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哥哥的烧已经退了,周忆之下午就还是去了学校。重来一世,很多高中的知识点已经不记得了,下个月就要考试,她也不想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谈话,还是得抓紧时间把那些知识补起来。
    可好巧不巧,出来时没有看课表,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要进行体测。
    走在全班女生中间的周忆之后悔不迭,早知道还不如继续待在家里调戏大病初愈的哥哥呢。
    更衣室里,袁枚过来和她打招呼:“之之,听说你哥哥感冒请假了?”
    上一世周忆之因为性格孤傲,没什么朋友,这样其实挺不好的,将别人都隔绝在自己的一米之外,谁也看不见她的内心。
    这一世的周忆之觉得,既然一切都已经重新开始了,不如尝试着打开自己的心扉,去交几个朋友。
    她将运动服外套从柜子里拿出来,对袁枚微笑着点点头:“有点发烧,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明天应该就会来学校了。谢谢关心。”
    学校的流言一向传得很快。
    昨天有人看见了周忆之和薛昔一道从轿车上下来,薛昔办理转学手续时也是周家的管家一块儿办理的,今天上午学校就传开了。
    说又高又帅的转学生是周忆之的远房亲戚。
    周忆之也不以为然,直接在学校叫薛昔‘哥哥’,将哥哥护在周家的羽翼之下。这所学校大多数人非富即贵,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哥哥的身世。
    “那就好,你知道吗,你哥哥昨天刚来学校,就有很多女生蠢蠢欲动了,知道薛昔是你的哥哥之后,估计接下来会有很多人来和你套近乎了。”袁枚笑道:“今早见到薛昔没来,十八班的人还跑来问我。”
    “十八班?”周忆之蹙眉道:“和我们班隔了几层楼,隔那么远,也来凑什么热闹?”
    “因为这个。”袁枚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校园bbs,递给周忆之看。
    主楼是一张图,高个子的少年站在办公室里,斜挎着书包,俯身去签字,阳光从窗户透进来,他侧脸英挺惊人,捏着笔的手指在阳光下修长漂亮。
    学习里不缺乏帅哥,丛游就是公认的挺帅的,但是和照片上的哥哥还是差了一截,大约是差在气质上,总之两人照片搁在一块儿,跟一个正品一个赝品似的。
    正品哪哪儿都惊艳。
    赝品五官糅杂在一起,是挺帅的,但那是不比较的情况下,一比较,就输了。
    主楼底下全都是学校的学生在问转学生班级和联系方式的。
    甚至开始扒起了转学生的家世,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扒出什么。
    袁枚兴致勃勃,想和周忆之多八卦两句,可谁知面前的少女方才还柔和的精致眉眼一下子冷淡起来,她盯着帖子,宛如自己的领土受到了侵犯。
    倏尔,她转身走开,从浅灰色运动裤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发短信的页面。
    周忆之心情有点烦,上一世就知道哥哥在学校很受欢迎,只是当时根本不在意,而这一世,她就不那么高兴了,有种大家都觊觎着自己的东西的感觉。
    几乎想也没想,她发了条短信给管家,让管家想办法把那些碍眼的帖子删掉。
    ……
    周忆之经常锻炼,体力很不错,体测对她而言只是几分钟的事情。
    秋高气爽,少女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衫,从容地跑在绿色的跑道上,白净的皮肤格外晃眼,是整个操场上最鹤立鸡群的风景。
    看台上打完篮球的男生纷纷看去。
    坐在看台上的丛游低头玩着手机,太阳穴旁还有一小块淤青的痕迹,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压至鬓边,将其盖住。
    身边的友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你瞧那边,周妹妹她们班在上体育课。”
    丛游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一眼便锁定在跑道上逐渐跑过来的少女。
    身边的人笑着道:“你确定不追了吗?一个月快到了,你没追到手,就是你打赌输了。”
    丛游脸色不大好看:“少废话。”
    他脸色哪里好看得起来。
    三天之前,周忆之对待他态度还算不错,他跟到实验室找周忆之要生日礼物时,周忆之虽然是一贯的不搭理模样,但也答应生日那天跟他去吃火锅,眼看着人都要追到手了――至少进度条已经拉到了百分之八十,却忽然飞了,她的态度急转直下,见着她哥哥揍了他一顿,还语气冰冷地让他滚。
    丛游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论坛打赌的那件事了。
    如果不是知道了,为什么态度会一百八十度大转折。
    这样想着,丛游被她哥哥揍了一顿的怒气反而有点发不出来了,变成了一丢丢的愧疚。
    他觉着,那天周忆之肯定悄悄地哭过,否则一大早上眼睛会什么会有点红肿,肯定是为了他的这档子事难受了。
    一开始的确是因为打赌才跑去对她嘘寒问暖,不然即便是馋她那张脸,可谁能忍受得了她的性格啊?!而且她在学校里出了名的冰冷难搞,激起了人的征服欲。但是现在,丛游却有点心虚了。
    他把人家女孩子弄哭了怎么破。
    周忆之已经跑完了一圈半,处于班上女生中的第二的位置。以前八百米周忆之都是遥遥领先的第一,今天却跑在第二,远处的体育老师有些诧异。
    周忆之年少时期的确争强好胜,就别说成绩、钢琴赛等了,就算是八百米,也不允许自己居于人后,所以一直有起来晨跑的习惯。
    但她毕竟还没有练成肌肉记忆,上一世二十多岁的她已经很少锻炼了,乍一回来,感觉四肢仿佛受到了大脑的控制,都没那么灵活,目前只能跑在第二。
    好在重来一世,周忆之已经没有了那么强的争斗心,她不急不慢地跑着。
    风在耳畔刮过。
    看台上突然走下来一个人,跑到她身边,在草坪上陪她跑了几步。
    看台上一片起哄的声音。
    丛游道:“学校论坛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周忆之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丛游也跟上,憋了憋,十分勉强地对她道:“周忆之,我道歉,我给你道歉,但这也不能怪我吧!当时情况你又不知道,大家都在起哄,我被赶鸭子上架!而且不也正因为这件事,我俩才认识的吗?要不这样,我去论坛告诉全校,打赌作废,我要正儿八经地追……”
    话还没说完,听到周忆之冷冷地道:“滚,你还想再被我哥哥揍一次吗?”
    丛游不相信地看着周忆之。
    正如他那天早上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他觉得周忆之对他是有好感的,但是现在居然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厌恶?
    周忆之上下打量了丛游一眼,只觉得上辈子自己是瞎了眼,就这么个公子哥儿,脸不如哥哥,身高不如哥哥,自己竟然因为他和哥哥冷战两个多月。
    上一世她是不知道打赌的事情,薛昔大约也是以为她喜欢丛游,怕说出来她难过,于是始终没开过口。
    而这一世,她既然已经知道了,便觉得心里愤怒。
    若不是哥哥,她上一世可能还真的去给丛游庆生去了。
    然后,推开包厢的门,可能就会发现一整个包厢都是等待嘲笑自己的人。
    所有人都等着她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只有哥哥在小心翼翼地维护她的一身骄傲。
    她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丛游,加快脚步朝着跑道尽头冲刺。
    下午的课上得周忆之有点后悔,放学后,她没有多耽搁,尽快回了家,但是哥哥下午不在家。
    管家告知她,薛昔下午去了一趟医院,因为他外婆刚转院到这家医院,除了一些手续之外,还有一些检查要重新做,所以这几天他去医院会去得比较勤。
    周忆之回到房间后,发现书桌上放着一盒深蓝色的眼罩和几对耳塞,旁边贴着一张小的便利贴,画了一个打雷闪电的符号。
    周忆之心口顿时有点甜,哥哥果然还是上一世的那个哥哥。
    上一世有一天打雷的晚上她做噩梦,浑身冰凉,满头大汗地惊醒,按住狂跳不止的胸口起身去楼下倒水,喝了一口水后勉强冷静了下来。
    翌日她学校的书桌里就多了这两样东西――
    只是当时,周忆之压根没有将这个和哥哥联系起来。
    但现在看来,或许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周忆之处理完学校的功课,待着也无聊,见薛昔还没回来,忍不住让李司机开车,载她到医院去,刚好这一世她也还没见过哥哥的外婆。
    医院人满为患,周忆之先去了哥哥外婆所在的住院部,但是听前台护士说有个高挑颀长的少年带着病人去门诊楼做ct去了,周忆之便忍不住去门诊部五楼ct处找人。
    住院部倒是还好,但门诊大楼鱼龙混杂,到处都是家属和病人,浓郁的消毒水和汗水味夹杂在一起,十分拥挤。
    周忆之到了五楼,刚要问前台,忽然就见到走廊上坐着一个少年的身影,他戴着一张口罩,垂着头看诊疗单,长腿有些无处安放。
    周忆之眼睛微亮,迅速走过去,还没等她开口叫他,仿佛是感觉到什么似的,他转过头来,对视上了她的视线。
    薛昔眉梢轻轻一跳,迅速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周忆之身前,他将自己戴着的口罩摘下来,给她戴上,挂在她两只莹白的耳朵上,往后别了别。
    然后握着她的胳膊,挤开人流,带着她走到楼梯间。
    薛昔垂眸看着她,攥着手中的诊疗单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紧了紧:“你怎么――”
    “什么?”周忆之戴着口罩,刺激鼻子的消毒水气味总算被隔绝开来。
    注视她半晌,薛昔艰难地移开了视线,道:“秋季流感多,不要随意来医院这种地方。”
    周忆之对他道:“我来看看你外婆,她转院过来这么久,我还没来看过她呢。”
    “不用看也没事的。”薛昔有些僵硬地道。
    但随即看到周忆之怔然的眼神,他沉默了下,抿了抿唇,道:“算了,我带你去看看她。”
    从楼梯口出去之前,他将身上外套脱了下来,下意识要罩在周忆之的脑袋上,但外套落下去之前,忽而又想起她可能会排斥,于是手微微一顿。
    周忆之口罩上的眸子抬起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医院病毒很多,头发避免多接触。”薛昔低声道。
    周忆之抬手,将他的手往下按了按,带着他气息的外套便落在了周忆之头顶,是一种很干净的少年气息。
    周忆之用他外套包裹住脑袋,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对他弯了弯眼:“谢谢哥。”
    薛昔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哑声道:“嗯。”
    ……
    没一会儿,护工进去推着老人从ct室出来了,薛昔握着周忆之的手臂跟上去。
    这会儿他外婆又不甚清醒,做完检查后,坐在轮椅上昏昏欲睡,薛昔领着一个小姑娘站在她面前,老人也无从察觉,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周忆之看着哥哥从护工手里接过轮椅,他单手推着轮椅朝电梯走去,另一只手握着自己手臂。
    电梯有些拥挤,等到下一班上来了以后,薛昔将轮椅推进去,随后让周忆之和轮椅一道在角落,他背对着其他人站着,刚好将周忆之和外婆一道护在里面。
    接下来陆续有人挤上来,但身形颀长单薄的少年像是一道坚韧不拔而牢固的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周忆之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轮椅的两条扶手上,这轮椅非常的重,医院有些地方没有电梯,只有台阶,肯定都是少年自己将轮椅连同老人一道搬运上去的。
    可他面容平静,仿佛并不在意所压在身上的一切生活的獠牙一般,从三年来到现在,只是在周忆之不知道的地方硬扛着。
    守护着他外婆,也竭尽所能地守护着自己。
    周忆之心中忽然十分难过,乃至于心口浅浅的疼。
    她眼眶微热,也就不敢抬头,生怕被哥哥瞧见。
    轮椅上的外婆脑袋歪着,不清醒的时候就容易流口水。
    薛昔垂眸看见了,刚要俯身去擦,周忆之就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低声道,“我来”,她从中抽出一张,低头去给老人的嘴角揩掉。
    以前她很介意别人脏,很介意老人变老,但现在,哥哥的外婆就是她的外婆,即便是为了补偿哥哥,她也应该尽一些心。
    薛昔眼眸愕然,手也微微一顿,片刻后垂回了身侧。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那上面似乎看不到任何嫌弃――
    他捏着报告纸的手不由得攥紧了纸张,他只隐隐觉得,这一世的忆之似乎除了不再与自己针锋相对、恨不得将自己赶出家门之外,其他地方也变了许多。
    ……
    周忆之来的时候,薛昔的外婆的检查全都做完了,她和薛昔一道将外婆送回了病房,这才从住院部往外走。
    从住院部到医院门口的停车场还有好几栋楼的距离。
    夕阳已经落至了地平线,大地泛着一些橙黄的余韵。
    周忆之将外套还给身边的少年,他接过后穿上了,周忆之还戴着口罩,手指抬起来碰了一下,但是又放了下去,她没有摘,等着待会儿让哥哥给自己摘。
    她抬起头来看向薛昔,道:“以后你来医院,如果我有空的话,也叫上我吧。外婆这个病,不是经常见见新鲜的人会对她有好处吗?而且哥哥你又不爱说话,外婆肯定觉得很闷,我可以来陪她说说话。”
    “……你真的愿意来么?”薛昔垂下漆黑眼睫,看向她。
    周忆之刚要说话,忽地从职工部那边窜出来一只大黄狗,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直直地冲过来,嘴里吠叫个不停。
    那狗体型巨大,周忆之一向怕狗,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薛昔是知道她怕狗的,高三她和家里闹别扭搬出去住后,晚上经过的巷子有一家人养了一只奶狗,体型那么小她都吓得绕道走,远远跟在后面不放心的他看见了,翌日上门与那家说了很久好话,还给了一些钱,让那家晚上那个时间段不要将狗放出来。
    他条件反射地将她一把拉到身后。
    但是还没等他握住她的手臂,身侧的少女忽然惊慌失措地跳进他怀里,双腿夹住他的腰,惊恐地道:“哥。”
    薛昔:……
    他下意识用两只手抱住她,可整个人都僵硬如同石板,比她还要僵硬。
    “滚开。”他对那只狗低声道。
    那只狗吠仍叫个不停,虎视眈眈。
    薛昔抬起僵硬的双腿,抱着她飞快地离开这里。
    直到走到了医院门口,少女脑袋还埋在他的脖颈处,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软绵绵的呼吸也落在了他的衣领里。
    薛昔明知道她这是因为巨型狗吓得丢了魂才做出这种举动,可他仍是――
    他大脑一片空白,嗡嗡的响,心里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