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书屋 > 其他小说 > 醇酒美人文集 > 鸟巢
    春天在植树的铁锹声中幡然惊醒。
    天暖和了几天又惯性地冷了起来,留心看看,路牙子间小草不屈不挠地探着头,灰头灰脑的,有些胆怯,但还是钻出来了。
    每天呼呼喘着粗气的拖拉机,都会拉来数根十几米高的壮年树木,然后,分兵布阵地栽在了小区四处。挖土机也干得酣畅,为一棵棵粗大挺拔的成年树木重新固定坐标的机会并不多。
    榆树,槐树,核桃树看着它们不远千万里的搬来落户,总觉它们比人更不容易。掬一把汁液离开故土,掏一片荫凉安家他乡。于是有了欢喜和怜惜它的心情,来来去去地不断观察这些新邻里。猛不丁就发现了离家很近的一棵榆树上有一个硕大的鸟巢。每天走过时爱仰着脖子看,直看得脖子发酸。
    很典型的喜鹊巢,就是比一般的大,猜想是喜鹊王住的吧。我的根据是,人很贪心的,搬掘来的物什都是让大自然挖心挖肺疼得极品。喜鹊王应该是舍巢离去了,巢像是空的。鸟比树更有能力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来去。
    在搬家的过程中,喜鹊和树都在努力。要想想,风尘仆仆赶来的树能保全一个如盆大小的鸟巢,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喜鹊因为有更舍不得的,只有放弃了它千辛万苦、一枝一翎衔出来的窝,这不仅仅只是不容易了,是在得失之间挣扎的抉择,是心智和诱惑的较量。
    (一)
    人生的许多感慨都源于相通的认可。
    我喜欢昆明的丽江,喜欢她那恰恰好的享受和安静。只觉得好,但想找一件可附着感觉、能说清楚的实事还挺难。
    在丽江的一家宾馆中,说确切了是在房间厕所中,像在家里一样随手抽出了本杂志。没看,先一阵子感激和佩服。高级宾馆设施齐备我不惊讶,功能齐全理所应当。有图书室,有上网处也不稀罕。可是在厕所中放书的还不多见,并且放在了最顺手的位置,可以相信设计者是有生活体验的。
    体贴的成本可以很小,体贴的深度可以很浓。宾馆在放书的小架子上贴着几个字,一定要引出来:“书虽是旧的,未读却是新的。”在感觉的余芳中,旧杂志格外的可爱。思想是最大的宝藏,此时心中充满的是对智慧的敬意。
    如果说丽江所能给人恰到好处的舒适,这倒是一合适的例证。它让我体会到了智慧的境界问题,体会到了恰恰好的微妙之处。这是丽江莞然的一笑。
    身边有一家宾馆,八层高,没有电梯。在宾馆林立中这可是硬伤。住宾馆,能有几人有心情爬楼梯呀。掏钱就是买服务的,设施不到位,别怪人们嫌贫爱富。可这家宾馆一直活着,不大红大紫,也能自我维持。经营的奥妙参探不透,可观察到此家的楼梯文化真得很独道。每层楼梯都挂有走路如何如何的字幅。孔子说过,老子说过,弗洛伊德说过,福尔摩斯说过反正是你爬楼梯是占了大便宜的,是花钱买不到的,是应该满心欢喜的。
    爬一次楼梯就能窥斑见豹地了解宾馆活下去的底气了,把劣势说成独特,把天生不足引申到精心设计。别致的花招用到妙处就演化为了智慧。
    像鸟儿,飞出鸟巢就有天马行空的自由。打开一扇大门的钥匙可以很小,一扇大门后的天地可以很大。
    (二)
    玉龙雪山的牦牛坪海拔4800米,最高处有5200多米。在青海的日月山海拔3800多米处曾有过心如针戳的强烈高山反应。高山反应在玉龙雪山上却丝毫不敢入侵。这与人的身体、情绪、感觉等等是相关联的。
    牦牛坪仅是玉龙雪山的半山之巅,却不影响它已具备高山之坪的资格。在高巅上有坪,并且近有落瑛缤纷的草甸,中有不落叶植被松树、榛树,远有花海瑶池般的雪山背景。画面、意境都可以让人忘乎所以。坪美丽寂旷,足以让人纵马扬鞭小半日。美景且不说它,我更着意坪上星星点点散落的大毡房、小木屋。坪上纵马的游客没有谋过面的,更不曾见憩在这里的主人。海拔已到巅的坪上,一杯水一碗面大概也是挑夫之劳。主人何所见,恐怕真的在瑶池了。但这里确实有人在住,有房屋为证。
    木屋外面没有篱笆,这里用不着篱笆,若隐若现地用鹅卵石做了个圈地印象。
    我趴在一个个木屋缝隙间张望着,木屋的房门都是钉死的,这是主人暂别的标志。在这里主人不会担心有人侵占他的领地。屋中有石头架着的床板又用石头夯实了床腿,有裂着缝的木桌子,有装满柴火的大筐,有攒成堆的干牛粪,有挂着的绳子,有立着的木锹
    木屋、毡房是放牧人的坪上之家。有草了,放牧人与他的牛、羊上山。草枯了,落雪了,放牧人与他的牛羊下山。
    想像着无世俗之音干扰,相爱的人白天里纵马放歌草甸山川,夜来在这样的木屋中数星星该是何等情调。这仅是偷偷的一抹笑而已。既使两情相悦一起寻觅世外桃源浪漫的人还有,也没有能携手受饥苦、受雪寒、住柴屋的清苦神仙眷侣了。
    我还是想像地布置着木屋,桌上要摆上含着每日最新鲜露珠的紫色小花,地上要铺实最醇香的黄土,门后挂着个斗笠,最好还有一袭蓑衣,要一张弓,有一捆箭
    找一个没有人找到自己的地方不容易。一眼看上了牦牛坪的好,就是因为到这里自己都不用认识自己。天有多大,心就可以有多大。雪是晶莹着的白,花是透亮着的艳。4800米的海拔是一种难度,上来了就演化为一种满足。满足多好呀,看看为我拽马的藏小伙,红透了黑染了油亮了的面庞,粗壮结实拙笨的躯干与这山、这坪像是一体的。我使劲儿仰着脸,想像着会带走些牦牛坪健康光明的颜色。
    我对藏小伙说,大声吆喝一声吧“吆喝喝喝”
    在粗野狂放的声波来回中,悻悻下山。下山时,哑笑着对自己说,放弃,放弃,就像坪上的牧者,有草时会放弃家,无草时会放弃坪一样,就像喜鹊王还有更眷恋的会放弃含辛茹苦织就的鸟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