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别挂念周不华和龙朝霞情况,登门来拜。周不华不在家中,询问之下,这几天他都在北门发放米粮救济灾民。秋别微微诧异,他如何赈灾去了?柳影虹野心别具之事,她一概不知。
龙朝霞接到来报,秋别造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些天她旁敲侧击,想从金开口中探得蛛丝马迹,金开的嘴却密得像碰到异物的蚌壳,敲不出一个字来。
“桃花侍郎大驾光临,稀客稀客。”秋别正要离去,香风飘来,龙朝霞出厅含笑见客。
“公主。”秋别一揖。
“你来找驸马?他不在。陪我坐坐。”
秋别心想这是个好机会,先探探龙朝霞想法为何,看机说合,于是逊赐坐下。
定目细看秋别,也是绝世美人的龙朝霞不能不含妒,莫怪周不华对她不假辞色,秋别确是美得不可方物。有了这样的妻子,不会再看上其它庸脂俗粉。
忽然心念一动,笑道:“侍郎难得来访,且宽坐一会儿,陪本宫说话。”
秋别乐从:“下官遵命。”她也要借机为周不华说说好话。
龙朝霞命人传上酒菜,有了前车之鉴,秋别对酒敬而远之。龙朝霞本想将她灌醉,解衣查验,就可知道秋别究竟是不是女子。这么一来,只得另想别计。
脑筋一转,又有一计。灌酒不成,改以美色相诱,非让她露出马脚不可。
当下盈盈一笑,娇媚无限,道:“论起来你是我大伯,我有一事关于驸马,不知该找谁商量,侍郎你可愿听本宫几句心事?”
“下官乐意之至。请公主放心,下官和驸马虽是兄弟,绝不偏私。驸马还算肯听我的话,我会叫他别让公主委屈了。”
“此处不宜深谈,侍郎请随我来。”
龙朝霞所说适宜深谈之处,就是她的闺房。秋别不疑有他,跟了进去。秋别精明强干,事事经心,唯独此事欠三思。龙朝霞乃堂堂一国公主,旁人怎可随意进她闺房?又何况是个“男子”?只因秋别一时轻心,忘了自己的“身分”一心只挂着周、龙两人之事,而导致之后东窗事发。
“公主有话请说吧。”四下无人,尽可放心直言。
龙朝霞转过身来扑进秋别怀里,紧紧抱住她,娇声道:“我是有话要告诉你,这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我喜欢你。”
秋别万料不到龙朝霞要说的竟是向自己示爱,慌道:“公主,不可如此──”要将龙朝霞推开,但她缠得死紧,半点挣脱不得,秋别也不敢用力推开,抱着自己的是公主啊!
“公主,公主,别捉弄下官了。”秋别苦思脱身之策,只有不把她的话认真:“您是有丈夫的。”
“这丈夫又不是我自己选的。”龙朝霞抢白道:“周不华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讨厌他凡事都不在乎的样子,他一点都不懂得怜我爱我,这样的丈夫我要他何用?”突然表情一变,柔情款款道:“你不一样,你总是温柔软语,这才是我心目中所要的良人。我老早就倾心于你了。”伏在她胸前。
秋别哭笑不得,和事老反成事主,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公主竟会爱上她这个假丈夫。劝道:“蒙公主错爱,下官只有来生图报。公主既成了下官弟媳,礼教不容轻慢。舍表弟是质鲁了些,但本性和善,可堪托付终生。公主请给他一些时间,他会是个好丈夫。”
“我不要。”龙朝霞一口拒绝,一步步将秋别逼向床边。秋别退无可退,小腿撞在床沿之上,一个踉跄,向后摔倒,跌在床上。
龙朝霞脸含微笑,爬上了床,她向前进一分,秋别就向后退一分。
“别怕,他出门去了,没人会来打搅我们。这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来解秋别衣扣。
“公主请自重!”秋别护住衣襟,吓得心头乱跳,想跳下床脱身。龙朝霞挡住她去路,猫戏老鼠般笑道:“你哪儿都不准去!”
龙朝霞扑上来要强解秋别衣衫,秋别一边闪躲,一边叫道:“公主,不可如此。”龙朝霞哪肯理会,觑个空扯下秋别腰带,衣衫宽散,又来扯她外袍。
再不设法脱身,只怕自己秘密难保。秋别顾不得龙朝霞是公主之尊,反臂挥开她,跳下床去,要夺门而出。
眼看就可水落石出,龙朝霞怎会让她跑了?喝一声:“来人!傍我抓住他!”门外几个健仆拦住秋别,一人一边抓住她手臂,秋别登时动弹不得。
龙朝霞施施然下床来,得意一笑道:“我说了你逃不出我手掌心的。”一只玉手伸到秋别颔下,准备解衣释她心头之疑。
只见龙朝霞的手愈伸愈近,秋别胸中宛如狂风暴雨大作,电闪似的惊,电闪似的惧,脑海闪过千百个念头。突然灵台大明,风雨止息,有了决绝不顾的决定。
“放手。”秋别的声音出其冷静,但有一股莫名的威严。龙朝霞一怔,抬头见秋别不复惊惶,正平平直视着她:“公主不用解我衣衫,-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便是。”
龙朝霞一愕,怪道:“你晓得我想知道什么?”
“请公主叫他们撤手。”男女授受不亲,她不能受人之辱。
龙朝霞虚抬下巴,挟制秋别的两健仆恭身退下。
秋别拍拍衣衫,整好衣冠,走到床边取腰带系上。龙朝霞挥腕令众仆退下,守在门外,房中只剩龙、伍二人。
龙朝霞高坐椅上,傲然睥视着秋别,道:“伍秋别,本宫问你,你是男是女?照实说,不准有半句虚言。”
她女扮男装之事终也走漏了风声,不知怎么刮到了龙朝霞耳边?在受官之初,秋别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只要周不华一生顺遂,她身死不足惜。
“是。我是女子。”秋别直承不讳。
一听秋别果真是女子,龙朝霞眉峰如聚寒霜,怒往上冲。冷冷又问道:“本宫再问-是不是周不华的妻子?”
“以前是,现在不是。”
“什么以前是,现在不是?”龙朝霞想到数月来受二人欺骗,难怪周不华对秋别总是关怀呵护,格外不同,对自己却是冷冷的。他们两人在背后不知取笑了自己多少回。她是万人之上的公主,自尊心远比旁人高,自小众人拱若璧珍,养成她只有自己没有别人的刁蛮脾性。周不华对她并不敬畏,让她自尊大大受损;而周不华已有妻室之事,更是让她觉得遭受莫大耻辱。
“不华少爷是周老夫人的爱孙,老夫人临终前嘱咐我要好好辅佐他,因此将我给了不华少爷。后来因为祸起阋墙,不华少爷和我被赶出周家,我们便在桃花村落脚。之后上京赶考,我因一时戏兴,瞒着不华少爷进闱应试。蒙皇上垂爱,钦点我为状元,我屡辞不准,只得硬着头皮做下去。少爷怕我被杀头,一直为我隐瞒。我们离开周家之后,我自惭有负老夫人所托,不敢再居不华少爷侍妾,求他赐我一封休书。迎娶公主之时,不华少爷确是孑然之身,并没有欺瞒公主、皇上。”秋别将事实小小做了修改,把一切过错全归到自己身上,务要保全周不华。
“伍秋别,-和周不华联合起来欺骗皇上及本宫,罪不可恕。本宫非请皇上大大治罪你二人不可!”龙朝霞手一挥,桌上杯壶叮叮当当碎了满地。她绝不原谅这两人。
秋别沉默不语,事已至此,辩解无用。一切只有到皇上面前,听候裁决。
龙朝霞押着秋别,进宫见龙异人。
文华殿外,太监将龙、伍二人挡了下来,道:“公主、侍郎,皇上正在问案,请稍候片刻,小的再向上禀告。”
龙朝霞的个性说风就是雨,不耐久候,这禁宫内外哪一处她没去过?龙异人问案询政又有什么大了不得的?
“问案最好,我这儿也有件公案大家来断一断。”推开守门太监,大剌剌闯进殿去。
“父皇!”也不顾有人无人,龙朝霞肆无忌惮的呼叫直闯,殿上诸人都回过头来。
坐在殿上的龙异人皱起眉,道:“朝霞,父皇正在处理事情,-怎可随意闯入?”
“太监说您正在问案。我也有件案子要请皇上您作主,所以就进来啦!”龙朝霞蛮不在乎的道,侧头看见周不华、柳影虹及两位大臣在旁,对周不华冷笑道:“你在这儿正好,这事你也脱不了干系,大伙儿正好三曹问案!”
周不华和跟在龙朝霞后头进来的秋别视线一触,各各一怔:怎么你也来了?
“有什么事待会再说。”龙异人了解女儿的个性,多半又是哪个倒霉的触怒她,她来告状来着。“你们来了也好。你们一个是驸马的妻子,一个是表哥,也该让你们知道。”
“什么事?”看这情形,气氛不对,周不华犯了什么事不成?
“左相,你来说吧。”
“是。”柳影虹面无表情,平着声音道:“驸马私开粮仓,将十万石白米发给流民。擅动国粮,市惠百姓,藐视君上,以上是他所犯之罪。”
秋别闻言大惊,只见周不华平静的站在殿中。对自己所作所为,周不华并不后悔。能够救得上万条人命,后果是生是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华──驸马──”秋别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答案,甫一出声,寂然难再继续。
不必再问了。他的为人她还不了解吗?周不华天性仁厚,见别人受苦就如同自己受苦,非得倾己去帮助他不可。以前种种,就是最好的明证。她还要问什么?
“皇上,微臣未得圣旨,擅动官粮,罪无可恕,不敢请求赦免。唯此事是我一人主意,与旁人无关。守仓的马粮官乃受我所逼,不得不为。皇上若要降罪,就请斩我一人。”周不华不忘前诺,极力为马粮官开脱。
龙异人眉心打了个结。周不华仁民爱物,他实有心放他一马;但国法难容,周不华犯下这么大的事他都放过他,以后如何服众?
“看不出来你平常半句不坑,也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来。”夫婿遭难,龙朝霞不但不担心,反而幸灾乐祸:“想想你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欺下瞒上原是你拿手好戏。你们这一对同命鸳鸯能死在一处,也不错啊。”
周不华闻言,脸色瞬时大变。
龙朝霞朗声道:“父皇,伍秋别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愚弄天下,胆大包天,请皇上降她死罪!”
龙异人大震,看向秋别:“你是女的?”
“是。”
“她不是!”周不华抢道。
秋别感激的看周不华一眼,有这分心意就够了,她不奢求能保命。
“周不华,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连自己命都保不住,还一个劲儿替伍秋别开脱。你是痴子还是傻子?”龙朝霞讥道。
“伍爱卿,你真的是女子?”龙异人走下阶台。她是女子?她是女子?从他眼中看出,秋别已和跳荡天真的龙玉麟合而为一。
秋别盈盈拜倒,伏首答道:“犯女伍秋别欺瞒圣上,戏侮天下才子,自知国法难容,不敢求赦,请皇上降罪。”
“-──”
“皇上。”周不华抢步到秋别身旁向龙异人下拜:“这一切皆由我而起,是我要她陪我一同赴考,伍秋别不是存心欺见皇上。若有罪罚,就请加诸我一身,不关她的事。”
“不!是我自己好奇贪玩,想进考场看看,和驸马没有半点关系。”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都互相争着认罪。龙朝霞听得怒,喝道:“够了!什么都不用说,你们两个都得死!”转头道:“父皇!伍秋别是周不华的妻子,他们这样欺负女儿,您绝不能算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龙异人思绪翻腾不已。莫怪周、伍二人之间总又像是尴尬生分,又像是纠葛难解,原来他们是这么深密的关系。
真该处死两人吗?龙异人犹豫不决。周不华擅开粮仓,并非谋图私利,而是为了成千上万的灾民们,他不能也不该斩他。至于伍秋别,龙异人俯视跪在地上的她,苍白的容颜和龙玉麟如此肖似,他已经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子一次,他怎能再做一次刽子手?
柳影虹看出龙异人的迟疑,周不华上回在大殿险些坏他大事,他一直记怨在心。现下这个报仇的好机会,他不会轻轻放过。
“皇上,国法家规,不容错乱。”柳影虹正气凛然奏道:“周不华知法犯法,伍秋别颠倒阴阳,玩弄天下才士于股掌,两人罪不在恕。为正朝纲,臣请皇上下旨,将两人处斩。”
“这──”龙异人好生为难,委决不下“如奏”二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柳影虹看出要龙异人处死周、伍二人,难上加难。眼前是除去心头大患的好机会,这回弄周不华不死,以后怕再没有良机。
“请皇上当机立断,下定夺吧。”柳影虹再逼一步。
龙异人烦乱不已,委决难下。要不要斩?要不要斩?
“父皇!您还在考虑什么?将他们两人处死!”
看看秋别,又看看周不华,两人跪在地上,神色镇定,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龙异人更加不忍,要他怎下得了手斩了这一双璧人?
“父皇!”龙朝霞催促。
龙异人做了一个止声的手势,先将此事按下,容他徐徐图个缓圆相救之计。道:“兹事体大,一个是今科状元,一个是驸马,不能说斩就斩。”顿了一下,道:“来人哪!将伍秋别和周不华押入天牢。”
周不华和秋别被关入天牢,衙役将铁锁锁好离去。
秋别问道:“你怎么去开粮仓了?”言中倍极关心。
周不华不答,走到墙边用袖子扑了扑地上的灰尘,道:“-坐这儿吧。”自己在离二尺之处坐下。这是周不华细心之处,他知道秋别爱洁,就是在这命在倾危的当口,他依然替她设想到了。
秋别在他身旁坐下了,道:“你还没告诉我开粮仓的事。”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就要设法保全他。
自以前就是这样了。秋别的心,永远在周不华身上,打算他的前途,铺陈他的道路。彷佛不倾尽一切,不足以回报周老夫人的恩德。
“开都开了,有什么好提的?秋别姊姊。”这一声“秋别姊姊”将两人多月来的误会、隔阂全都化开了。周不华脸有肃容的道:“公主怎会发现-是女子?”
秋别轻叹一声,苦笑道:“我不知道,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只争来早与来迟罢了。华弟,不提我的事,你快跟我说事情经过,让我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保你不死?”
“我犯的是死罪,-不用再替我费心。倒是-,皇上对-十分看重,只要我们向皇上求情,皇上说不定会法外施恩,赐-无罪。”
“你说这什么话?”秋别涵养甚好,等闲难教她动怒;只见她双眉立起,周不华此言让她真的生气了:“你以为你死了,我还能活着吗?”
此话一出,两人都呆住了。话中的深情厚意,任谁都不会错认。秋别一时的急怒之言,道出她真实的心意。
是。早在很久以前,早在他们都还未发觉时,两人已经爱上了对方。他们全副心思都在对方身上,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甚至为对方去死,也在所不惜。但他们都不晓得,这是爱,是世界上最可贵最纯净的爱。他们只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对方,如果一方死了,另一个留下的绝无法再活下去。
直到此刻,他们才发现,彼此是深深的爱恋着。那分爱是那么深,那么浓,那么刻骨铭心。
周不华和秋别,就这么一直怔怔相望着。
他缓缓伸过臂来,将她搂进怀里。秋别忘了抵抗,这是她第一次被他所抱,倚在他宽厚的胸膛上,衣衫下传来他温热的体温和规律的心跳。曾几何时,那个憨傻木讷的乞丐少年,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秋别姊姊。”头顶传来他温柔而坚定的声音,秋别没来由一阵颤悸:“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眼前逐渐模糊,秋别任着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这是她的夫婿,她的良人,一个情深义重的好男子,一个视民如己、以天下为己任的大丈夫!她何其有幸,嫁了这么一个伟岸不群的好夫君!
胸前的湿意令周不华感到奇怪,低下头见秋别满脸泪痕,他慌了手脚,道:“秋别姊姊-怎么哭了?是我说了什么话惹-不高兴吗?还是我冒犯了-?”忙放开她。
秋别被他慌慌张张的毛样儿逗得破涕为笑,彷佛以前的乞丐儿金元宝又回来了。她纵身投入他怀中,双臂搂住他结实的背脊,仰头一笑,如晓露芙蓉,雨后梨花,道:“你没有冒犯我,也没有惹我不高兴。华弟,你不知道我此刻心中有多么欢喜。”
周不华笑开颜。两人互搂互抱,相互依偎,有千言万语想告诉对方,却又觉得一句都可不必说,两两必能心映。
两人心中充满着平安喜乐,一天也罢,生生世世也罢,那都不重要了。此刻两人相守在一起,这阴暗的天牢就像天堂一般温暖美丽。活也好,死也好,对两人来说,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教他们幸福满足。
周不华柔声道:“秋别姊姊,如果我们侥幸不死,-愿意和我一道辞官回桃花村去吗?我种田,-教村里的孩子念书,-说可好?”
秋别微笑道:“出嫁从夫,你说怎样便怎样。不论富贵贫贱,我总是跟着你。”经过这一番,她也看破了。富贵荣华,原是一场空。世情俗态,又何必太看重?
周不华闻言露出欢喜的笑容,他搂着秋别,轻轻哼起歌来:
情人送我一把红纱扇,
一面画水,一面画山。
画的山,层层迭迭实好看;
画的水,万里长河流不断;
咱二人相交,
如山水相连。
要离别,
除非山倒水流断;
要离别,
除非山倒水流断。
歌声欢悦,情意缠绵。秋别心满意足靠在周不华怀里。两人都想:这天牢就是仙乡,又何必奢求地久天长?
龙朝霞闯进殿来,冲到龙异人面前,质问道:“父皇,周不华和伍秋别的事,您打算怎么办?”昨天被龙异人拒绝再问,她不死心,非要讨一个答案不可。
“朝霞,-太没有礼数了!”龙异人不悦女儿的鲁莽独行。
“女儿知错。父皇,您快告诉我,是不是要处死他们两人?”
龙异人沉吟,至今他还未想到什么方法既可维续朝纲,又不伤两人性命。龙异人爱惜周不华的才能,秋别和龙玉麟一般无别的面貌,也令他难以痛下杀令;他左右为难,只有拖延一阵再说。
“父皇,您不想杀他们对不对?”龙朝霞咄咄逼问,她不致两人死地不能消这口怨气。
“这是-对父皇说话的口气吗?”龙异人微微发怒,有些是因为被女儿说中心事。这个女儿都是让他给宠坏了,现在居然连父亲都敢顶撞。
“父皇,您别生气嘛!”龙朝霞一改先前的蛮横,换上一副爱娇的面孔,道:“人家是气得昏了头了!您想想看,驸马在娶儿臣之前,已经有了妻子。天下有哪个女人知道丈夫另有妻室,会不捻酸吃醋的?”见龙异人脸色稍和,她又道:“他是我的夫婿,我怎会真的逼他去死?只是不出这口气,儿臣不能甘心。”
“那-打算怎样?”女儿的心思,一向令他捉摸不着。
龙朝霞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瓶来,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这里面装了两颗药,吃下去会肚痛如绞,却无生命危险。我想拿这两颗假毒药骗骗他们,等他们吃下以为必死无疑,我再说明真相,这样我才能消这口怨气。”
龙异人一听大妙,他先“赐死”周伍二人,事后御医再施以妙术“救活”两人“死后重生”群臣不能说他偏私不公。
“朝霞,-这药真不伤人吗?”
“儿臣不敢欺骗父皇。”
龙异人大喜,道:“那好!案皇就依-,让-出这口气。不过事情过后,-得和驸马和好如初,不准再耍脾气了。”
龙朝霞一笑:“儿臣遵命。”
龙异人即刻派人拘提周不华和伍秋别到文华殿。龙异人高坐殿上,龙朝霞坐在其旁的圆凳上,柳影虹和另两位大臣站在两旁。
周不华和秋别平静的站在殿中等候宣判,死亡对他们来说已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他们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周不华、伍秋别,你们二人欺君罔上,一个颠倒阴阳、混乱法纪;一个未奉君令,擅动粮仓。朕虽有心开赦,但国法难容,姑念你二人未有大恶,赐你们全尸,这两颗毒药,你们吃了吧。”龙异人命太监呈上药丸。
终究难逃死罪。周不华和秋别相视一笑,各自捻起药丸放入口中,药才入腹,肚肠立刻刀割般刺痛起来,痛得冷汗不住冒出。双膝一软,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龙异人正觉有异,龙朝霞已站起来下阶走到周、伍二人身前,居高临下,得意的看着两人痛苦不世的模样,冷笑道:“怎么样?牵机药的滋味可好?你们得罪了我,就是这种下场!”
“朝霞,-这药有毒?”龙异人色变。
“父皇,您亲口所言,要处死他们,这药当然有毒。”龙朝霞一副理所当然。
龙异人怒不可遏,她居然敢愚弄自己;又见周、伍二人痛得缩成一团,一拍椅子扶手,喝道:“解药呢?拿出来。”
“解药是有,不过只有一颗。”她拿出一颗豆大的药丸,把玩似的捏在食指和姆指间,戏耍般说道:“我该给谁呢?”
周不华疼得死去活来之际,听到有解药可救,他想也不想道:“给给她吃。”剧痛之下声音都哑了。
“怎么你不救自己吗?啧啧啧,这么伟大。”
“我死不要──紧──-──-把解药──给她。”他忍着疼,艰难的挤出这两句话。
“喂!-的好丈夫要把药让给-,-吃不吃?”龙朝霞转向秋别。
周不华的话一字一句都像大槌凿在秋别心上,她瞪着那颗药丸,伸出手颤声道:“把药给我──”
龙朝霞将药丢到她手心内,秋别立刻掩袖吃了下去。龙朝霞鄙夷笑道:“我还以为你们是至死不渝的爱情呢!毕竟是自己性命宝贵,生死关头,丈夫又算什么呢?再嫁就有了可不是。”
周不华受着剧痛折磨,抱着肚子汗出如浆,彷如千百把钢刀剜刺。吞下药后,秋别已有力气起身。她膝行来到周不华身前,凝视片刻,垂泪道:“华弟,你我夫妻一场,却即将阴阳两隔,我实是好生不舍──”语音凄迷,真情流露,文华殿上肃然无声,只听她如泣如诉的低声呢喃:“你一定很疼吧?你放心,再过一会儿你就不疼了。”轻轻捧起周不华惨白如死的脸庞,她的脸色亦如纸一样苍白,成串的泪珠滚落不停,凄然道:“华弟,让我最后再好好看看你。”凝视片刻,她将自己嘴唇凑了上去,亲吻他冷凉如冰的嘴唇。
只觉一物自她口中度了过来,周不华还未察悟,已然吞了下去。不过片刻间,腹中疼痛依旧,却已不似刚才那样难忍。
他呆了一呆,痛彻心扉的大叫道:“-──-怎地把解药给了我?”
原来秋别并没有服下药,她知道她若正面拒服,他一定也不肯独生。因此使了个障眼法,终于骗他吃了。这时秋别再也支持不住,往后摔倒,他眼捷手快抱住她。
“华弟──你答应──我──你要──好好活──活下去──”秋别自知必死无疑,她只怕周不华对她用情太深,一时想不开,也随她之后了断。
周不华当真是心痛如绞,搂着秋别愈来愈冰冷的身子,泪如雨下,哽咽道:“-怎能如此?怎能如此?我不要-救我,我要-──我要-──”话难以继续,心已碎成千片万片。
全身又是一阵剧痛,抽筋拔骨似的疼,魂灵儿彷佛要离身而去。秋别偎紧周不华,颤声道:“我好冷──”周不华忙搂紧她。“我──我不能陪你回──桃花村去了──,你做官也好,不做官──也罢,我──不逼你了──”
“只要-不离开我,不论-叫我做什么,我都听-的。”周不华双泪交流,左脸贴在她右脸,不住摩挲,泪水滴滴落在秋别脸上;斯情斯景,当真令人不忍观视。
秋别凄然一笑,道:“你真是我的──好华弟──”头一侧,脸上微笑犹在。
“秋别姊姊!”他惊叫,怀中的身躯动也不动。
“传太医!”龙异人急喝。
经数字太医漏夜不歇的诊脉下药,秋别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徘徊在鬼门关前。
龙异人下令,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秋别救回。太医们战战兢兢,生怕一个小疏失送了秋别性命,也丢了自己脑袋。
到了第三天,秋别突然全身泛紫,出气多,入气少,随时都可能撒手而去。
太医在榻前紧急商量的结果,只有孤注一掷,将死马当活马医,决定采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来和老天搏一搏。
太医宰将众人商议的结果,秉告前来探视病情的龙异人,由他裁决。龙异人难以决定,一直守在秋别身边的周不华发话了:“皇上,请准太医们放手一试。”
“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稍有闪失,秋别立赴黄泉。
“臣知道。”三日来不眠不食,周不华形容憔悴瘦损,他愿意下赌注:“尽人事,听天命。臣相信拙荆吉人自有天相。”
“既然你这么说。太医宰,你就大胆下药吧!”
得了皇命,太医宰无所顾忌,亲自去煎了一碗浓浓的断肠红。
周不华道:“我来喂她。”
周不华扶起秋别身子,她昏迷不能吞咽,他一口一口吐哺喂她服下。一碗喂完,太医宰忙送上一碗清茶:“快清口,别吞下了。”
过了片刻,秋别突然蜷缩起身子,在床上辗转翻滚,痛苦呻吟。
太医宰忙解释道:“这是毒性相抗,请皇上不用紧张。”但是暗地里他也在提心吊胆,秋别会不会因此一命呜呼?
足足有一盏茶时间,秋别由大翻大摔,逐渐平复下来;张开口来,吐了一大口黑血,衣衫头发全都湿透了,只见她脸色由紫转青,由青变白,呼吸亦逐渐平稳。
太医宰托过她右腕细听,绽露笑容道:“好了,好了,这可救回来了。”
龙异人龙心大悦,喜道:“好极了,各位太医辛苦,朕每人赏赐十斤黄金。”
“多谢皇上。”众太医松了一口气,得到皇上厚赏,人人笑逐颜开。
周不华道:“皇上!臣有不情之请,请皇上答应。”直挺挺跪在龙异人之前。
“驸马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龙异人俯身相扶。“有事慢慢说。”
“驸马之称,不华愧不敢当。不华和公主成亲以来,从未踏入公主闺房一步,公主仍是无瑕之身。不华非是嫌弃公主,而是早有妻室,不敢相弃。拙荆待我,情深义重,我心中亦只有拙荆一人,容不下其它女子。不华夫妇触犯国法,本该就戮,蒙皇上加恩,免我二人死罪。不华资质庸碌,原无意仕途,法外余生,更无干求之想。伏请皇上垂怜恤情,准我夫妇去官还乡,归隐田舍,则不华欢喜涕泣,感恩不尽。”朝龙异人深深一拜。
“这──”龙异人极不愿放他二人离去。
“草民请皇上答应吧!”周不华将头伏得更低。
龙异人沉默半刻,看看躺在床上才救回一条命的秋别。当年他若肯放龙玉麟和凤江城一条生路,何致二十多年来一忆起便痛悔难当?今日的周、伍二人,就像当年的凤江城、龙玉麟一般。他一心想留下他们,就真的是对他们好吗?
长叹一声,龙异人幽幽道:“起身吧,朕──准你二人回乡。”
“多谢皇上!”至此,周不华真真正正挥别名枷利锁,终于可以做回本来的自己。
起身坐在床沿,握着仍昏睡不醒的秋别冷冷小手,周不华泪光莹然,微微一笑,心道:“秋别姊姊,我们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