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遍体鳞伤
    空茫的男声带着吴首来到了梦里的那片玉米地里。
    他穿着手术病号服在奔跑,脚趾缝里插着湿泥,衣服的系带在身后飘着。
    他慢了下来,赤脚的泥粘满了玉米秸秆的叶,硬的但不疼。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仿佛与天边接壤拥抱。
    最后他站在那里转过身,空洞的眼眶流着液体。
    不知道是血还是泪,他用手指沾了下喂进了嘴里,腥的苦的咸的。
    他尝不出来,他要看啊!他要看!
    透明的是泪,红的是血!
    让我看啊!我要看看看看看啊!
    悲伤的旋律让吴首陷入了不堪的回忆,他突然对那个诺言有些失望。
    突然,旋律戛然而止。
    轻调愁嗓的吉他里滚出一丝电流,“砰”得一声吊镲响,粘稠的口水被电吉他吞没,嘶吼爆裂的男声咆哮唱着——
    去死吧视线
    杀死我的双眼
    抹杀这个世界
    过了今晚全都毁灭
    金属从歌唱者的嗓子里钻出来,安静的大厅里激烈密集的架子鼓和电吉他碰撞在一起,震耳欲聋。
    原本窝在座位里的观众通通吊起了他们的眉毛。
    疯狂的嗓音持续咆哮着,他在发泄,他在叛逆,他叫喊着唱——
    枪拼刺刀 刀剑无眼
    刺中了我正中的胸膛
    手抹刀伤冰冷组装
    刺伤了我希望遍体鳞伤
    你喊
    你喊
    怎么又遍体鳞伤
    去死吧视线
    杀死我的双眼
    抹杀这个世界
    过了今晚全都毁灭
    随着一阵怒音的咆哮下,空气的尘线凝成一根弦,优雅的小提琴声响起。
    高贵温柔的弦乐皇后撕下了祂厚重的裙袍,砸掉祂的头冠,在电吉他的重弦弹奏下挥舞着祂的弦丝,飞舞着属于祂的摇滚rock。
    在这高雅之上,居然表演着“粗俗”的摇滚乐。
    虚伪的殿堂一个乐队弹着违和的摇滚,然后用着哭嗓咆哮着——
    既然不肯来,那就滚吧!
    既然你光明不肯来,让我陷入黑暗里挣扎,那你就滚吧!
    既然你双眼不肯来,让我看不见这世界,那你就滚吧!
    一切不堪的、阻止我活下去的都去死吧!
    安静的盲人们撕破了静谧的黑夜,他们站起身来,跟着男声咆哮唱着——
    去死吧!世界!
    去死吧!视野!
    吉他覆过变得微弱的电吉他声,又回到了当初那条悲伤的河。
    嘶吼不再,又是空茫的声音唱着——
    我丢掉了枪
    我丢掉了刀
    我丢掉了双眼
    我丢掉了光
    怎么有希望
    全是吊梁
    全部脱光
    全无希望
    杀死我的双眼
    抹杀这个世界
    过了今晚子弹绕悬
    射中了我的双眼
    看不见
    我希望毁灭一切
    杀死我的胆怯
    迈下懦弱的台阶
    来到你的跟前
    说一句
    吴首空洞的眼眶再一次流下,不知道是血还是眼泪,他依旧伸出手指沾着液体,塞进了嘴里。
    他笑了,什么啊,原来一直是手指的味道啊。
    厅里所有的人随着电吉他的再度弹奏,大喊着——
    去死吧!视线!
    座位之上不再是掌声,而是每一个人伸出手,朝这个无情的世界竖了个中指。
    就算他们卑微如草履虫,就算生命短暂似蜉蝣,也抹杀不了他们的未来。
    吴首的血燃干了,成了满身的汗,他脱去外套,喘着粗气,久久回不过神。
    吴首仰起头,“我想去找他。”
    他也不管谁会回应自己的话,他摸着前方的椅背,沿着小道一点点移出来。
    从中间他的腘窝擦过无数人的膝盖,让他的心痒痒的。
    吴首的脚抵住了台阶的边沿,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但是眼盲的他还是一脚踏空,身子飞了出去。
    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小心点。”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有一丝干哑,但吴首还是听出来了,是那个兑现诺言的人。
    吴首从他的怀抱中抽离,他站直了身子,将衣角握在手中,用大拇指抚平皱掉的纹路。
    吴首觉得自己就是个奇怪的人,他脱口而出问了一句:“我今天穿了衣服,扣得还不错吧?”
    他听见那人轻笑了一声,不是那种嘲笑的轻慢,但他也说不上来那声笑是什么意思。
    他听到那人说:“扣得不错。”
    远处传来女声的呼唤:“路长青先生!”
    吴首耳朵上下动了下,他听到面前的人脚步向一边扭动的声音,心中了然他的名字,他仍然执着地问出了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听见那人笑着介绍自己,“我是路长青。”
    吴首伸出了手,“我是吴首。”
    路长青握住了吴首的手,“你好,吴首。”
    吴首握住了路长青的手,“你好,路长青。”
    远处的女声又高喊了一句,“路长青先生!”
    路长青松开了他的手,“那期待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