好的生活。
那年,他才十二岁。
此刻的席杰,就像二十年前的坚决。
席茹很明白,一旦他出现这样的表情,就表示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更动他的决定。
“你要怎么阻止?告诉她会有一场车祸,要她别出门?”席茹有些迷惑。
“我不能预测车祸的时间地点,所以只能跟著她,再随情况反应。”
“你的意思是你要二十四小时跟著她,等事情发生再推开她?”席茹的脑袋顿时清楚,她一点也不喜欢她的推论。
席杰莫可奈何地点了头,准备迎接席茹的反对声浪。
“哥,你不能这样,你如果怎么了,我和妈要怎么办?妈会受不了的。”
席茹开始焦躁。
“小茹,就算没有我,你和妈的生活也能继续下去,你们可以当我是出门远行了。我不可能让珈雨发生任何事,我爱她。”
“可是她似乎不爱你。”席茹说得残忍,希望藉此唤回他的理智,当然,她承认她是有私心的。
珈雨和哥哥,一边是朋友兼上司,一边是亲人,她自私的选择了亲人。
如果一定要失去一方,她只能惭愧的表示,她要席杰好好活著。
“就因为这样,我更要这么做。她不爱我,所以就算没有我,她还是能好好活著。可是我爱她,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发生事情。我知道现在你无法认同我的作法,也许有一天,等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你就能了解我的感受了。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记得拨这通电话。”
席杰将颢岩的名片放到席茹面前,接著再说:
“我从二十二岁开始,跟几个朋友在美国开了电脑公司,几年下来我在台湾转投资赚了不少钱。我把台湾的资产留给你和妈,美国那边的资产则全部给了珈雨。
希望你们不会怪我没将所有钱留给你们,事实上珈雨得到的比你跟妈都要多。关于这点我很抱歉,因为珈雨怀了我的孩子,我总要为自己的儿子打算。”
他说了原本不打算说的事,可是念头一转,他想,也许这多少能让席茹体谅他必须做些什么的理由。
他的话语席茹呆怔了好些时候,他们才认识多久!?
“你确定孩子是你的?”她问得小心翼翼,也明白这么问非常不礼貌,可是珈雨才和程其钺分手不久也是事实啊!
如果换成别人问这种问题,席杰绝对会毫不犹豫给对方一个教训。
“那百分之百是我的孩子。小茹,你不应该这么问,虽然我可以体谅你的心情。不过,不准再有下次了。”席杰换上了冷漠的口气,冷漠之下隐含著足以令人寒意骤生的怒气。
“对不起。”席茹自知理亏,很快道了歉。
“听话,一旦我出事,马上拨电话给颢岩,我已经委托他处理我所有的财产。”席杰说得含蓄,并未真正告知他的资产状况。
语毕,他便起身要离开。
席茹看着他的背影,在他身影即将消失的刹那,起身冲向席杰身后,紧紧由背后环抱住席杰。
“哥,珈雨可以失去你,可是我和妈不能。我不要你的钱,请你为我和妈妈想想,好不好?”
他转过身,将席茹拥进怀里,给了她一个有力的拥抱,才放开她。
“小茹,大部分时间我们几乎是不碰面,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总有一天你会有你的家庭,如果我现在为了你和妈而失去珈雨,这辈子我就得一个人过了。
在某方面,我觉得你能了解我。你忍心让我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吗?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一定会失去珈雨;如果我尽力阻止事情发生,也许珈雨没事,我也没事。我只是先把最坏的可能性告诉你,不表示一定会怎么样,对不对?我会尽力让事情的结果不至于太坏。”
她知道,他只是在安慰她罢了!
至少他说对了一件事,在某方面,她的确了解他。
如果不是事情有绝大的可能性是不好的,他不会说那些话。因为他从来不让人担多余的心。另一方面,她也确实知道,她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了。
席茹对席杰点点头,表示同意了他的话,也算是给了他承诺,她会照顾妈妈,如果他真的出了事。
*******
下了班回到一屋子寂静的家,珈雨以最夸张的不雅姿势倒在沙发上。
今天她真是累惨了,开了一下午的会,研发部新开发的产品,市场反应不如预期,讨论了整个下午,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还不算让人吐血的决议。
再多出几次这种状况,她的小命很快就不保了。
奇怪,最近这两天,她老觉得不舒服,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要是换成以前,她不至于才开一下午会,人就快挂了似的。
难不成她老了!?拜托,她还不满三十耶!
唉,看来得好好帮自己补补身体了。
晚上吃什么好呢?此刻躺在沙发上的她,实在很懒得动。
明天再开始补好了,今晚吃吃泡面将就将就吧。
但她还是好端端的赖在沙发上,连动的欲望也没有。恍恍惚惚的,连泡面也没吃就靠著沙发睡著了。
直到一阵门铃声将她吵醒,迷糊之间,她有气无力地拉开了门,门外站著的人却在转瞬间将她所有睡意浇熄。
“你还愿意请我进门吗?”
居然是程其钺!珈雨一时间没了反应。
“还是你有客人不方便请我进去?”他说得有些尴尬,脸上的表情带著歉疚。
“没没对不起,我有点意外你会来,请进。”珈雨差点说不完话,往后退了一步,让程其钺进门。
没人注意到,门外在看见他们后,停下脚步的另一个人。
程其钺进门后,珈雨关上了大门。
“请坐,我帮你倒杯水。”对著尴尬的空气,珈雨试著打破沉默。
他看了眼珈雨,微微颔首,走往客厅坐下。
一会儿,她放了一杯温水在程其钺面前,站在一旁。
“你也坐下好吗?”
才半个多月前吧,他还拿著她公寓的钥匙自由进出这个地方,谁会料得到半个多月之后,他们会变成今天的尴尬情景。
珈雨坐在单人沙发上,等待程其钺说明来意。
他由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支票递给珈雨。
“那天,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那种话,也许是我的大男人心态在作祟,看见你带著一个陌生男人坐在我们常坐的位子,我们才分手不久你就找到对象了,那种滋味很难说的清楚。
事后我躺在医院想了很久,我有什么资格有那样的想法,在我用最糟糕的方式对待你之后,我凭什么认为你还是我的!我真的很抱歉。这张支票我不能收,躺在医院是我罪有应得,请你替我还给他。”
程其钺用了最大的真诚道歉,珈雨则是万般感触在心头。
以她对他的了解,她明白这番话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了。
他从来就不是个会道歉的人,交往了六年,不论大小争执、不论谁是谁非,他从来没说过一句对不起。
珈雨望着他,突然间想不起爱他的理由、想不起曾经让她痛哭狂醉的心碎。就仿佛是有人在她心里下了一道魔咒,让她曾经对他有过的感觉全部蒸发消失在空气之中。
甚至,她不禁要怀疑,她真的爱过他吗?
为什么?
珈雨无法相信、无法说服自己,她真的不再爱眼前的男人、不再对他有任何感觉了吗!?
瞬时,她坐到程其钺身边,双手环上程其钺的颈项,在他迷惑探寻的眼神下,她主动而且“尽力”吻了程其钺。
他立即回应了她的吻,带著热情与需索。
什么都没有!珈雨模糊的想。
没有晕眩、没有迷醉,没有一丝一毫能够挑动她心绪的情愫。
什么都没有,只除了四片唇瓣相触的知觉外,再没别的了!
几秒后,珈雨轻轻推开了程其钺,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他沉默,等待她的话。
“我想你没有说错,对你,我一直是没有温度的。以前我不知道,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不怪你选择另一个女人,我们并不适合彼此。也许,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珈雨坦然的望着他,眼里有释怀后的轻松。
她衷心感谢他来这么一趟,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他让她了解了,她对席杰的感觉确实不一样。
“他能点燃你的温度,对不对?”程其钺伸手顺了顺她微乱的长发,没什么特别企图,只是很自然就这么做了。
她肯定万分的点了头,凝视著他问:“既然不能当一辈子的情人,至少当一辈子的朋友,好吗?”
他没想过,他们能像现在这样,平静的谈论当不成情人之后的发展。也许,他们对彼此都没“温度”吧!
他对她除了男人本能、虚荣的占有欲之外,不曾有过互许生死的感觉,他很明白。只是毕竟有六年的感情了,说没有任何不舍也只是谎言。
“看来,我们也只适合当朋友了。”他说得淡然。
两人有几分钟静默,沉缅在各自的感触之中。
接著,珈雨语气轻松问:“他支票开了多少钱?是不是付得太少了,你懒得去兑现?”
“你自己的男人,你没问过他吗?”他很快调整了心情,带著跟珈雨一样轻松的口气反问。
她摇摇头,非常好奇地拿起刚刚让她搁在桌上的支票。
不看还好,看了之后她几乎是瞪大了眼,生怕自己错看,再仔仔细细看了一次。
“你的表情跟我看到上面金额时的表情有得比喔。你不会现在才知道,自己挖到金矿了吧?”
一百万?他居然开了一张一百万的支票!
他只是个大学教授,怎么会出手如此大方?珈雨百思不得其解。
“他应该来打我。”珈雨喃喃低语,还在震惊中。“你确定你不要吗?”
她想再度确认,脑袋还是一团混乱。
接著她突然有了新的疑惑,有哪些人会没事把支票本带在身上?除非是平日需要大笔资金进出的人。
一个大学教授,有这种需要吗?
“如果我不确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我不需要那一百万来提醒,我曾经是个多没风度的人。”程其钺自我解嘲,珈雨决定暂时将疑问抛到一边,等席杰回国再来烦恼,算一算她还有两个星期可以混。
问题是,她竟开始觉得两个星期有些漫长
“能不能喝酒?”人家说,一醉解千愁。她倒想试试,喝醉了能不能暂时将大脑的影象丢远。
“医生说最好不要,不过管他的。我建议把那瓶前年我们到巴黎买的八六年红酒开来喝,你认为呢?”
“好主意,至少今天确实是个值得庆祝的好日子。”
两个人手中涸朴卩了红酒杯,在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后,两人有默契地说了同一句话:“庆祝我们从此成为好朋友。”
在颇深的感触里,两人同时一饮而空。
珈雨为彼此再添了酒,头靠上程其钺的肩膀。
“我不记得我们曾经在同时讲出同样的话,这种默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点?”很快,她又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程其钺但笑不语,他认为在这种时候不适合解释什么,只能说,他们还是适合当朋友吧。
一瓶红酒飞快的点滴不剩,珈雨摇了摇空酒瓶。
“接下来你有什么建议?”
“以这种速度、这种喝法,没几分钟我们就会不省人事了。”
“那好吧!为了避免酒后乱性的惨剧发生,我们喝茶聊天好了。”
他露出赞同的微笑,两人将茶具放上桌,泡出第一壶香气浓郁的金萱。
“这是我跟你第一次泡茶,记得当初买这套茶具就是希望能像现在这样,没想到茶具买回来一放就是两年。”
他喝下第一杯茶,只能说甘苦在心田。
“也许我们都把一切视为当然,不再花心思在对方身上。”
“你爱他吗?”程其钺问得突然。
顿了半晌,她迷惑的反问自己:“我爱他吗?”
望着杯里冉冉上升的热气,在浓浓的茶香中,她觉得自己是迷惑的。
可有些什么是她无法否认的,但“爱”似乎过于沉重了些。
“我不知道。”她仅能如此回答。
“我认为你爱他。”程其钺沉吟片刻,以旁观者的角度说。
“为什么?”她惊讶。
“你可以说这是男人的直觉吧!”程其钺的态度笃定。
“是吗?”
就这样,他们喝了一夜茶,聊了通宵。
直到天色微亮,街上的人声与车声逐渐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