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疯了!
莫韶光靠在墙角,股间被撩起的欲望,和额间覆着的簿薄汗水,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是梦。
他颤抖着拭去汗,熄灯的房间,凉意罩着发烫的身体打转。
为什么他会幻觉自己看到那场雪?
为什么在碰触她时,会有那种不能压抑的心痛和无助?为什么?他张大口,深深呼吸,任冰凉的空气灌入胸口,想平复的心却更显炽热。
方才接到她的心跳.乱得没个章法,莫韶光回想着那一刻,那是她薄命的原因吗?
要不是他也乱了方寸,他会更清楚明白的。
若真是先天心疾,髻该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他的父亲曾仕事于宫廷,医术自比一般医者还精湛,自小莫韶光耳濡目染,跟着父亲行遍大江南北,一面行医、一面寻人,见的世面广,自然也碰过不少各类稀奇古怪的恶疾。
楚薇枫的病并非无葯可救,只是需要冒险。
他在想什么?这种手术在记忆里,只看见父亲施行过两次,成功的机率各一半,他竟然荒唐地想用在她身上!
莫韶光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来了,今夜,他已经领略了楚薇枫带给他的震撼,不可能再无动于衷了。再强留下来,只怕会有更麻烦的事发生。
他倾听着窗外仍未停歇的雨声,烦躁的心绪沉淀了,残存的,只有一种如雪般的、淡淡的哀伤
莫韶光呀莫韶光,他对自己说,这辈子,他是要不起这个女孩的,早在很多年以前,他的这一生,就决定了
燕州,将军府。
听到下人报上来客的名字,何绍远一身军装,笑眯眯地迎出了府。
楚连从轿子下来,后头拖着一车的箱子。
“楚老弟,来者是客,你又何必这么客气呢?”
“哪儿的话,大哥镇日为燕州军务操神,若没有大哥,燕州百姓哪有安定日子可过?
楚连身为燕州人,自当奉献心力。”
“好说好说。”几句不着痕迹的奉承,把老将军捧上了天,何远笑得更开怀了。“今日来,是叙旧,还是有事请托?”
“是这样的”楚连沉吟了一会儿,把那日薇枫遇袭的事约略了一遍。
何绍远皱眉。“有这种事?”
他一拍桌子,唤了近身的一名士兵。
“去,去把梁律给我叫来!”
“何大哥,要不是事情攸关小女安危,论辈分,薇枫也是您的侄女儿,我实在不甘她受此欺凌,才走这一趟。我想,这应该是场误会。何大哥也知道,小女因为怪疾缠身,脾气向来古怪倔烈,也许是她得罪了梁大人而不自知,才有这场误会。”
“没这种事!”何绍远扬手制止他说下去:“我何某治军向来严厉,就是误会,也要他当面跟楚老弟说明白来。”
梁律收到命令,匆匆地走来。
“未将见过大人、楚老爷。”
“好。”楚连冷冷地一摆手,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跪下!”
“大人”
“我叫你跪下!”
“末将犯了什么错?”在何绍远的命令下,左右随从突然上前把梁律强压在地上,遭受如此待遇,梁律一脸的不服。
“四天前,你做了什么事?”
面对何绍远突来的疾言厉色,梁律一时辞拙,亦不明白,平日对自己爱护有加的长官,怎么会在外人面前对自己吼叫。
“大人在说什么?梁律一点儿都不知情。”
“在慈云寺!你蓄意调戏人家闺女不成,还带人纵马追逐,差点弄死了人家,这件事,你有什么话说?”
梁律呆了呆,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让上头知情。“这个”
“我问你,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有。”梁律看到楚连那看热闹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七、八分。他垂下头,闷闷地回答。
“笨蛋!你可知那姑娘是谁?她可是楚老爷待字闺中的女儿!瞎了你的狗眼,连人家好好的姑娘也要招惹?”
梁律从来没被骂得这么狗血淋头,他在何绍远的府里,一向吃得开,一直是高高在上,这一次,是尊严尽失。碍于何绍远,虽不至于当场造次,心里对这个楚连起了极大的怨恨。
“还不向人家道歉!”
梁律僵硬地跪在那儿好一会儿,才朝楚连俯身下拜。
“楚老爷,梁律有眼无珠,冒犯了令千金,这是末将失礼,还望楚老爷海涵。”
“哪儿的话,既是误会一场,解释清楚便好了,梁将军不必介意。”楚连话里是客气,表情仍是傲慢得不得了。
梁律把他的态度看在眼里,他虽然是动刀枪、拳头比动脑袋还多的粗人,也知道楚连和何绍远的交情,即使他此刻心里有多想宰了这个糟老头,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楚连暂时还是惹不得的。
至于那个美人楚薇枫那张冷冰冰的脸蛋勾起了他的欲望,梁律想起了在燕州城里流传多年的关于楚家那个薄命红颜的传闻。
原来是个短命的丫头!梁律在心里冷冷一笑。倒可惜了这么美的一张脸了,如果能在她咽气前,尝她肉体销魂的滋味,也该不在此生了。
这么想着,他突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心情也就没那么糟了。
如果楚家那妞儿碰不得,那鞭他的奴才,总不能这么算了吧?
看着跪在自己跟前一语下发的梁律,楚连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他站起身,与何绍远客气地了几句话,才从容离去。没想到下一刻梁律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
“楚老爷!”
“梁将军还有什么事吗?”楚连昂起头,极轻蔑地看他一眼。
“末将鲁莽,差点害了令千金,请问她这几日可安好?”
“只是受了点惊吓,其它一切无恙。”他拈拈胡子,仍是一脸严峻。
“那就好了,呃楚老爷,梁律想请问那一位替令千金赶车的奴才,他可是贵府中人?”
提起莫韶光,楚连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一阵不舒服。
“梁将军何出此言?”
“那个奴才,利落的身手令末将印象深刻,我有意揽他入我部下,一起为何大人效力。”
楚连看着梁律。与何绍远往来多年,认识这个梁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上为商的精于心机,他怎么会不明白梁律心里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苞前莫韶光虽算不得什么威胁,但以他数十年来不肯放弃寻人的坚定意志,难保他将来不会查出什么想到这一点,楚连突然心生一计。
要是能借梁律的狠辣手段,替自己拔掉莫韶光这根刺,也算一劳永逸
“将军与小女之事,既已解释清楚,如果老夫再计较,便是不对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奴才嘛”他假意沉吟了一会儿。“他是外地来的流浪汉,在此地并无亲人,他有什么好功夫,老夫就不是很清楚了。如果将军真有诚意,老夫明日便让他过府一叙,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既是外地人,怎么死的就不是很重要了。听出弦外之音,梁律堆满了笑,至于楚连为何这么说,就没必要再花心思去多想了。
目送楚家的轿子消失在大街的转角处,梁律才收起了笑,摸摸颊上的鞭痕。他梁律的一贯为人便是这样恩可以忘,但有仇,那就是非报不可了。
得罪他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搬来燕州之后,沉和颜第一次走出相国府。
八个多月的身孕,把她原本就丰腴的身子撑得更是圆滚滚的。今日,她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出来采买些用品的。
“和颜姑娘,其实您根本无须如此劳累,我一个人就能把东西买好的。”跟着出来的丫头宝妹说道,体贴地掏出丝巾,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水。
“无妨的,我来燕州这么久,难得有机会出来走走;大夫也说多活动,对孩子较好。”
她微笑着,一点也没防着后头有人冲了上来。
沉和颜被撞个正着“哎呀”一声,只来得及抱住隆起的肚子,往婢女那儿倒去,幸得撞她的男人及时回身一揽,才没让她摔下去。
“对不起?”
“你这个人瞎了眼不成!”饱受惊吓的婢女宝妹可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一回神便喝骂出声。
沉和颜抬起头,那男子忽地松手,迅速奔向另一条街。
“他在哪里!追!快追!”
后前的人群像狼追赶的羊群,纷纷尖叫散开,十多个凶神恶煞般的士兵,挥着刀冲了上来,宝妹也赶紧护着沉和颜,往一旁急急闪去。
“那是些什么人?”沉和颜拍拍胸口,忍不住出声问道。
“是梁将军的人。”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官兵在,宝妹才低声说道。“我还道撞了和颜姑娘那个人是个冒失鬼,看来是被他们追赶,才会这么莽撞的。”
“梁将军?”
“和颜姑娘从京里到燕州才半年,又都待在相国府里极少出门,自然不晓得咱们这儿的人事了。说到那个梁将军呀!”宝妹从鼻子轻哼了一声,似乎很不屑,接着又说了下去:“好歹也称得上是个官,可为人呀,就跟个强盗头子没两样!如果是他自个儿坏,那也就算了,最可恶的是,他还纵容他的手下行霸道地胡乱作为!这燕州的百姓都知道,若没有跟节度使何大人有点交情,是没有人敢惹他的。”
“难道没人上告到何大人那儿吗?”
“要钱打点呀!何大人贪财的程度,不下于那些贪官哩!他镇日只想着怎么攒钱,才没空管梁律呢。”
“那那他们追赶的人,不就很危险了?”沉和颜听得心惊。从前她所居之处,就在天子脚下,可从没听过有这么明目张胆的恶官。
“怪只怪那个人没长眼去惹上他了,给那群人逮到,可有他苦头吃了。”
沉和颜回头,街头已经回复到几分钟前的热闹;她依稀记得那个撞倒她的男子,虽及不上她夫婿的俊逸出尘,但也不像是个莽撞冒失之人。
心有所思地跟着婢女走了几步路,她突然说道:“如果那个梁将军真像你说的那么坏,真希望那个人能躲远些,别再回这儿来。”
从摊子上拿起一块红绸布,付账后,对她摇头一笑。“和颜姑娘就是这样,您该担心的不去担心,反倒是替一旁不相干的人想这么多。”“我该担心什么?”
“担心姑娘肚子里的这个是不是个小壮丁。”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沉和颜闻言失笑,疼惜地摸摸小肮。“仲卿说了,是男是女,他都喜欢。”
“可方少爷怎么都是老相国的继承人,虽然老相国有遗令不让和颜姑娘进方家门,但如果姑娘这胎能争气地生个儿子,也许少爷一欢快,不定会不顾一切将您扶了正,那时候,姑娘地位稳固了,后半辈子也有着落了。”
“是吗?”沉和颜一怔,讪讪地笑了。“你这丫头,心思真细,连这层都替我顾虑到了。”
“是和颜姑娘为人好,宝妹才会替姑娘这么想的。”
是呀!她差点都要忘了,自己在家仍是妾身未明。原因是她身为青楼女子,老相国心里总有份芥蒂,后来虽勉强让仲卿为她赎了身,但对她想名正言顺入方家这件事,老相国一直到死都不肯松口。
如果能生个儿子宝妹的一句话倒提醒了她。虽然自己在家无名无分,但仲卿一直对她很疼怜,说不定,这个孩子会是个很大的转机。
想着想着,沉和颜豁达地笑了,爱怜地轻抚着肚子。
她不该把得失放这么重的,是男孩又如何?女孩又如何?对她而言,都是她与深爱之人的结晶。
方仲卿是有情有义之人,沉和颜始终相信,就算她一辈子进不了方家,方仲卿也不会对她弃之下理的。
从大街人潮里逃脱梁律追捕的莫韶光,倚在酒楼一角,看着那群士兵散布在冲心四处张望寻人。
他不为自己的逃脱松口气,只是担心那位他冲撞的大腹便便的妇人是否无恙。
今日所发生的事,他知道一定事有蹊跷,但在重重的刀剑围攻下,他实在没有办法想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只是依直觉,他直觉这件事和楚连脱不了关系。
今早他受楚仁之托,到张家送信。一路依地址寻去,谁知那地址竟是禁卫森严的将军府。
要不是他的直觉够敏锐、手脚够灵活,这会儿早死在梁律的利剑下。
莫韶光愈想愈狐疑,楚薇枫曾告他不要太冀望楚连会帮他的忙,但就算楚连不愿费神帮他寻人,可也还不至于要借人之刀杀他灭口吧?
为什么?这一切来得莫名其妙,他始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莫韶光眼角扫过一个奔走而过的士兵,迅速躲开,井钻进人潮里,从容地往楚家的方向走去。若不回楚家问明这一切,他离开燕州,心里必不甘心。
人还没进楚家,就看到几个梁律手下的士兵守在楚家门口,一片风声鹤唳。莫韶光贴着墙行走,听到楚连气急败坏地吼:“我早说了,那奴才是外地来的,我今日遣了他出去,就没想过他能再回来!你自己没用,没能逮住他,还敢找我要什么人?!”
“他从我手里逃了,不回楚家,能去哪里?”梁律也是心浮气躁,恶声恶气地回吼。“今日我要不拿回那个姓莫的,绝不走!”
“姓梁的,不要以为你一个将军有什么了不得,我可警告你,要是你误了我女儿的病情,这件事可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
“老爷!大夫来了,你赶紧去瞧瞧姑娘,别跟他们吵!”三姨太冲了过来。
“门关起来,把这群疯狗都给我轰出去!”楚连咆哮,气冲冲地走了。
当着梁律的面,大力将大门给甩上,梁律一双眼瞪得像铜铃似的,一脸气忿地恨不得将这扇门给一刀劈了,但顾忌着何绍远,始终没敢下令。
“给我搜遍城里,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奴才!”说罢,恨恨地带着人离开。
听到楚薇枫发病的消息,莫韶光心一抽,不知怎地,胸口跟着揪了起来。确信梁律没有派人留守之后,才从侧门进入楚家。
房间外侧的花园里,密密麻麻站着十多个随时待命的婢女。每个人脸上尽是忧色忡忡。
他翻过墙,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房间。
戳破了纸窗,他听到床帐里女子的急喘呜咽,也看到从红帐里拉出的那根红丝线,红线彼端是一位老医者的手,老人灰白稀疏的眉间皱得死紧,惶恐地想探知些什么。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仍是无计可施。
霎时,他恍然明白,为什么倾全城大夫之力,皆治不好她的原因了。
一般顾及女子名节的红线切脉之术,基本上误差是极大的,除非施救者有着极为精湛的医术和历人无数的丰富经历,才能借由红线牵到而来的细微脉动,诊出正确的病因。
但这种红线切脉,如果遇上的是个医术不佳的大夫,不但容易误判,也会因为延误了诊治时间而加重病情。
“怎么样?”
“小姐的先天心疾由来已久,这心脉一日弱过一日,老朽惭愧,除了尽力护住她的元气,无它法可施呀。”老人汗颜地摇摇头。
“浑帐!”楚连气得跳脚,把大夫给撵了出去。又大声喝着下人,再请另一位大夫来。
此情此景,看在莫韶光眼里,竟有些不忍了。
帐幔内的楚薇枫又轻咽了一声,显然是难受之至。莫韶光气血翻涌,他明白楚薇枫是多么骄傲的人,要不是忍无可忍,她是绝不哭出声的。
体会到她的痛苦,这一刻,莫韶光再无疑虑。
他要救她!不管后果如何,他都要冒险试一试!
服了两帖葯,楚薇枫睡着了。
半日折腾下来,小春和两名在房间随侍的婢女,也撑不住地跟着沉沉入睡了。
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再无平日的傲气凌人,此刻的她,羸弱得仿佛一碰就碎;额间那枚未卸去的枫印,如鲜血般纷红的色泽,在夜色之中,益发显得诡异。
他盯着那枚枫印,不知怎地,四周升起了一股浓郁的檀香,渐次包围过来,袅袅的白烟之中,连楚薇枫沉睡的脸,也被遮去了
他看到某个人咬破指头,甚至还看到从伤口滴下豆大的一滴血,迅速消失在床榻上少女额头上鲜红的朱砂痣里。
莫韶光张大眼!那个躺在床榻上的女人,有张姣美熟悉的容颜,雪白十指纤织,凄清地结成一朵莲花印,没了气息的面容井无悲伤,反而觉来特别安详平静。
他的眼眶没来由地一阵发热,几乎要为这一幕流下泪来。当他再也忍耐不住,张嘴想喊出什么时,人也不自觉跨前一步,只见那檀香、烟雾和女人都在倏然之间消失,他只看到一屋子的黯淡,空气中只剩桌上空碗里未服尽的刺鼻葯味。
在脸上模到湿濡的泪痕,莫韶光脸色变得苍白,他踉跄坐倒在床边,一生之中,他从没有过这么真实历境的幻觉。
若真是幻觉,再怎么如梦似真,也不该让他激动落泪呀!
床上楚薇枫的呼吸依然浅促,莫韶光滞缓地转过头,贴近瞧着她,始终参不透,尤其,在遇上她之后,这些不可思议的异象便不时出现。
他收敛心神,伸出手,修长的指头按住她。
觉到胸口上方传来的压力,楚薇枫在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看到莫韶光站在她跟前。
“你”她轻喃了一声,被他点住了唇。
待楚薇枫静默下来,他的指头又回到她的胸口。
“那些大夫是怎么说的?”
“什么?”
“他们,是怎么诊断你的?”
“心搏紊乱,筋脉运行有碍,致气血渐滞”她喘了喘,目光盯着他。“这会儿,你该相信,那一晚我说的并不是玩笑话了?他们说,我活不过十九。”
“你相信?”
“能不信吗?”她勾唇,冷笑中带着一丝苦楚。
“你想活着吗?”他突凑近她耳边,轻柔低语。
她看着他的眼睛,仍是那么无邪专注,除了这些,她在不明白他问她这些做什么。
“告诉我,你想活着吗?”
是的,她想活下去!她一直很想,很想活着知道大汗淋漓是什么感觉?情爱相思是什么滋味?想知道生儿育女的甘苦,更想知道白发苍苍的怅然
可是她只能想,只能不停地想。有时候,想得心都痛了,但始终没人能给她完整的答案。
他为什么忽然问她?难道他能救她?
楚薇枫睁大眼,只觉得不可思议,当她以为开始对他有所了解的时候,他竟又成一团谜。
“你能救我?”她问。
他摇摇头,多放了一根手指在她胸口,像在聆听思考着什么,表情依然专注。似乎,他做每件事都是如此,专注而不多语,专注得令她无法感觉他有轻薄之意。
“我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救你,但是,需要冒险。”
她心一惊。“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我可以救你,相对的,你愿意冒险吗?”
“冒什么险?”
“死亡。”
“你要怎么做?”
他仍旧没回答她,只是同样的话又了一次。这次,他掏出一颗黑色的葯丸。
求生的欲望击溃了好奇,楚薇枫没多考虑,接过葯丸,毅然吞下。
没什么理由不能相信他,尽管他仍是陌生的,但他也是凛然的。楚薇枫看着他俯下身,打横抱起自己,她的身子倾斜,柔弱地偎在他胸怀。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听着他怦然有力的心跳,奇怪自己的声音怎会接近呢喃?
莫韶月注视着她,见那清澈的眸子已在葯力下近趋涣散。
“剖开你的心。”他说,抱住昏睡的她,翻墙而去。
这一觉似乎睡得很久、很久,楚薇枫累得睁不开眼,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音,当那声音愈来愈尖锐,她终于惊醒了。
也确认了那是小春的惊叫声。
楚薇枫艰难地睁开眼,随即胸口袭上一阵火烧般的疼痛。
却不是她习以为常的那种被人扼住呼吸、透不过气来的痛苦。她垂下眼睛,这一瞧也跟着饱受惊吓,因为在她贴身的胸衣前,是一片触目心惊的暗红狼藉。
“小姐”小春脸色发白,不待她说话,已经冲到外头去呼天抢地喊人了。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来人呀!老爷、杜夫人!小姐回来了!”
楚薇枫惊惶地想坐起来,但每一个动作,都得忍着胸口那灼烧的难过,她只能慢馒地、慢慢地倚着床柱起身。随着她的动作,袖子里掉出一张薄薄的纸笺;她捡起,展开,上头的字体苍劲有力,书写的是几味葯材搭配着的葯。
是莫韶光留给她的!这代表什么?跟她此刻摧肝撕心的疼有关吗?
楚薇枫咬着牙,咬牙地吐了一口长气后,蹒跚地走到镜前,终于看到胸前那滩凝结的大片血迹。
她心惊地合了合眼,还是强撑着用颤抖的手拉开衣裳。
原来洁净雪白的胸脯上,此刻多了道半个手掌长、已经用线缝合的伤痕。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双腿一软,冷汗涔涔而下,楚薇枫跌坐在椅上。她不敢相信,前两夜的梦境是真的,这张纸条也是真的;她以为她梦见莫韶光、以为他要她服了葯他说,他要救她,他要剖开她的心。
不是梦,全是真的,莫韶光当真剖开了她的心!
他到底做了什么?
楚薇枫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怎么回事?”楚连冲了进来,只来得及扶住她的身子,当他看到那大片的血渍,也不禁吓慌了手脚。“这这”此次的情况紧急,不同于以往,一向对爱女保护过度的楚连再顾不得避嫌,要大夫亲自上前诊断。
老大夫诊治过,再研究那留在桌上的葯方,掩不住满脸的惊喜。
“这这真是匪夷所思!老夫行医一辈子,从没见过此奇才!”他赞叹着。“这几味葯,针对了小姐的所有病症,真是配得好、配得绝妙呀!”
“你在说什么?”楚连一头雾水,愈听愈恼。
“恭喜老爷子,楚小姐福大,遇上贵人了。看来是有位高人为她做了一番诊治,现在小姐的心搏,已不似初期时虚时快。现下她人虽虚弱,但气血运行相当顺畅,再无阻碍。这些血,只是外伤,只要好好调养,会完全康复的。”
“你说什么?”楚连呆了呆,一把揪住老大夫。“你说什么,给我说清楚!”
“老朽是说,有个高人,老朽肯定,那一定是个很胆大心细的医者,他切开了小姐的胸口,并彻底研究过小姐的病因,并给予施救,小姐的病才能这么奇迹似的好了一大半。还有这葯,只要再照这葯方调养上一年半载的,老朽肯定,小姐一定脑频复。”老大夫喘着大气,一口气说完。
“你是说,有人切开了她的心?”楚连一字连着一字,阴沉沉地问。
“是呀!此种医术,若非医术精湛、胆大心细,寻常大夫是做不来的。这位高人,肯定是华佗再世!”
“够了!”楚连低吼,无端的战栗涌进四肢百骸。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并不是什么高人所为,而是那个姓莫的!他完全承袭了莫尧临的精湛医术!
如今他终于能确定,女儿离奇失踪的这两日,肯定是他带走了,这一刻,楚连不为爱女的奇遇高兴,反而心里无端恐惧起来。
原以为在逼走他之后,就再也没什么可以威胁他了,可是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莫韶光非但没有因梁律的胁迫而离开,反而还把他最宠爱的女儿率扯进来了。
断断不能再跟那个姓莫的有所牵连!楚连咬牙切齿地想说。立足燕州十八年,他不能自己在这里辛苦建立的基业毁于一旦。
这件事,关系着楚薇枫的名节及楚家的声誉,他绝不能让此事传出去。
“可否请楚老爷告知,府中近日是否有哪位高人拜访,请楚老爷为老朽引见,要是他愿意出来,燕州百姓便有福了”
没等他说完,楚连突然揪断老大夫喜孜孜的表情,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凶恶。
“你这糟老头,现在给我听清楚!我女儿没遇见什么高人!这是我十多年来在燕州造桥铺路、行善积德所致!是我祖上怜我楚家孤女,才在此时显了神迹,让她痛疾好起来的!”
“可可那伤口明明就是”从没听过如此荒唐的解释,老大夫张口结舌,慑于楚连的淫成,不敢多话。
“我说这样就是这样!你这糟老头给我听明白,它日若有人问起我女儿之事,你就照我说的告诉他们,什么剖心医术、遇上高人,这些若有一字半句了出去,你这生休想在燕州立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