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啊。
沈素心在顾家花园里逛来逛去,无聊,真无聊。
这个夏红尘是打算长久以往在顾家住下来了是不是,都待了三天了,还不见他有起程的动静。
他是无所谓啦,一个丧失记忆的人到哪儿去都一样,不过顾府二老把他当仇敌似的,教他怎么待得下去?
是不能怪他们,是他有错在先,可是再这样下去他迟早发疯。
夏红尘!夏红尘呢?大家当面把话说清楚,他不走,他可要走了。
大摇大摆晃到夏红尘房外,举手正要敲门,门内传来顾父的声音:
“夏公子,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怕你要见笑。”
什么事?沈素心收回手,竖起耳朵专神谛听房内动静。
“伯父有话尽管直说,红尘如果有能效劳之处,一定尽力。”
顾父犹豫又犹豫,终于道:“你对小女宁清感觉如何?”
咦!有玄机喔。沈素心耳朵竖得更尖了。
只听夏红尘沉默半晌,道:“伯父何出此言?”
“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前天你带宁清回来,我看你对宁清呵护备至,我是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但是”顾父声音愈来愈迟疑,说不下去了。
“伯父的意思是”
“我看得出你还是很喜欢宁清,要是你不嫌弃她曾经辜负你,你愿意再接受她吗?”
门外沈素心大气也下敢吸一口,静听夏红尘他会怎么回答?
“你还是不肯原谅她?”顾父戚戚惶惶,天下父母心啊,谁不为自己的儿女操烦忧心?
“伯父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早就原谅她了。”
他从来不曾忘记她,即使在她“死”后,那抹娇俏的身影依然清晰地刻在心版上,甚至一日比一日鲜明。
顾父心中重新点燃希望:“既然如此,你还愿意娶她为妻吗?”
“我”
天下事,又怎能用对错二字论断?
“夏公子,我知道我这样请求你是强人所难,毕竟宁清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是身为她的父亲,总希望她能得到一个好归宿,因此我拉下老脸来求一求你。”咚地一声,顾父双膝下跪:“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我的请求。”
“伯父您快别如此,红尘担当不起。”夏红尘连忙去拉顾父。
“你下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见夏红尘沉吟许久,顾父急道:
“你是嫌弃宁清吗?”若是如此,他也无话可说。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先跟著别的男人私奔,这事传扬出去,天下第一剑客夏红尘的面子要搁在哪里?
颤巍巍站起身,顾父的笑容瞬间苍老许多。“夏公子,就请你当老夫没说过这些话,让你为难了。”
夏红尘喊道:“伯父!”心念电转间已有了决定。“我答应您娶宁清。”
门外沈素心一颤。
“真的?”顾父喜出望外,眼眶都湿了。
“嗯!”斩钉截铁的肯定回答。
“夏公子!老夫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哽咽,他太感谢他了。
顾父差一点又要跪下去,夏红尘这次及时扶起:“伯父,您这不是折我的福吗?”
“夏公子”这样一个好男儿,他不明了啊,宁清为什么会被那个衣冠败类所惑,甘愿放弃这段良缘?
“叫我红尘吧。”既答允了,以后便是一家人,不需如此生份。
“红尘,”顾父又是哭又是笑,夏红尘英姿飒爽,教他愈看愈欢喜。“宁清就拜托你了。”
他身为人父,能为女儿找到这么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子,无愧无憾了。
门内絮絮交谈片刻,有了动静,沈素心连忙向旁边一闪,躲在柱子后面。
顾父出来之后,夏红尘站在门口目送良久,方才出声道:“出来吧。”
原来他早知道他躲在门后偷听。
沈素心笑嘻嘻地走出来:“你真厉害,任何事都逃不过你眼睛。”夏红尘又用那种吃人的眼光看着他,他连忙摇手否认:“喂喂,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讲话,我来找你是有事情问你,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谈话而已。”
“什么事?”
“我是想问你什么时候要带我回去。”沈素心笑得眉眼弯弯。“不过现下你可能有大事要忙,顾不得我了。恭喜恭喜!”
“多谢。”忽然想起,当年沈素心千方百计要破坏他和顾宁清的亲事,所为何来?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沈素心被他看得发毛,强笑道:“我说夏兄,你别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知道我是没有顾姑娘美丽,但也不至于丑得教你恨不得想把我除之而后快吧?你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我好像刀砧上的肥肉,快被你剁成狗肉酱了呢。”
顾父把夏红尘答应婚事之事告诉了女儿,顾宁清只是沉默不语,女孩子家总是害臊,不说话就表示答应了嘛。两老于是派人快马去通知夏红尘的双亲,欢天喜地办起亲事来。
当初顾宁清被杀之事,曾在江湖上沸沸扬扬传开来。有人敢动天下第一剑客未婚妻的主意,根本是老虎头上拔毛,不要命的举动。现今顾宁清“死而复活”怎样维护夏红尘的面子,教大家伤透了脑筋。
夏红尘却是潇洒得很:“人家怎么看我我不要紧,要紧的是别让宁清受了委屈。”
这句话教顾家二老感动得涕泪纵横啊!
这日午后,顾宁清在父母的催促下陪著夏红尘到后院散步。
莲池畔清风送香,两人站在池边,池水倒映出两人身影,男的俊女的美,任谁见了都认为这是一对天作佳偶。
“宁清,你不开心吗?”回顾家之后两人见面机会不多,每次见到顾宁清,她老是柳眉微颦,似有无限心事。
摘下一朵莲花,顾宁清的娇颜和莲花相比,也不遑多让。
她轻嗅莲香,心中如辘轳转:“师兄,我”
“咦,你们也在这儿。”
杀风景的程咬金从花园另一端摇摇而来,顾宁清一见到来人脸上马上就变了,那是三分愁郁、三分紧张,和三分恋慕。
“有事?”夏红尘冷然道。
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他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聊聊天吗?”沈素心委屈地喊:“我真可怜啊,一个人在房里闷得很,这顾府上下我也总共认识你们两人而已。”
其他的人都奉了顾老爷命令,除非必要,不得和沈公子攀谈。多少少女心因而碎了,她们打从出生以来,没见过这般俊逸的公子爷呢,要是能博得他的青睐,一朝凤凰于飞,该有多好。
“你又用这种态度对待我,我好可怜。”看看夏红尘不为所动,可恨,这个硬心肠的家伙。转头寻求顾宁清的支持:“顾姑娘,你说我是不是很值得同情啊?”
被他如美玉映辉的笑颜一慑,顾宁清一时闪神:“我”
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向后一拉,夏红尘道:“有话就说,不用东攀西扯。”
啧啧两声,沈素心不以为然的摇头:“夏红尘啊夏红尘,你真是木头一块。我说了要聊天,自然是天南地北,随意所至,要讲什么便讲什么,哪有像你这样正经八百的认真当一件正事来办的?你就是这么不解风情,难怪顾姑娘会要我不要你
话未说完,夏红尘已经勃然作色,高声怒道:“你说什么?”
而顾宁清脸色一白,低下头去。
哎呀,说错话了。沈素心连忙陪笑,作了一个揖:“抱歉抱歉,沈某无心之言,并没有冒犯二位的意思。”说完轻轻打了自己右颊一耳光。“该打!”
“沈素心!念在你我两家三代世交,我不愿意和你撕破脸,也盼你能够自重,不要自侮侮人。”
“我哪里自侮侮人?我只是指出事实,我是不知我过去是怎么样的人,不过看你硬邦邦的呆头鹅一只,我著实替顾姑娘感到可惜,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沈素心不服气地道。
“你!”夏红尘额上浮露青筋。
“师兄你别生气。”顾宁清连忙为两人缓颊,沉下脸转头对沈素心正色道:“沈公子,我不爱听你说这些话,请你以后别再说我师兄半句不是。”
沈素心耸耸肩:“你们不爱听,我不说便是。”管自己去了。
被沈素心一番胡言乱语,夏红尘和顾宁清两人心头都有无限心事。虽然今日两人重提鸳盟,但毕竟沈素心仍然横梗在二人中间。
“师兄”顾宁清欲言又止。
夏红尘抬手阻止她再说,扶著她柔若无骨的肩头,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她说道:“你不用说什么,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情到深处,是否就是无怨无尤?
这样一条硬汉子说出这样情致缠绵的话语,教人如何不感动?
顾宁清眼眸一红,叫一声:“师兄!”投入他宽阔的怀中,无语了。
夏红尘轻轻抚摸她一头如云的乌发,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映在池水中,一阵清风拂来,搅乱了池中俪影。
沈素心一连数天都将自己关在房中半步不出。
顾府上下一片热闹,张灯结彩,忙著筹办夏红尘和顾宁清的婚事。
想到这里沈素心更闷了。
“夏红尘!夏红尘!你还说什么我们是三代世交,我看你心中只有女色,我这么多天没出去,你就不会想到来探探我吗?我看你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可恶啊!”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晚上沈素心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著,算了,不睡了。翻身起来披了一件外衣,打开房门出去散心。
走到花亭前,脚下踩到一根树枝,啪地一声,静夜中万籁俱寂,只剩虫鸣鸟叫,这一声格外响亮。
“谁?”
花亭中已经有人在了?“我是沈素心。”先报上名再说。嗯哼,他沈素心三个字虽然在顾府名声很臭,但不先自我介绍,等一下说不定会被人当贼痛打一番。
花亭里的人走了出来,纤腰楚楚,莲步亭亭。
“顾姑娘?”稀奇稀奇真稀奇,也有人跟他一样半夜睡不著觉出来散步?“这么晚还不睡?”
沈素心言笑晏晏,这晚是十六,月光映在他俊美如玉的容颜上,端的魅人心魄。
顾宁清心一荡,一时间仿佛回到一年多前初见沈素心的情景,他也是如今日这般站在群花之中,带著惑人的微笑,轻轻地朝她颔首为礼:
“顾姑娘,在下沉素心。”
自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不属于她主宰了。
“顾姑娘,顾姑娘。”右手食指在她眼前摇啊摇。
顾宁清回过神来,发现沈素心的笑颜离她好近,近得让她心跳加快起来。
她退后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对不住,你不喜欢我这样是吧?我走远一点就是了。”沈素心举起双手。
可怜,真可怜。走到哪里都被人嫌弃,呜呜!他也有照过镜子,长得也不算丑啊,但就是没人缘,处处惹人嫌。好可怜,他好可怜。他一边自怜自艾,一边慢慢走开去。
“等一下。”
沈素心带笑回头,他就说嘛,还是有人有眼睛的,他这么善良,没理由别人会看下出这里有一块-暧内含光的璞玉。
“什么事啊?”务必要把最诚恳的笑容拿出来,让她知道他是一个百无一害的大好人。
“我”她的心又开始在动摇了,为什么只要一见到他,她就摇摇不能自制呢?
“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这位美人儿愁眉深锁,看起来真不快乐啊。心思一动,一拍掌道:“啊!我知道啦,你是太紧张了是也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你怕嫁过去之后,夏红尘这个大老粗对你不好,我猜得对不对?”
顾宁清心怦然一动,顿时柔肠百转,滴下一滴泪来。
“哎哎,你别哭啊。”沈素心慌了手脚“我是最怕别人淌眼抹泪的,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大美人,你一哭,我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别哭。”一时情急,撩起自己的衣袖为她拭泪。
擦了好一会儿,突然幡然醒悟,咦,他这只手在做什么?被人看见又要被冠上好色贪花、诱拐人妻的罪名了。开什么玩笑?
赶紧退后一步,保持距离,顺便眼观四方,看看有无会毁损他清誉的旁人在场。
四周一片寂然,没有。很好,沈素心又笑了。老天爷有眼睛。
“师兄对我很好,能嫁给他会很幸福。”她低低道。
好啦,本人都这么说了,算他搬弄是非好了。
“沈公子。”望进他坦然自在的眼睛,顾宁清忽然心中一阵激动:“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请说。他的眼神如是说,嘴角饶富兴味地勾了起来。
“我”羞于启齿啊,但是最后情感仍是战胜了理智,顾宁清道:“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沈素心傻了眼!这、这、这“顾姑娘,你先冷静点。”等等,让他想想,这是什么情形?她在向他表白心意?“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可不好玩。要是夏红尘知道了,他非把我大卸八块不可。”光想到夏红尘瞪人的凶狠模样他就吃不消了。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她鼓起最大的勇气,今夜再不说,她就没有机会了。“我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沈素心一呆,反问道:“如果有,你会怎么样?”
顾宁清再也忍耐不住澎湃的情思,投入他的怀里:“如果你有一点点喜欢我,我我愿意跟你走。”
沉默片刻,沈素心冷哼一声,拉开她的身子,冷冷地道:“顾姑娘,你明天就要成为夏红尘的新嫁娘,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我”
“你既然不喜欢人家,就别答应要嫁给他。”沈素心鄙夷道。“夏红尘这个大情痴,你伤他一次不够,还要伤他第二次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爹爹为他们主婚,她不能说不啊!她也曾下定决心,今生今世要好好对待夏红尘,可是她的决心在看到沈素心的同时就溃堤了。
她钟情的人依然是他。今生今世她是注定要为他欢喜为他忧了。
“你没有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素心的脸此时显得冷酷而无情,像极了那天他和她逃出来后,在南山山脚下他看着她的神情——
“你根本配不上夏红尘!”
她恍神了,负心汉和眼前人融而为一。
她伤人!人伤她!谁欠谁?
一霎时之间,她终于千真万确的知道,不管沈素心是不是丧失记忆,他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她,一点点都没有。
爱是双刀剑,自伤也伤人。
“顾姑娘,奉劝你一句话,你若不爱夏红尘,就放他一条生路。”沈素心不悦道。“你好自为之。”说完一拂袖而去,白色的身影穿花过径,足不留痕的去了。
月光溶溶,花影摇曳,独留一个瘦削的人影伴月,好不凄清。
“小翠,时辰到了,把小姐带出来。”
夏红尘的父亲捎来口信,对这门亲事由夏红尘自己作主就好,他没有意见。由于夏母身体不适,不能旅途劳顿,夏家是习武之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交代就在顾家办了婚事再回来省亲。
顾父没有大发喜帖,因此今天的婚礼只有顾府内眷观礼。
夏红尘在佣人服侍下换了大红喜袍,剑眉星目,显得更加顾盼有神。
顾父今天笑逐颜开,有此佳婿,打著灯笼都求不到啊。
沈素心在房中听到大厅传来细细的丝竹之声,感慨道:“该你的就是躲不掉啊,夏红尘,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推开房门,遥望远方的天空,几只大雁翔空而过,他踏出房间。
顾宁清在小翠的搀扶下来到喜堂上,红衣红裙,凤冠霞帔,和夏红尘并肩而立。夏红尘心头是说不出的欢喜。
今天他们就要结为连理,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几年了?从他第一眼看见她的那刻起?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顾父顾母笑得合不拢嘴,一对新人在礼官引导下,向天地高堂行礼。
“夫妻交拜。”
夏红尘面向顾宁清,朝她一揖。
“宁清?”顾父笑意逐渐消失。
夏红尘直起身子,只见顾宁清站得直直的动也不动,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师兄,对不起。”红巾下是哽咽的声音。“我不能嫁给你。”
“你说什么?”顾父大声怒吼。“你是疯了是不是?到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话?”
夏红尘脸色变白了,他掀起盖头红巾,只见顾宁清两泪奔流,表情又是悲哀又是凄楚。
“你能告诉我原因吗?”心痛慢慢浮现,他的声音变得僵硬。
“我我没有办法忘了他。”她在最后关头终于决定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纵使他不爱我,我也没有办法不爱他。”
沈素心,这个名字永远会是她的痛。
“别胡说八道,快快拜堂!”顾父惊怒交迸。姓沈的,又是那个姓沈的。
夏红尘深深深深地望着她,决心写在她坚毅的脸上。他心中百感交集,止不住心头阵阵难过,到最后,还是走到这一步。
“清妹,我不怪你。”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他执起她一双柔荑,悲痛难抑:“昨天你们在花亭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听见了?顾宁清泪眸中闪著惊异,
“我只是想,只要你愿意和我成婚,我们可以从头来过。现下我终于知道,感情是不可以勉强的,即使你今天嫁给了我,你依旧一生不会快乐。”
他对她用情之深,教她感动涕零。今生今世,她不能补报啊。
“师兄,我负了你一次又一次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愿意的。只要你一生平安幸福,你再负我一千次,我也心甘情愿。”说到心伤处,夏红尘再也忍不住胸中悲痛,泪水滚滚而下。
“师兄!”投入夏红尘怀中,这样的温暖,是今生最后一次了吧?
有缘无份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他们今生注定要错过彼此。
丝竹声不知何时沉寂了下来,本该是一片欢乐的喜堂上,人人低头不语,有的叹息,有的垂泪,一对无缘的新人相拥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