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以前,他被自己的母亲塞进了逃生舱,靠着这具只能容纳一人的微型机舱和母亲的命,逃出了地球。
    逃生舱不比机甲,可以操纵方向或开启空间门,只能如浮萍一样漂荡在宇宙中。
    如果不是白诺恩发现他,那具狭小的机舱将会是他的棺材。
    他有幸躲过一劫,来到了银河基地,而后他发现,自己是一个没有任何作用,活着就是浪费资源的废物。
    他无知且懦弱,前二十年生活在人工智能为他创造的象牙塔之中,光是逃出地球这一点,就花费了他所有的勇气与气运。
    变革的到来、至亲的离世、环境的巨变,任何一个落下来,都能要他的命,何况是一起?
    于是他近乎崩溃,从疗养舱中醒来后就立即将自己封闭起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而后他迷恋上了一个爱好,就是“收集虫子”,什么虫都好,苍蝇、蟑螂任何一种,因为这是他除了人之外,能找到的唯一一个与地球相似的生物。
    其实这些虫子压根就不是地球上的物种,但没关系,只要足够相似就行。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发现了一只长相奇特的幼虫,神经质地认为这是其他虫子给他找的新朋友,如获至宝将它放进了自己的罐子里。
    那时候,正值银河基地建立之初,众人忙着扩建基地,白诺恩忙着满星系寻找物资,秦芜在编写总控塔代码,压根没人将他罐子里的幼虫放在心上,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举动的危险性,还傻乎乎地觉得这只虫子十分有灵性,给他带来了从未有过的陪伴感。
    在基地又一块区域竣工以后,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有人提出在新完成的建筑前合照,将白诺恩和谢之旭推到了最中央,一群人跟着围了过来。
    白诺恩看见他被排在人群以外,有意带他融入人群,便牵着他的手来到了最中央的位置,让他留下了自己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影像。
    当天夜晚,银河基地迎来了第一次虫潮,那些一米来高的丑陋虫子拥有坚硬的外壳和能够腐蚀大部分金属的分泌液,将基地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是那个晚上,他日夜养着的幼虫突然撑破了玻璃瓶,长成成年虫体,与基地外的巨虫内呼外应,导致死伤无数。
    最后,杨世征被那只巨虫掳走,基地内的其他人早就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死得其所。
    只有白诺恩一直尝试寻找他的踪迹,不顾危险地跨过大半个废墟星,险些丧命。
    银河基地可以失去一个阴郁自闭的昆虫爱好者,那无关痛痒,但万万不能失去一个智商超高的机械工程师。
    自从那次受伤以后,基地的所有居民反对起白诺恩的行为,每一个人都在央求白诺恩放弃他的生命,连秦芜都认为白诺恩做得不妥。
    最后,寻找他的尸首这件事无疾而终,银河基地开启了与巨虫长达百年的抗争。
    没有人再想起他,除了有人死在巨虫爪下的时候。
    他一个人,死在潮湿寒冷的虫穴当中,最后又变为虫穴“供养”的宿主,他那死前浓烈的“想回家”的夙愿,最后化成了驱动巨虫们攻占银河基地的缘由。
    虫穴中所有巨虫都对银河基地产生了向往,对人类的身体产生了欲|望,它们不断地从虫潮中掳走基地的居民,埋在“树”底提供养分,而自身又进化出与人类相似的皮肉、模拟出人类的四肢与模糊的五官,最后又用凝固的虫液一点点塑造成基地众人的模样,用雕像营造出杨世征与所有人友好相处的温馨场景。
    时隔百年 ,那个阴郁自闭的人被裹在“巨树”当中,唯一露出的脸庞上竟带着点微笑的意味,它说不出连续的话,也没有完整的思维,只能不断地重复百年前身死前的念想——你们,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如果说它第一遍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时,白诺恩以为它还活着,那么当它第二遍第三遍讲出这句话时,白诺恩就已经知道了,杨世征已经死去,面前的这个“人”,只是被巨虫饲养的躯壳,为巨虫提供驱动力的“虫母”。
    [杀了他。]
    身后有人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其他人也开口附和。
    杀了他,杀了他。
    不论是为了端掉虫穴而,还是为了着百年来的苦难与仇恨,他都是必须再次死掉的那个。
    白诺恩垂眸,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缓缓地抬起手中的枪支,食指搭上扳机。
    [我来。]乔沉抬手压下白诺恩的枪,对上白诺恩的眼睛。
    乔沉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与杨世征没有感情基础与仇恨、还十分没有同理心的人,最适合处理这件事。
    他缓步靠近那棵巨树,瞳孔聚焦,找出那具身体最薄弱的地方:眉心。
    他抬起手中的特质枪械,枪口对准目标,道:[注意周围的巨虫,它们肯定会被惊动。]
    消音的枪管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子弹正中眉心,乳白色的浓液从里面不断冒出来,杨世征的脸随着液体的流出缓缓瘪下去,形成“巨树”的晶体瞬间变得黯淡,失去了生命力。
    四周匍匐在地的巨虫颤栗起来,从沉睡中苏醒,感受到“虫母”的消失,背部的短翅疯狂地振动着,以表它们的愤怒。
    这些巨虫远比从前攻击虫潮的体型要大,但攻击力却远远小于它们,多半是生产充虫蛋的雌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