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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以一隅抗天下(中)

    战争的引信燃自于一艘民船, 在通过北渊大运河中段的哨卡时,突然起火。
    正在排队中的船只,眼看着那突如其来的大火顺着风向烧向自己,吓得慌张起来, 你推我挤就要冲港。
    北渊驻军卫兵鸣枪示警, 然而密集的船队上,却传出卫兵要杀人劫货的尖锐惊叫声。
    混乱间, 在有心人的挑唆下, 越来越多船只不顾一切要冲击关卡。
    随着一声巨响,那艘着火的民船,突然发生爆炸!整艘船被炸得四分五裂, 成了一片片焦黑的木板残片,浮在水面上。
    众船只人心惶惶间,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北渊开炮了!
    咒骂、尖叫和阴谋论不可抑制地席卷了附近所有船队,最后北渊驻军出动, 将爆炸后的船只打捞干净, 又派人一条船一条船上去解释情况, 才勉强安抚住来往的行商和旅客。
    至于那些藏在人群里的别有用心者,在面对真枪实弹的驻军卫兵时, 安静得如同一只鹌鹑。
    虽然事后被证明那艘爆炸船只上装了好几桶分量不轻的黑火药,可是针对北渊不利的谣言,却随着奔流不息的运河一道广泛的传播开去。
    随后,北地诸城联盟发布了一则义正辞严的通告, 指责北渊王国私自在不属于自己的领地上架设哨卡,还试图以武力要挟来往船只上缴巨额贿赂,否则就连人带船一道炸沉,让整个北地人民都在暴君的高压恐怖下,过着水生活热的日子!
    正义的诸城联盟,将接受曼西盟国和大夏国的册封,以地理为分界线,成为东西两大帝国的附属领地,向伟大的宗主国借兵十万,讨伐搅乱北地和平与秩序的暴君沈轻泽!
    两大帝国的军队早已在国境线边缘集结完毕,他们只需要从边防军中各抽调一支五万人的军团,从东西两面深入北地,沿途粮草均由诸城联盟供给,后勤补给都不需要操心。
    这两支五万人的军团,都是两大帝国精锐中的精锐,从武器到铠甲,几乎武装到牙齿。
    两支军团各有自己的统帅,曼西盟国的领军人,是深得皇帝陛下的宠信的雷德大公长子,大夏国则是名将顾伦的幼子顾班,特地送到这场胜负毫无悬念的战争中镀金。
    双方都是权贵子弟,虽然有共同的敌人,彼此之间却各行其是,谁也瞧不上谁,与其说是诸城联盟借兵围攻北渊,倒不如说是两场局部战争。
    北渊国的地理位置,离曼西盟国更为接近。在这个通讯极为落后的时代,两个互不统领的军团,想要分别从两条路同时抵达目的地,几乎不可能。
    雷德大公长子诺利亚,是第一个率军抵达北渊边境的,若是能于此战中抢先攻下都城渊流城,他必能名声大噪,至少稳压大夏国将军之后一头。
    诺利亚的目标很清晰,他要绕开有北地第一雄城的明珠城,直取渊流城,而诸城联盟的最后一座补给城市拉斐城,离渊流城有五天路程。
    按照诺利亚的打算,让自己的军团在拉斐城修整一天,带上十日干粮,快马来去,只用一天打败渊流城,迫使北渊国君投降,时间非常充裕。
    倒是拉斐城,原本不过北地一座规模不大的小城,府库存粮捉襟见肘,为了供给这五万大军吃喝享乐,险些掏空了家底,城主甚至连夜召集其他大小贵族募捐,这才勉强凑齐所需。
    诺利亚是标准的帝国功勋之后,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但自小耳融目染,还算有点基本军事素养。
    虽身处己方阵营,在夜晚也没有掉以轻心,在进入拉斐城的第一天,就理所当然地接管了城防,将那群连盔甲都凑不出几具完整的拉斐士兵,统统赶走,派自己人在城墙上日夜巡视。
    没想到,这个连诺利亚自己都认为过分谨慎的举动,在当天夜里,竟成了救了自己一命的守护符!
    炮火的震响是在凌晨人们睡得最熟时突然响起的。
    震天的炮轰声,将全城人从睡梦里惊醒,每一寸土地、每一座房屋、甚至每一块砖头都在震动,连绵的轰击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座城掀翻,轰到天上去!
    被正面进攻的城墙尤为可怜,城墙本就不高,墙体是北地一贯的黏土砖石风格,连续几炮下来,灰尘和泥沙簌簌滚落,豁口一个接一个在城头出现,火光四起。
    诺利亚被属下从温暖的被窝里叫醒时,脑袋还是懵的。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打死他也无法相信,全世界都提前判定战败的北渊,不龟缩在自己的城墙壁垒里死守,竟然胆敢抢先出击,先下手为强,连夜偷袭敌城?!
    诺利亚阴沉着脸,在护卫的劝阻下,强行爬上火线连天的城头,士兵们正紧张的救火,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而对面是一派沉沉夜色,没有火光,没有声音,唯有幢幢树影在秋风中摇曳,仿佛刚才炮轰城墙的声势都是他的幻想。
    诺利亚怒气勃发:“探哨呢!给我去探路!都被人摸到城下了,你们这群废物!”
    北渊的先锋悄悄潜入拉斐城附近,趁夜攻城的消息,闹得全城人心惶惶。
    最令诺利亚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城墙巡逻士兵众口一词强调,无人听见马蹄声,即便是用软布包裹住马蹄,众多马群奔跑时,大地仍会传来明显震动。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北渊的先锋仿佛一阵来去自如的风,突然出现轰了几炮,在诺利亚暴跳如雷准备派人追击时,又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天空中月光被乌云掩盖,光线黯淡。
    诺利亚派去的探哨归来时一无所获,除了火把照出一些错乱细窄的辙痕外,连坨马粪的臭味都没闻到。
    “难道北渊的前锋都是步卒?但是步卒跑不快,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没影了!”
    诺利亚暂且放下疑惑,既然北渊的胆小鬼们偷袭完就跑,显然没有与自己正面抗衡的实力,他下令让巡城士兵交替轮换,提高警惕后,自己便回屋休息。
    混乱终于渐渐平息,城里贵族和曼西军团怀抱着一丝不安再次入睡后,万万没想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那该死的炮击声又来了!
    整整一夜,诺利亚被迫从睡眠中惊醒数次,炮击声时断时续,每隔两小时,就要来一次,城墙上的守军疲于救火,疲惫的曼西军团几乎彻夜未眠。
    诺利亚一怒之下,恨不得下令派军出城追击,但恶劣的夜视环境和敌人行踪诡秘的手段,勉强拉回了他的理智。
    即便派出小股骑兵出城搜索,也一无所获,北渊士兵跑得比兔子还快。
    北渊前锋只炮轰不进城,攻守之势骤然颠倒,曼西军团威风赫赫的远征,一下子变成了缩在城墙里被动挨打,心高气傲的诺利亚首次出战出师不利,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气。
    好不容易熬到清晨,东方的天际蒙蒙亮时,一夜未睡的诺利亚顶着两只通红的眼,嘶声力竭地下令全军追击。
    被偷袭了一整夜的五万军团勉强打起精神,他们铠甲整肃,军容严谨,启程时大地震颤如雷,浩荡的大军蜿蜒在驰道上,黑压压如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巨蟒。
    借着晨曦日光,探哨发现了大量细窄辙痕,虽然杂乱,但多顺着东北的方向。
    曼西军团顺着这些古怪的辙痕迅速展开追击,骑士们的马匹喂养得膘肥体壮,跑起来马蹄如飞,不过半日功夫,先头部队就找到了扎营的痕迹。
    还没等诺利亚下令,迎接曼西军团的却是砰砰砰一通密集的枪声!
    枪声来自四面八方,仿佛将他们包围了似的,子弹不要钱一样疯狂倾泻,排成纵队的骑士们成了最密集的靶子,被扫射得人仰马翻!
    紧跟着,火炮噩梦般的轰鸣声再次响彻四野,几乎用不着瞄准,一颗炮弹轻松震翻一群人。
    诺利亚在亲兵的护持下,勉强躲过这致命的扫射和炮袭,不过短短几分钟的突袭,军团密集型的阵列就出现了近百人伤亡!
    而对面的敌军呢?连影子都没看见一个!
    诺利亚险些气晕过去,他下令让骑兵们立刻分散,寻找枪声来源追杀敌人。
    “把我们的炮车推上来!”诺利亚面沉如水,勉强保持着冷静。
    作为大陆三大帝国之一,帝国上层对武器的热衷和敏感绝不比任何人差,自从一些渊流城淘汰的枪械和火炮流传出来后,三大帝国都在暗地里加紧研究黑火药和火器。
    黑火药的配方并不难试出,但如何获得最大化杀伤力,如何钻出结实耐用的炮膛,如何保证炮车的安全,如何不炸膛,一个赛一个难以解决。
    三大帝国无数经验丰富的工匠,拿着渊流城现成的老式虎蹲炮研究,没有高精度镗床。没有先进的冶炼工艺,也始终仿制不出威力一样的火炮来,连仿制得七八成都难于登天。
    即便偶尔仿制出几座质量优秀的火炮,所花费的时间和匠人的精力,也远远比不上北渊国流水线般的生产。
    诺利亚举着单筒望远镜举目四顾,只见四野之中,一片诡秘的平静,有看似无人烟的窝棚、嶙峋的石头、幽静的树林,还有在风中摆动的杂草。
    敌人仿佛是看不见幽灵,有可能藏身于任何地方,无论诺利亚朝哪处开炮,除了燃起的火光和翻飞的野草碎石,也始终一无所获。
    诺利亚身为曼西大公长子,身份贵重勋爵,自幼熟读曼西盟国战争史,和各种军事书籍,却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上,见过这样诡异古怪的战斗!
    各个探哨回报的说辞大体一致,无论从哪方面看,敌人的人数都不会超过千人,甚至很可能只有几百人,而己方却有数万大军。
    到目前为止,连一股超过十人的敌踪都没歼灭过,简直是奇耻大辱!
    当敌人化整为零时,自己庞大的军团反而成了拖累和靶子,己方聚集时,北渊前锋就用火炮远远地轰,己方分散追击时,敌人就在挖好的沟渠、坑道各种难以察觉的掩体里放冷枪!
    这哪里是什么堂堂正正的讨伐战争?北渊军根本就是个十足的流氓!土匪!
    在听说又一队百人追击小队失去音讯、自家一尊火炮因为过热而炸膛后,诺利亚气得面色涨红,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彼时,离荒野战场数十公里外的临时底下堡垒指挥部中。
    颜醉在油灯下读着最新的战报,在他右手边,放着一册泛黄的笔记,是沈轻泽对军事方面只言半语的理念。
    因时常翻阅而显得陈旧了些,每一页的侧页上,密密麻麻记载着颜醉读后的注释和心得。
    指挥部外,通过哨卡的传令兵开着一辆铁黑色自行车,匆匆停在门口。
    “元帅大人!”传令兵面带激动之色,推门而入,“西线最新战损比统计出来了,曼西军团折损不下千人,我方损伤仅数十人!”
    颜醉平静地点点头,结果战报,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下去。
    肖蒙站在他身侧,声音不由带着几分震撼:“元帅大人,如此悬殊的敌我对比,真的能有这么大战果吗?该不会是前线故意夸大了吧?”
    颜醉低沉沉地笑了笑:“战果是真是假,看对面的反应就能知道了。某些人很快会在残酷的现实里清醒清醒,在这场消耗战中,到底是谁更经不起耗。”
    作者有话要说:沈:这不能怪你们,谁让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我更持久呢【慈父微笑.jpg】
    颜: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