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了一阵雨,噼噼啪啪沾地即走,除了蒸腾起燥热难闻的尘土气息外,一丝清凉都没有带来,太阳还是那么毒,恨不得操翻日头底下的每一个人。
在屋里拉上绳子,将洗好的衣服晾在上面,偷偷溜班跑来招待所的黄玫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哼着小曲轻轻地揉捏发酸的肩膀,正打算在下班之前抓紧时间把屋子收拾一下,耳听见咿呀的开门声,以为是郭文回来了,吓得差点没一头钻到床底下去。
夏天衣服换得勤,黄玫隔三差五便会偷偷来帮郭文洗洗刷刷,虽然两人心里都知道这事,但却谁都没有挑明了说,主要还是年纪小、脸皮薄,都怕说出来对方会尴尬。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数以百计的借口,但没有一个能让黄玫感觉可以出口的,杵在那手足无措的当口,却见房门已经开了小半,一张干净洁白没有丝毫瑕疵的脸蛋探了出来,会说话的眼睛冲自己眨了眨,竟是含着一种让人神魂颠倒的戏虐笑意。
发现来的不是郭文,黄玫先是高兴得喘了口大气,继而又有那么丁点失望,女孩的心思总是这般奇怪的。
双手在裤腿上来回擦了几下,黄玫下巴微微昂起,冲门口那漂亮干净得无法形容的女生说道:“是县里电视台来的记者吧,你们的房间好像安排在三楼哦,楼下服务台没有人在吗?”
女生背着双手走进来,身段如描似削,脸蛋清丽秀雅,肌肤更是犹如玉脂,笑得时候红唇微张、嘴角翘起优美的弧线,左边脸颊还有个格外迷人的小酒窝,浑身上下打骨子里散发出诱人的魅惑,饶是黄玫竟也看得有些呆住了。
这容貌极美的女人盯着黄玫打量了一阵,莺声问道:“那这是谁的房间,风景比我们那要好多了。”
黄玫从环境中醒转过来,觉得她这样说话很没礼貌,可偏偏又生不起气来,想着世界上怎么真有这样好看的人呀,转身假装收拾房间地拿鸡毛掸子敲打沙发,闷闷答道:“郭助理住在这,你要想风景好,可以让服务员给你换到‘黄山’去,那里正对着植物园,又能看到双子石跟大水河。”
女生眼中笑意愈来愈浓,冷不丁问了句:“是郭文吗?”
心中倏然一惊,黄玫飞快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地说:“你认识郭文?”
“我们是朋友。”女生微微偏过头去,视线并没有离开黄玫的表情,莞尔笑道“我叫温宏,是特意来找他的。”
有一刹那,黄玫听到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声音,但心口的酸痛若有若无,很快消失不见,她高兴地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热情地拉着温宏的手进来坐,一边泡茶一边笑着说:“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郭文居然能忍得住没在我面前夸耀,呵呵你们是大学的同学吧,马上就下班了,他一会就回来”
口口声声说这儿风景好,温宏坐在沙发上眼睛却没有往窗外瞟一眼,只是笑容不减地看着黄玫忙碌,待她捧着茶水递过来,这才柔柔地说了声“谢谢”对黄玫关于“女朋友”和“同学”的试探没做回应,反而淡淡笑道:“你们招待所的服务真好,不仅待人热情周到,连衣服都帮着客人洗呢。”
“我不是这里的服务员”黄玫在温宏旁边坐了下来,她不愿意跟温宏面对面,因为越是盯着温宏看,她心里那点儿小女人的自尊心伤得就越痛。
温宏璞玉般的十指绕着水杯,察觉到了黄玫的不自然,恍然大悟地说:“唉呀,瞧我,你应该就是黄玫吧?”
黄玫惊喜问道:“郭文跟你提过我?”
温宏很坏地摇摇头“他从没跟我提过你,我是听大郭说的,呵呵”心里那个难受啊,黄玫强忍着挤出一丝艰涩的笑,起身拿了坤包客客气气地说:“差不多郭文也该回来了,我还有点事,你一个人在这等他可以吗?”
“嗯”温宏调皮地吐了下舌头“等郭文回来,我就说顺便帮他把衣服洗了,嘻嘻,他肯定会高兴得蹦起来。”
明明这么漂亮可人的一个女生,怎么心眼就这般坏呢?
黄玫肺都要气炸了,迈步径自往外走,走了两步房门呼啦一下开了,却是郭文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黄玫,别急着走,晚上我们一块吃饭,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郭文轻轻松松地挠了下黄玫的头发,一错身一错眼,我的乖乖,这屋里头怎么还坐着一个女人啊,而且看上去那么眼熟。
黄玫不想在这里当凄凉的电灯泡,见郭文愣在那望着温宏连魂魄都丢了,气恼地说:“晚上我有事,你陪你女朋友去庆祝吧。”
说完黄玫拧身要走,不想郭文胳膊一横抓住了她的肩膀,瞬间她紧张得感觉心要从嗓子里眼里蹦出来。
郭文笑了,下意识捏了捏鼻梁,温声对黄玫道:“你想哪去了,晚上我们一块我说温宏,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刚才我差点被你吓个半死,还以为大白天遇见女鬼了呢。”
温宏很白,是那种皮肤有些透明、有些病态的苍白,加上外面不知何时阴了下来,乍一眼看过去,还别说,真有那么点倩女幽魂的味道。
黄玫听了郭文的话,心里郁结稍解,勉强笑道:“你尽瞎说,世界上哪有她这么漂亮的女鬼?”
见两个人在那打情骂俏,温宏也没了继续扮演女朋友的兴趣,甜甜笑着悠悠起身“二郭,肚子饿了,带我吃饭去。”
“嗯,我洗把脸,一头的汗。”郭文将公文包丢到桌上,洗完脸出来发现黄玫走了,而温宏则负着双手站在门口很玩味地望着自己笑。
温宏还是在黄州车站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从头上到脚下就两个字,干净,耳环、项链、手镯、戒指这些装饰品一样都没有,连漆黑如墨的长发也是没带发卡随意披散,她这种独特的味道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说粗俗点,她往那一站,你盯着看半天然后闭上眼睛,你都记不起来她穿了衣服没有。
婷婷地跟在郭文身边往出走,温宏轻声问道:“你女朋友?”
郭文不置可否地笑笑,反问道:“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了?”
两人在回东平的车上曾开过玩笑,谁要是先找到男朋友或女朋友,就得背着对方顺着县城外马路走上一圈。
温宏撒娇似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整个夏天除了你,我遇到的不是有夫之妇就是老头子,真不知道,我是该庆幸呢,还是该觉得悲哀。”
“这不挺好吗,起码不用我这个大男人不用像猴一样,被你欠着满大街溜达,呵呵”推上自行车,郭文大大方方地拍了拍皮垫子“我驮你吧,去潇湘楼,难得不远千里来看我,不请你吃顿好的我过意不去。”
温宏从后面轻轻揽着郭文的腰,等自行车不那么左摇右晃了才松开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儿,很快便到了潇湘楼,她咯咯笑着数落郭文:“你真不会骑车。”
郭文纳闷道:“不是吧,我骑的四平八稳,连晃都没晃几下,这还叫不会骑车啊。”
“我说你不会,就是不会。”双手绞在身后,温宏娇媚地横了郭文一眼,迈步撞开珠帘走了进去。
郭文半天才算缓过味来,紧走两步跟了进去,发现老板娘赵芙蓉和王洁站在那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温宏,八成以为她是帝豪派来抢生意的。
郭文过去非常嚣张地拉住温宏的手,任由她挣扎了一下,只是紧紧握住,笑着对赵芙蓉说:“老板娘,给我安排个安静点的小包厢,小三样、大三样都来一份。”
在王洁引领下来到二楼靠南头的一个包厢,等她走了后,温宏撅着粉嘟嘟的小嘴,揉着刚才被郭文握着的手,幽幽地说:“不会骑车也就算了,你看看,有你这样拉女孩手的么,用那么大的力气,你以为啃鸭掌呢。”
说完温宏自个扑哧笑了,歪过头去装着打量包厢的环境,耳听着郭文解释说“没办法,潇湘楼从没来过你这么好看的姑娘,刚才要不是我见机的快,估计老板娘生吞活剥了你的心思都有,没瞧见她看你的那眼神么”不由心中微微漾起一丝欢喜。
没一会,王洁带着三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送来了小三样“鸡翅”、“鸭掌”、“鹅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来一瓶干红,笑着说:“老板娘说这是她特意从箱底翻出来的,呵呵”郭文摆摆手笑道:“替我谢谢老板娘,我们不喝酒,给拿点果汁什么的就行了。”
“为什么不喝?”温宏话音刚落,干红瞬间就到了她手里,顿时有些迟疑起来,她刚才开小差没留神王洁说的话,故而担心一瓶红酒把郭文半个月生活费给搭进去“红酒人家没喝过,要不,还是喝大缸老白干吧”
很佩服这仙女般漂亮小姑娘的机灵,王洁轻声解释道:“这压箱底的红酒本来就是给朋友们尝尝鲜的,要是喝不习惯,我再给你换。”
见郭文微微点头,温宏浅笑着将红酒放到一旁,支着尖尖细嫩的下巴,等王洁她们都走了后,细声问道:“好像是十年窖藏的长城干红,假假的也要两百多,她就这样送我们尝尝了?”
不想用那些自己刚刚涉猎的魑魅魍魉污了温宏的干净,郭文岔开话题道:“你真的要喝酒?”
温宏眉毛扬了扬,是李丽典型的泼辣风格,但味道却是天囊之别“不行么?”
郭文耸耸肩,笑问:“你会喝酒吗?”
温宏嘴角泛起一丝恶作剧似的笑容,答道:“不会。”
“不会你喝醉了怎么办?”
“干喝不醉的话,我还喝酒干嘛?”温宏憋不住咯咯直笑“好了啦,我从没喝过酒,就是想尝尝味道再说了,万一真醉了,不是还有你护着我吗?”
“你倒是信任我”郭文叹了口气,拿湿毛巾擦了擦手,抓了个鸭掌嚼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一会还是少喝点吧,你信得过我,我可信不过我自己”
郭文吃香实在好看不到哪去,跟温宏比起来,简直就是猪八戒吃人生果暴殄天物,王洁送来大三样的时候,也开玩笑说:“郭助理,你吃得这么难看,就不怕把女朋友吓着?”
郭文满不在乎地扔掉零碎骨头,抹着嘴巴说:“吃东西能像她那样干净好看的,估摸天底下找不出十个来,王姐你要不信,你坐下来吃一个鸭掌给我看看,呵呵”红酒开了放在一边没动,直到温宏微微笑着说吃饱了,这才给自己和郭文都倒了大半杯,然后拿在手里看着那深邃的眼色,也不去管郭文饿死鬼一样狼吞虎咽,自顾自浅浅地抿了一口,感觉涩涩的有点酸,没有想象中的好喝。
见郭文总算是消灭了最后一个鹅头,温宏似乎有些不高兴地说:“你非要故意吃得那么难看吗?”
郭文愣了愣,尴尬地捏了下鼻梁,讪讪道:“我不是自作多情,只是你突然这样跑来看我,我心里没底。”
不好喝不好喝,一两句话大半杯已经没了,温宏幽幽怨怨地望着郭文,蹦出来一句杀伤力极大的话“你不喜欢我?”
郭文不知如何回答,也拿起酒杯闷闷地往嘴里倒:“好看的东西,天底下哪个不喜欢,金银如此,宝石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歪着头想了片刻,温宏忽然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郭文做贼心虚似地问,他顾忌的倒不是别的,而是温宏的面相实在是太狠了,第一眼看上去他心里便有了惧意。
天底下能抗得住不被温宏祸害的恐怕没几个,她绝对是旷古绝今的“红颜祸水”啊!
温宏只是得意地笑着,并没有回答,举起杯子跟郭文碰了下,说道:“让你安心,我不是特意来看你的。”
郭文似乎真松了口气,却不知这样的态度很容易伤了女人的自尊心,不过温宏却没什么异样,接着说道:“台里接到通知,让我下来报道一下你们青阳路的事情,县里领导说值得其它各乡镇学习推广。”
郭文直接忽略了后半句对自己意义重大的话“你在电视台工作?”
“不是工作,是临时去帮忙的。”温宏稍稍不解地问“你好像对青阳路的事情不怎么关心呀。”
既然秦海没有通知自己县电视台下来采访,那自己关心不关心都不重要,只是无缘无故的,县电视台怎么会眼巴巴跑来采访这事。
郭文脑筋转了转,很快便明白了,虽然他跟徐嘉忆经常通电话,电话里也从来没有提过那晚相命的事情,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徐嘉忆八成是已经认命了,否则没有她在某人耳边吹风,县里领导如何会在意这点青阳路这点小事,还派了温宏下来采访。
见郭文沉默不语,温宏柔声问道:“青阳路不是你搞出来的么?”
想起徐嘉忆,郭文心中难免有些沉重,一口气干了杯中酒,笑道:“不说这些俗尘往事了,咱们聊点别的吧对了,大郭去了县城后就没跟我联系过,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们遇见过吗?”
温宏说是说临时帮忙,但已经俨然是县电视台的当家主播了,诸如下来采访这种又脏又累的苦活,她根本就不用出马,只是听说了郭文的名字,便主动从别人手里抢了过来。
见郭文似乎并不热衷于出头露脸、为自己的成绩正名,温宏也不好再说什么,顺着话儿道:“跟大郭在城里碰到过几次,也一起吃过饭,他现在跟着一个宁波老板在做石材买卖,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只是晒得比以前黑了不少。”
听说郭静一切都好,至于有没有赚到钱也就无所谓了,郭文长舒一口浊气“他没有去缠着李丽吧?”
“你们兄弟两说像不像,说不像嘛,这脾气倒是一个样。明明心里喜欢的紧,偏偏要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大郭还比你好些,起码他敢往出说”渐渐有了点醉意,温宏说话的频率不知不觉快了起来“唉,李丽呢,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听说大郭到了县城,整日价囔囔着求神拜佛别去找她,可是一晃个把月过去,大郭没见着影儿,反而她自己隔几天就问上一次,呵呵”郭文也是直乐呵,问道:“她不是说要靠公务员吗,考得怎么样了?”
“你以为我在电视台是帮谁的忙呢?”温宏媚眼如丝地横了郭文一眼,差些没勾走他的三魂六魄“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还差不多要是你有大郭一半的心口如一,也不枉我特意从县城跑来一趟了。”
刚才不还说并非特意来看自己的么,怎么这几杯酒的功夫又绕回去了?
女人家的心思,郭文觉得除非用卦打,否则短期内是猜不透的,虽然他已经不是处男,但在真真切切的爱情上,他还是个一贫如洗的雏儿。
毫无疑问,当温宏安静得一句话都不说,只用那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盯着郭文看的时候,她是真的醉了。
长夜漫漫,热风扰人,时光如拖着大白兔的蚂蚁般缓缓从眼前爬过,背着柔若无骨那般似梦似幻的温宏,由着她在耳边梦呓着喃喃絮叨,任凭一滴、两滴点点滑落在肩头,郭文不知道温宏是为什么而伤心流泪,感觉自己的仿佛被风沙摧残了数千年的枯木老树,沉寂而淡淡的忧伤着,只为这干净的女孩那无法挣脱的宿命。
将命运说出来告诉她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