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谁, 你就不要管了。”
    周忆之差点脱口而出,但幸好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及时将她拉了回来。她心脏跳得很快。
    她越是做贼心虚, 越是抬起头,直视薛昔的眼睛, “总之我不喜欢丛游, 你要是再帮他追我, 我就真的生气了!”
    薛昔举手,声音微哑道:“好,我记住了。”
    周忆之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 别开头,往刘海吹了口气, 一连串地叭叭地郁闷吐槽:“就丛游?打篮球故意掀起衣服下摆擦汗, 露出他根本就没有的腹肌, 成绩又不好, 除了家里有几个钱,几乎没有我看得上的地方。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做出打赌那种事,幼稚不幼稚?我才不喜欢这样子幼稚的人, 今天我是去直截了当地甩了他的。”
    原来今天她去, 竟然是去拒绝那小子的。
    薛昔注视着周忆之, 没说话,但压抑在头顶的令他恼火不已的乌云忽然便散开了来。
    她不喜欢丛游,她还不喜欢别人。
    他心中半是欢愉半是苦涩地想——但她的未来还很长,还不知道她会否喜欢上其他更加优秀的男孩子, 上一世大学的时候,薛昔去周忆之的学校,听到过一些男孩子追她的消息。
    不过,至少现在她还不喜欢别人。这让薛昔仿佛从死刑犯一瞬间得到了缓释一般,悄然松了口气。
    他沉吟片刻,对周忆之点点头:“也是,丛游那小子配不上你,你不要难过。”
    顿了顿,薛昔斟酌了下,又道:“丛游这个年纪的男生因为打赌而追你,又因为追不到而放弃,无论他怎样,那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够成熟,不懂得珍惜,忆之,你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觉得伤自尊,不自信。”
    周忆之上一世的确钻过牛角尖,丛游轰轰烈烈地追了她,等到她真的以为有人对自己这么好了,又被告知其实只是打赌,可想而知当时她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谁都不可能伤害到我,谁都离我远一点,但其实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一遍一遍地去想——是不是自己太差劲了,否则,为什么根本没有人好好地喜欢她。
    上一世的哥哥欲言又止,也对她说过一句“你没必要为别人的错误埋单”,只是当时她没有听进去,反而还对哥哥反唇相讥。
    而这一世,哥哥还是那个哥哥。
    周忆之抬头看着眸子里全是认真的薛昔,心中有些无奈,这都什么老父亲般的慈爱。
    她的那点气全都消了,哥哥不喜欢自己就不喜欢自己吧,把她当妹妹就当妹妹吧,至少现在,哥哥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陪伴着自己。
    她心脏柔软下来,抬手揩了把薛昔发梢上的雨水,催促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哥哥你快去洗澡吧,洗完澡下来吃饭。”
    薛昔不放心地看着她:“你真没事吧?”
    周忆之拉掉他肩膀上的书包,推他往楼上走:“快去!”
    目送哥哥进了房门,周忆之回到房间里,懊恼地往床上一趴。
    她还在后悔刚刚说话那么冲,虽然及时道了歉,但那一瞬间还是太伤人了。
    哥哥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发火,这让她更加愧疚。
    脑子里不断回想起刚刚少年立在门口,沉默看向她的眼神,周忆之忍不住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恨不得拿脑袋往墙上撞几下。
    要不,再道个歉?
    道歉有什么用,刚刚那一瞬间哥哥心里肯定凉透了。
    呜呜呜以后一定要三思而后言,克制自己的脾气。
    因为刚刚无端发火,又不能解释我发火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周忆之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哥哥,于是,接下来的这一顿晚饭吃得干巴巴的。
    周忆之竭力自然地吃着晚饭,还主动提起来学校地几件事情。
    薛昔刚洗完澡,黑发略微潮湿,他看了周忆之一眼,也感觉到周忆之因为刚刚口不择言的事情而有些不自在。
    周忆之单方面地觉得气氛有些僵,很快便吃完了饭,回房间洗澡去了。
    薛昔还没吃完,筷子微微停顿,看向她。
    小孩子脾气。
    薛昔心中好笑地想。她做错事情的时候她比谁都煎熬,但上一世却十分嘴硬要强,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道歉,非得一条路强横到底。而这一世,似乎性格稍稍软化了一点,好歹知道立刻道歉了。
    但是或许很少道歉,以至于道完歉后,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
    薛昔继续吃饭。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吃完饭洗完澡后,两人都会坐在沙发上一块儿看一部电影。
    他以为等待会儿周忆之下楼来,两人一块儿看完今天的电影,气氛也就缓解了,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但没想到,已经过了看电影的时间了,周忆之还没下楼来。
    是有点放不下面子吗?
    薛昔握着遥控器,走到楼梯边上,朝二楼看了眼。
    听见二楼传来吹风机吹头发的声音,他连忙快步走回沙发处,面无表情地坐回了沙发上,顿了顿,看了眼一片空荡的茶几,似乎是觉得太刻意了,于是又起身倒了一杯茶,再坐下来。
    但是,吹头发的声音结束了之后,周忆之还没下来。
    薛昔侧耳听着。
    紧接着,她房门响了一下。
    薛昔以为她要下楼来了,身体不易察觉地坐直了几分,但没想到,忽然传来她穿着拖鞋上楼的响声,她似乎是打算去三楼弹钢琴——?
    薛昔:……
    今晚不看电影了吗?
    坐在沙发上的少年漆黑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划过几分失落。
    不过,上楼上到一半,周忆之的脚步忽然又停住了,像是发觉头发还有点没干,又转身下楼回房间去继续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
    坐在沙发上的少年思考了下,倏然站了起来,将茶几上的茶水一口饮尽,然后轻手轻脚地飞快地去了三楼。
    一分钟后,他又下来了。
    他继续回到沙发上坐着。
    脊背挺拔。
    周忆之打算上楼去弹钢琴,但走到一半感觉头发还没太干,扫得脖子微湿有些不舒服,于是她回了房间又吹了一下。
    关上门,她去三楼之前,听见一楼没有任何声音,不知道哥哥回房间没有,她忍不住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撩起头发,悄悄朝一楼看了眼。
    只见少年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书,低头在看。
    侧脸英俊,一丝不苟。
    看起来很平静,并没有受到自己方才无端发火的干扰,周忆之松了口气,蹑手蹑脚退回二楼后,这才转身朝三楼走去。
    她心不在焉的拿掉漆黑钢琴上的琴布,哆来咪发唆开了一下手指,随便弹了两首快节奏的低阶曲谱,随即下意识抬头去拿之前自己正在练习的琴谱——
    手指却一顿。
    放在钢琴上的琴谱呢?
    钢琴上空荡荡的,仿佛被人收拾走了。
    周忆之站起来找了一圈,抬起头来在书架上找,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堆钢琴琴谱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收拾在了书架的最高层上。
    她:……
    钢琴房有整整一面墙是书架,最高一层周忆之踮起脚伸长了手也够不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何姨打扫卫生的时候放的,她有些无语凝噎,不知道何姨怎么突然心血来潮给她整理起了书房的书籍。
    钢琴椅有些重,周忆之费力地将其从钢琴前搬过来。
    拖拽着搬到书架前,打算踩上去拿书。
    可颤颤巍巍地踩上去了,周忆之也发现自己的手距离那几本书还差那么一点点。
    她手臂酸得要命,放弃了,蹬蹬瞪跑下楼。
    周忆之犹豫了下,对着还在沙发上的哥哥喊道:“哥,帮我个忙!”
    少年放下书,抬头看她,站起身来,身高颀长,朝她走来。
    薛昔和周忆之一道上了楼,他站在琴凳上,不费吹灰之力,抬手一拿,就将几本厚厚的曲谱都拿了下来。
    随即他下了琴凳,将琴谱给周忆之放回钢琴上,将琴凳也拎起来放了回去。
    少年个子修长,立在周忆之面前,几乎比周忆之高出一个头去。
    周忆之挠了挠头,感觉面上微热,吼哥哥的也是自己,遇到事情解决不了叫哥哥帮忙的也是自己。
    薛昔垂眸问她:“要喝点什么吗,我给你送上来。”
    见哥哥主动缓解气氛,周忆之也连忙抓紧机会,主动道:“不喝,我不渴,哥你要不要坐会儿,帮我听听我最近练习钢琴有没有进步。”
    薛昔抿了抿唇,不知道是不是周忆之的错觉,他眼底似是有笑意,他出去拎了张椅子进来,在一旁坐了下来。
    周忆之定下心来,弹了一首节奏有些缓慢的曲子。
    悠长轻柔的音乐落于整个房间,伴随着夜雨噼里啪啦敲打在落地窗上的声音,让人心不知不觉沉浸了进去。
    别墅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柔和温暖,雨声伴随着薛昔注视着周忆之时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弹了一首曲子给哥哥听,周忆之也终于放松了许多。
    她弹到尾音的时候,忍不住侧过头去看薛昔。
    少年额前黑发微湿,安静地垂眸听着,他坐在椅子上,长腿显得有点无处安放。
    灯光披在他身上,落下的影子落在周忆之的手边,一点也不遥远,而是非常的真实可靠,有安全感。
    莫名给了周忆之一种,他永远也不会离开自己的感觉。
    他这么好。
    但上一世的自己却——
    周忆之永远无法知道上一世的少年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了。
    每一次,自己用难听的话语讽刺亦或是刺伤他的时候,他也是沉默地看着自己。
    他又不是泥人做的,怎么会不被自己中伤?
    周忆之放轻了敲击琴键的声音,吸了吸鼻子,忽然忍不住问:“哥,我刚刚那样对你讲话,你是不是很伤心?”
    薛昔抬眸看向周忆之,周忆之不敢看他,赶紧低头盯着琴键。
    薛昔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周忆之鼻尖一下子就酸楚了。
    她反省了下,说:“我以后会改。”
    薛昔看着少女鼻尖发红,眼睛垂着,湿漉漉的样子,不由得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抚摸了下。
    上一世的周忆之会对自己这样很抗拒,但这一世的她与他之间似乎有了真正一点亲人的样子。
    薛昔想了想,对她轻声道:“如果能改,再好不过了。无论你怎样,我永远不会走,但别人会离开,忆之,你明白吗?”
    “或许你以后会遇到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但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好好对待的话,那人可能因此就远离了。到时候你会很难过。我不希望你难过。”
    周忆之认识过朋友,但往往不欢而散,因为她浑身是刺的脾气。
    周忆之也不讨爸妈的喜欢。
    爸妈,朋友,这些人,没有人会包容她,其实也没有义务包容她。她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身后的少年不会,他是唯一一个,上一世从未离开她的。
    哪怕她真的恶劣至极。
    其实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包括怎么好好对待别人——没有人教过她想要别人的喜欢和温柔,就同样以温柔的方式去对待别人,而不是声嘶力竭地闹。
    一味任性的索取,没有人会无条件忍受你。
    爸妈没有教过她的东西,身后的少年一点点教会了她这些。
    周忆之眼泪忽然就出来了,她眼圈红红继续弹钢琴,点了点头,不吭声。
    可过了会儿,她却有些受不了了似的,扭过身子,猛地抱住了薛昔的腰。
    薛昔猝不及防,腰已经被周忆之两条胳膊紧紧抱住,少女胳膊上的温热传递而来,她脸颊埋在他的腹部,依赖地蹭了蹭。
    薛昔顿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片刻后,手微微抬了抬,环住周忆之。
    你不走就行了,你不离开我就行了。
    周忆之紧紧抱着他,心说。
    作者有话要说:翌日。
    周忆之在厨房对何姨小声抱怨:何姨,干嘛把我曲谱放在书架那么高的位置啦,我都够不到。
    何姨有些惊讶于小姐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柔软了,疑惑地回答:我昨天没有打扫过钢琴房啊。
    周忆之:……
    路过厨房的薛昔有些紧张,将柠檬水放下,淡定地提醒周忆之:该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