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红烛高烧。
梨花坐在床口低垂着头,全身织满银彩的礼服褂,硬绷绷地披在她的身上,她感到烦厌而头晕,她不时地皱着眉头和咬紧嘴唇,她多么渴望闹新房的亲友马上散去。
梨花慌惶了,她要是再喝,便马上要在亲友的面前出丑,幸而志坚连忙挡前一、步说:“新娘酒量极浅,还是由我代喝吧!”
“不行!除非”远房表哥促狭地说:“除非新娘、新郎表演接吻。”
“好!”“赞成!”
有人拍掌,有人欢呼,志坚难为情得垂下了头。
“哎哟!”穿著绣花褂袍的胡妈,马上咧着嘴过来解围。“已经两点多钟啦!
大家也应该休息了,就饶了他们吧!”
“不行,我们要看完接吻表演才肯走。”
胡妈的心情是极端愉快的,她笑嘻嘻地说:“就怕他们真的表演了,你们还不肯走,那”
“你放心吧!泵妈,我们一看完表演马上走。”远房表哥说。
胡妈牵了牵志坚的衫袖,轻声示意说:“那你就表演吧!”
志坚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自己倒不要紧,只是担心梨花大疲倦了,因此,他终于厚着脸皮,弯下腰,在梨花的脸上吻了一下。
表哥恶作剧,趁机推了志坚一把,于是新娘、新郎就倒在床上。
“哈哈”亲友满意了,在胡妈和两个舅母半推半送之下,他们也纷纷退出新房。
新房内,只余下一对新人和胡妈。胡妈看看儿子,看看媳妇,心花怒放地自我高兴了一阵,然后对儿子和媳妇说:“时候不早了,你们好好休息吧!今天也忙够了。”
“妈,晚安!”志坚何尝不感到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梨花也随着丈夫站立起来,恭敬地说:“妈,晚安!”
“晚安!”胡妈开心得嘴巴合不拢:“梨花,你多睡点,明天你用不着赶早起床。”
“明天太阳一出,我一定起床给你老人家敬茶问安。”
“不,不!”胡妈猛摆着手:“别来那一套,梨花,我是把你当作女儿看待的,你赶早起床,我可要心痛。”
志坚马上说:“那你就听妈的话吧!”
梨花感激地点了点头。
胡妈开了房门,踏脚出去,忽她又回转头说:“你们一定没有胃口吃饭了,我叫亚四弄些点心给你们吃。志坚,别呆站着呀!服侍梨花更衣吧!我也要回房睡觉了。”
志坚看着母亲紧闭了房门,他马上回转头对梨花说:“这衣服硬硬的挺不舒服,来,我帮你脱下它,好松一口气。”
就在这当儿,梨花脸色一变,她按着嘴,哇哇她呕出几日青水。
“梨花,你怎么了?”志坚吓得没了魂。“你一定惊坏了,我来替你搽些葯油。”
“我没有什么,坐坐就好了。”梨花扶着床沿坐下来,可是不到一分钟,她又按着胸口想吐,她连忙从忱下找出一条丝手帕,丝手帕内包着几粒话梅,她赶急挑了一粒放进嘴里。
“梨花,你一定是累出病来。我去告诉妈妈,看她有没有现成的葯。”
“志坚--”梨花吓得抓住他的手。“不要让妈知道,我我其实是有了孩子。”
志坚果得像块化石。“你说什么?”
“我有了孩子,我对不起你!”梨花垂下头不敢看志坚。
志坚的脸孔一阵青,他定睛望着梨花问:“你和别人有了孩子,你另外有一个爱人?”
“志坚,我不是故意的,我”
“不是故意?”志坚冷声问:“那,孩子是怎么来的?你肚里的孩子,总不会是耶稣吧?”
梨花不知道该怎样说,虽然她已经想到了一个故事,但是,她毕竟是不惯说谎,她感觉难于启齿。
志坚又难过又痛心,原以为可以过一个美丽的花烛夜,谁知道眼前人却是个破甑。
“孩子的父亲是谁?”
“孩子的父亲?”梨花惊了一鷘,她怎能够说出慕达的名字?她怎能够让志坚恨他一辈子?她怎能忍受别人对他的谴责?不!她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哪有这样的事?”志坚自然不会相信了,他想了想说:“我看,可能是小牛吧?”
“小牛?我已经三年没有见他了。志坚,你以为我真的是这样淫贱,随便和人家”梨花深受侮辱地叫了起来,此时此她,她再也不能不扯谎了。为了嘉达的名誉,为了肚里的孩子,她必须争取志坚的同情,她说:“志坚,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有意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唉!都怪我命运不好,连我自己地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吃过晚饭,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想起爸爸,心里很难过,我记得爸爸是最喜欢喝酒的,因此,我就买了酒去坟场拜祭爸爸。走进坟场,里面黑麻麻的,我很是害怕,因此,我走快几步,准备一放下那瓶酒便马上离去。就在这当儿,我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高人的陌生男人,他扑过来,用两只手紧紧抱住我,我当时又慌又急,奋力挣扎,我想高叫守坟的人给我援助;可是,我刚开口,他就一拳把我击晕了,后来,我清醒过来,发觉我已经给他污辱了。”
志坚紧张得满头是汗。“那污辱你的男人呢?”
“他已经走了。当时我恨伤心,真想跳海死了,但是我想到你,我是不能够离开你的,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可是,这不是我的错,如果我把一切告诉你,你也许会原谅我的。”
志坚颓然地坐在一张椅上,他的眼睛发直。
梨花偷看他一眼,按着说:“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直至几天之前,我发觉有了孩子。”
志坚还是不说话,梨花很担心,她走到志坚的身边.,轻轻她拉了拉他的手臂说:“志坚,你肯原谅我吗?”
志坚长长她叹了一口气。
“要是你不原谅我,我也没颜面见人了,让我死了吧!”梨花心灰意冷,真的想撞墙一死。
志坚一手拖住她,沉痛地说:“我很难过,你知道吗?自己心爱的人让人家玷污了,我怎能不痛心?不过,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宽恕别人;而且,你说得对,这不是你的错,所以我原谅你!”
“你原谅我?啊!志坚,你太好了,我感激你,我感激你一辈子。”梨花高兴得流下泪来。“以后,我要好好地服侍你,弥补我的罪过。”
“梨花,明天我带你去见见医生。”
“见医生?”梨花摇摇头。“我很好啊!一点点呕,是没有伤害的。”
“梨花,我带你见的是一个特别的医生。”志坚压低声音说:“你肚里的孩子,我们不能要,打掉他!”
“你要我堕胎?不,不”梨花吃惊她退后几步。
“我知道你一定会害怕的,但是你不用怕,我会为你找一个最好的医生,只要你安全,花几万块钱我也不在乎。”
“为什么要杀害胎儿?”梨花含泪问。
“你难道还不明白,这孩子的父亲是个坏蛋,他留下的孽种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不杀掉他,留为后患?”
梨花真想高声抗议,孩子的父亲并不是坏蛋,他是个好人。
“再说,这孩子不是我的,我看见他,心里就不痛快,为了我们的家庭幸福,我们不能够留下他。”志坚的脸只有一片冷酷。“明天,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医生。”
“我不去,我不愿做违法的事,我要把孩子养下来。”
“那孩子的父亲污辱你,难道你不恨他?”志坚的声音充满着酸味。
“志坚,我求你不要迫我!”梨花哭着哀叫。
“梨花,你坦白告诉我。”志坚迫视梨花。“你不肯堕胎,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舍不得那孽种?”
“我”梨花为了想志坚不再迫她,她坦白说:“我舍不得肚里的孩子。”
“你--你--”志坚指着梨花的手在发抖了。“你舍不得孽种,那就是说,你对那污辱你的男人仍有留恋。”
志坚说得对,她对孩子的父亲,的确有着无穷无尽的怀恋。她爱嘉达,没有一分钟不变他;因此,她也爱腹中的胎儿,这是嘉达留给她有生命的纪念品,她愿意用生命去保存他。
然而,她不能让志坚知道一切,她只能用眼泪去回答一切。
“你默认了。”志坚痛苦地:“你既然仍留恋他,为什么不天涯追踪,把那侮辱你,当你像妓女一样玩弄的男人找回来?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志坚”
“什么事?什么事?”胡妈慌慌张张她推门进来。“大好日子,你们吵什么?
梨花哎哟,快抹去眼泪,洞房花烛夜流泪,会哭散财气的。”
梨花连忙抹去眼泪,志坚鼓着气,靠在墙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胡妈问志坚:“你们已经吵了整整一个钟头。”
“梨花有了孩子!”
“梨花有了孩子?啊,谢天谢地!”胡妈走过去轻轻抚了抚梨花的腹部,笑得连眼珠都不见了。“真是福相,希望你替我添个男孩儿。”
“妈,你别胡涂了。”志坚烦躁地说:“那孩子不是我的。”
“什么?”胡妈按着额角几乎晕了过去。“她带着别人的孩子过门?哎哟,志坚的爸,我辛辛苦苦养大孩子,却讨了一个”
“甚实也不能怪她”志坚把梨花编造的故事转告胡妈。
“家门不幸,妖孽入宅。”胡妈大惊小敝她叫着:“志坚,你还不把这不干不净的女人赶走?”
“妈,我们已经正式举行过婚礼,她总算是我的妻子。”志坚低下头说:“只要她肯打落腹中的孽种,我是可以原谅牠的。”
“原谅她?”胡妈看了看儿子的面色,她不敢不顺着他。“志坚,我有办法了。前几天,隔邻的五嫂刚刚打掉一个孩子。明天一早,我去问她要了那条葯方,几块钱便什么都解决了。”
“妈--”梨花突然“噗通”一声跪在胡妈的面前。“我求你不要那样做。”
“气死我了!”志坚指住梨花。“我说了半天,她还是要留住那孩子。”
胡妈见儿子骂媳妇,她马上打铁趁热,用手推了推梨花说:“你这是什么居心?喂!你肚里的孩子不是胡家的,我们有什么理由替你养这个杂种?”
“妈,求你做做好心。”梨花一面泪痕,哀哀恳求。
“去你的!”胡妈一挥手。“我以为你是什么黄花闺女,原来是个残花败柳!
我早就说你浅福薄相,看呀!你一踏脚进门,就惹得我的儿子生气了,以后志坚还会有快乐吗?志坚为人忠厚,心地好肯原谅你,你还不识抬举,不肯打掉那孽种。
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想念那坟场里的男人,想养下孩子来纪念他。”
志坚听了母亲的话,心里又嫉妒又痛恨,他走到梨花的面前,轻似无声地问:“梨花,你坦白说,到底爱不爱我?”
梨花点了点头,她感激志坚对她的容纳。
“那么,请你为了我,拋弃腹中余孽。”志坚再加重语气。
梨花不能答应志坚的要求,她痛恨,痛恨命运之神为什么要给她这样的安排?
“为什么不说话?”志坚急躁了。“如果你是愿意答应我的要求,请你点点头,否则,你就摇一摇头吧!”
梨花按着腹部,终于摇了摇头。
“好,你--”志坚恨恨她指着她,突然转身疾步走出房去,胡妈连忙紧随身在他后。“志坚,这样不清不白的女人,你还是和她离婚吧!”
“离婚?”志坚虽然痛恨梨花,但是却不愿意失去她。“我们刚刚行过婚礼,怎可以马上离婚?何况,老太太特别喜欢她,这几天老太大有病,不能受刺激,让她知道这件事,会气坏她的。”
“难道为了顾存老太太,就要我们一辈子替人家养孩子?”
“妈,十五年前爸爸去世之后,我们流落街头,如果没有老大太,我们已经冷死、饿死了,还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志坚说:“我向来最尊敬老太太,我曾经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梨花,我要遵守诺言,我不能够和她离婚,让她再在外面飘泊无依。”
“但是,她不肯堕胎,怎么办?”
“从今晚开始,我不理她,不跟她说话,冷淡她,直至她肯放弃腹中胎儿为止。我能够原谅梨花,但是我不能够忍受那孩子。”志坚叹了一口气:“妈,今晚我去你的房间睡觉。”
志坚因为心情恶劣,一早就出去了。
梨花昨晚一夜没有入睡,加上有孕在身,精神非常疲倦。她靠在床上,正想休息一会,突然听见一阵推开门的声音,梨花以为志坚进来,连忙跳下床,却看见胡妈恶狠狠地对她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躲在房间里享福!”
“妈,我”
“谁是你的妈?”胡妈啐了一口。“看见家姑,奶奶也不会叫一声,真没规矩。”
“奶奶。”
“哼!”胡妈没看她,手指往外一仲。“给我出去洗衫、煮饭、喂鸡、淋花、洗天井”
“奶奶,亚四呢?”梨花从来没有做过粗工,她发慌了。
“亚四?”胡妈冷笑几声:“以前,我以为你是个娇滴滴小姐,所以我请亚四来侍奉你,谁知道你原来是个被男人玩过的烂靴,像你这样的下流人,也配用工人吗?所以,我已经辞退亚四,节省一点钱,以后这间屋子里内内外外的事情都由你去料理。”
梨花垂着头,饮泣起来。
胡妈盯了她一眼,踏脚出房门,忽她又回转头说:“我警告你,不准在老太太的面前搬弄是非。”
“我不会的,奶奶,你放心吧!”梨花说。
“谅你也不敢。”胡妈翘了翘嘴:“还不去煮饭?难道要我来伺候你?”
梨花不敢怠慢,马上展开她一天的工作。由于她没有做过厨房工作,既没有助手,就连一个指点她的人也没有,因此给忙得团团转,胡妈又来指挥地做这做那,梨花更忙乱了。
中午时候,胡妈走进厨房尖声说:“你死了吗?志坚回来了,你还不开饭!”
听见志坚已经回来,梨花心里有了兴奋。她知道,志坚虽然恨她,但绝对不会刻薄她。
梨花用银托盘盛着饭菜走出去,在大厅看报纸的志坚,闻声也站起来帮忙。
“回来了?志坚。”梨花压着声音关怀地问:“你一定很疲倦了,吃过午饭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吧!”
志坚点了点头,在房间里的胡妈嗅到菜香出来了。
梨花盛好了饭,正待坐下来吃,突然胡妈怪叫一声说:“这是什么饭?又烂又焦又生,正式三及第。”
“奶奶,对不起!”梨花连忙站起来。“我替你煮碗面好吗?”
“煮面?面不用钱买?”胡妈大声呼喝道:“你呀!简直是见鬼,煮的菜一碟咸一碟淡,一碟甜一碟苦。
“妈,算了!”志坚不忍心。“咸的就放点榶,淡的就放点盬吧!”
胡妈是个“孝顺”母亲,听见儿子这样说,她就没有话说;但是她却不肯放过梨花,她一忽儿要盬,一忽儿要糖,一忽儿要辣酱,一忽儿又要茶,忙得梨花连坐下来的机会也没有。等到胡妈吃完,回房间休息,梨花才开始吃自己的饭,但是饭菜全冷了,梨花的眼泪,一颗颗流在饭粒里。
志坚对梨花仍然存有爱意,看见此情此景,他心里非常难过。他坐在梨花的身边说:“梨花,这又何苦呢?只要你肯答应我的要求,我待你好,妈也待你好。”
“不用为我难过。”梨花苦笑一下。“我受得了的。”
“今天早上,我向一个朋友打听,知道有一个专替女人堕胎的女医生,只要花点钱,一定可保安全。”志坚说:“你相信我吧!我不会要你试凄的。”
“我并不害怕试凄。”梨花轻轻摇着头:“我只求你让我保存这个孩子。”
“你为什么老是维护着小孽种?难道正如妈妈说的,你仍然想念他的父亲?”
“志坚,我既然嫁给你,当然希望做一个好妻子,又怎会思念另一个男人?”
梨花饭也吃不下了,干脆放下饭碗。“大人有罪,孩子是无辜的,我又怎忍心伤害腹中块肉?”
“梨花,我生性嫉妒,你不是不知道的。我肯不计较你的过去,完全是因为爱你;但是你肚里的孩子,他不是我的骨肉。我一看见他,心里就不痛快,这样,我们的家庭又怎会有幸福?梨花,我最后一次求你,请你为了我们今后的幸福,牺牲那小生命。你要知道,你养下别人的孩子,就算我原谅你,妈也不能忍受的。”
“志坚,我知道很对不起你,为了这个孩子,你痛苦,奶奶生气,我实在罪无可恕。”梨花缓缓地跪在志坚的面前。“但是,我实在不忍心伤害一条小生命,我求你,志坚,让我养下他。我会一生一世感激你,我愿意永远做你的奴隶,我服侍你,讨好你,就算给你压在足下,我也毫无怨言。”
志坚并不受感动,他嫉妒得发狂。“我跟你说了半天,你仍然要反抗我?”
“好!既然你把那孽种看得比我更重要,这证明你并不真心爱我。”志坚一手甩开她,梨花几乎倒在地上。“从此之后,各管各的,你也不要把我当丈夫,我也不会把你当妻子。”
“你既然不肯容纳我,我”梨花无可奈何。“我走好了!”
“不准走!想去会你的姘夫吗?”志坚阴森地说:“我偏要你留下来,让母亲折磨你,把你折磨得后悔为止。”
志坚说罢,开门离家。
“志坚!”梨花身一低,头埋在胸前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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