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书屋 > 其他小说 > 彩虹一泓文集 > 今天,你吃药了吗
    我这个人,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身上十个零件常出故障的有九个半。这不,医院成了家园,我是医院的常客。小时侯家里穷,兄妹四个,父母务农,但是只要我的哮喘一发作,父母马上送我上医院。记得那时侯有个女医生,乡下人暗底里叫她朱麻子,因为她生了一脸麻花,但我特别喜欢她,每次一进医院,我就使出仅剩的那点气力,嚷嚷着:“朱医生,阿姨,好人,救我命”她呢,只要在,一定会立即噔噔噔跑过来,一边慈祥地摸我的头,一边俯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好好好,甜嘴小黄毛,你不会死的!”我那时定定地看着她,看不够似的看她越看越好看的麻花。我的童年几乎在针头药水中泡大,但是回想起来,苦涩之中却带着丝丝甜蜜,这甜蜜多少与朱阿姨有点关联。那个朱阿姨,早退休了,有一回我回家上街,在街上碰到她,令人动容的是,满头银发的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她兴奋地朝我招手。听说我现在连儿子都生了,老人家唏嘘不已,她抱紧我久久不肯松开,这是她从死亡线上拽回来的生命啊;而我也拥着她,这曾是我的一根救命稻草啊。我再一次端详她——童年的我眼中最美的仙女,她银发飒爽,脸上的麻斑更深了,像一团团锅巴,看着都觉得香。
    可到如今,医学技术突飞猛进,专家教授多如牛毛,兜里多少有了几个,我却对医院望而生畏,进医院如履薄冰,见医生战战兢兢。有一段时间肚子痛,去医院,没想到如今医院人山人海胜过菜市场,于是只能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待,好不容易轮到了我,没跟医生讲上几句话,医生便让我去做三个检查,两次抽血,问他那是些什么机器,都有些什么用,他便不耐烦地朝我抛了n个白眼,于是,一会儿钻机器,一会儿爬机器折腾够了,欲知病情,医生说要等若干天后机器说了算,但药是要给配的,三番四次,腿跑得要抽筋,可是到最后医生说也许是胃肠问题也许是妇科疾患,总之,不了了之了,但是一千多块银子可不能打水漂了,于是把医生给配的药吃啊啃啊几乎当饭了。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我有充分的信心会遇到好医生。于是再去看不用机器的中医,没料到老中医也淹没在黑压压的人头里,这年头你什么都可以叫他快,但是医生不能催啊,人家可掌握着你的生杀大权,终于轮到我了,医生搭了脉,没说什么病,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说了白说,人家还要赶时间,这药好啊,吃了恶心呕吐脑袋闹哄哄,提了胆子问问中医,医生对我的质疑大为光火,回应我说:“不吃十贴八贴,你这病治不好的!”我问:“不吃你的药,还有其他办法吗?”“其他办法问其他人啊!”医生的脾气好大啊,话没说完,电话已经重重摔断了。
    西医看不好,中医看不好,总不能等死吧,就在我惶惶不可终日之时,有人向我推荐了一个神秘人物,一位易经大师。说她上知天文,下通阎王,经不住朋友的怂恿,还是前去求医于大师。没想到找大师的比找医生的还多,从早晨九点开始排队,到下午四点,终于得以聆听大师教诲。大师一见我,就念了一句:“不死自己死他人。”听了这禅机无限的话,我吓得魂不附体,接着大师告诉我,我将来会生心脏病、妇科病、胃病54岁后有一场大病,天克地冲我说,那到底有无生命危险?大师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她说医术发展得那么快,还有几十年工夫,将来谁知道呢?谢天谢地,她还总算讲了句人话。大师又说:今年你有车祸,而且,你为失财之命,有钱就会丢命呜呼哀哉,我的命怎么就会这般凄凄惨惨戚戚大师又说:你的丈夫儿子与你相克,又由于他们克力大,于是注定你是受害者我真是哪个欲哭无泪啊,想不到天天在眼皮底下的两个人竟是我的夙敌我,我真比窦娥还冤啊好在,大师慈悲为怀,说是只要我花几千几百块钱买几道灵符,一切灾难皆可化解,这钱,大师也用不到,那都要交给各路菩萨,大师只是做了个邮递员啊,大师,您是化装的基督,是下凡的观音,默默奉献不计回报,您简直就是当代活雷锋那刻,如果大师允许,我肯定会追着大师的皮鞋猛舔
    没隔几天,朋友又带我去拜访另一位易学泰斗。这位大师一见我,便说我慈眉善目,福乐无穷,又说我嫁的老公真好啊,有他我的事业如虎添翼。我不解地问,我的生辰八字,为什么不同的人算下来大相径庭?大师说现在易学界鱼龙混杂,许多无耻之徒混水摸鱼呢!啊,英明的大师,伟大的救世主,听了您的话,才知道如今社会任何学术都已经步上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快车道了!
    给两位大师搞得一惊一咤的,我的身体更加虚弱:胸闷、气短,连爬个楼梯都打颤。开始,我还以为这个样子的只有自己,当见到单位里老老少少有病没病都抱着大大小小的药瓶时,我才知道,吃药流行中。唉,视力、听觉衰退;消化、嗅觉记忆、免疫力抵抗力退化,我们正与健康背道而弛。有一天我看到一则新闻,说某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吃抗生素吃死了,之后又有几个人花了几十万几百万银子,给医生治死了于是从媒体到群众统统把矛头指向该死的医院、医生。
    但是我知道,医死他的还有他自己,没有人强迫他送去给医生治啊,也没有人叫他没事找事自己吞下那么多抗生素啊。假药案层出不穷,药价持高不下,医生收红包屡禁不止,除了那些该死的该给我们骂的,还有谁在推波助澜
    那恐怕就是吃药成瘾的我们自己了。以前,中国人打招呼,常用语是“今天,你吃饭了吗?”我觉得随着全民吃药的推广,这句话终究要被“今天,你吃药了吗”代替,对了,还要加一句:“今天,你算命了吗?”
    算命瞎子以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今摇身一变,算命竟成了蓬勃发展的朝阳事业。当我们还在为我们的生理功能衰退而难过时,我们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自信心、意志力也在不断流失。一切都在蜕变,量变引发质变,从生理到心理,我们都在不由自主交出器械投降,我们把肉体交给了形形色色的疫苗和药丸,我们还把灵魂交给了医生甚至巫婆。我们失去了一个安静温馨的心灵,我们获得一具等待药物填充的失序烦躁的空壳。
    记得张海迪说过一些朴素的话,曾经有医生断言她到18岁就会双腿挛缩,而且还会因为泌尿系统感染或者肺炎或者褥疮痛苦死亡,但是她说就是要活着,一定会活着,如果有可能,她要活两辈子,果真,如今她还活得滋味悠长。想起她的话我不由泪流满面,泪光中依稀泛起朱阿姨温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