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惠妃眼前的,是一个陈年的旧物。她认得这个东西,怎么会不认得呢?原先,在她宫里顶不缺的就是这类东西。只是,她没见过眼前这个罢了。
在眼前的,是一个荷包,很旧很旧,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这料子已经有些朽了,丝线颜色也不鲜亮了,甚至晦涩发暗,可即便这样,这荷包透着精细,图案也极为悦目,几丝垂柳,一双飞燕,若是当初新的时候,是个多么精巧夺目的巧物儿。
就是再放多少年,腐了滥了她都认得,这是贱/婢卫氏的活计。可听万岁爷的意思,这与胤褆有着莫大的关系。出于本能的,惠妃就觉得恐惧。
“这东西,可是你的好儿子珍藏了好多年的!你说说,这东西就这么好?”康熙的声音已经冷的如冰渣子了。
一时间,这个陈旧的荷包,在惠妃眼里,就化成了阎王的索命符!
卫氏的针线,儿子藏了好多年!卫氏不是普通宫女,她是万岁爷收用的奴才!万岁爷话里头透出的什么意思,她不能懂,这层薄薄的纸千万不能点破,只能含糊着混过去,“一个陈年旧物儿,也不知道是那个奴才做的,只怕是随手搁忘了而已。”
惠妃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清晰,只是她的心已经冻住了,儿子,这回可真是完了。别说是帝王的尊贵,就是普通人家的老爷,也容不得儿子跟自己的小妾有什么勾连,即便根本没什么事情,可被人闲话了,这脸面也没处搁了。
康熙从得了这个物件时,就已经是怒透了,只是一味的说,妖孽祸心!这都是妖孽的错,灾祸于人!儿子,儿子只是这个受了这个灾的!可是,就算是对自己说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他作为男人的父亲的皇帝的尊严,也被人抹上了污色。这个儿子,也是大逆不道!
他还不能说,也不能审,因为不能让自己的尊严再一次在那妖孽和逆子口中受损!
只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整日里只会弄那些手段,没有教导好儿子,还敢过来说那些有的没的!自己也是一时没忍住!
康熙深吸了几口气,声音平稳了,“你也知道了吧?你儿子昨天出城了!你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吗?别说你不知道,他是要去见永绶的未亡人!”
说到这儿,康熙心里更难受了,胤褆是接了钮钴禄氏的信匆匆出城了,信上说约在钮钴禄氏郊外陪嫁庄子上见面有要事,而钮钴禄氏也是接胤褆的信等在了那儿。只是,胤褆收到的信并不是钮钴禄氏写的,同样,钮钴禄氏也是被人骗过去的。但就算如此,也足以说明这二人之间有事情了。叫康熙难受的是,那骗人的自以为首尾干净,可还是让康熙查了出来,正是自己的四儿子胤祉,这分明是早就知道了,却借那日朝堂上的事情,再给胤褆一下。又是个儿子在算计!
惠妃觉得脑子又被重重击了一下。说是永绶在世时跟儿子情意重,照抚一下人家的未亡人是应该的,可约在城外,让人看怎么都是个偷情的意思!
可康熙心智极高,当初的一些疑点还有着落呢,“当初永绶坠马就有许多古怪,朕没记错,这比赛,里头也有胤褆的话吧?”
惠妃也是好脑子,这时候为了儿子,哪怕是这时候,一些话也随口就来,“万岁爷,这可是冤枉了儿子啊!”就说偶尔得了个信,说是当年那个钮钴禄氏曾去过马厩,胤褆一听就急了,就要去问那人,只是总要顾念着永绶,大概才这样避着人约到城外的吧?
这话说得虽然不圆满,可也是像模像样。可就怕万岁爷再去审问儿子!罢了罢了,儿子已经是完了。当下,还有什么能比保住儿子的性命更重要的?明珠那时说“留得青山在”,儿子也是一样的,只有保住命才行!
惠妃看着眼前端坐在榻上的帝王,这人,是她的丈夫,她儿子的阿玛,自己却不是他的妻子,儿子也不是他疼爱的儿子,但自己跟着他这么些年来,也稍微能猜出他的性子。这人,要得是仁君之名,弑子这个名声,他是不会要的。
惠妃忽然身上有了力气,端正身子,跪立,然后重重的叩了个响头,“胤褆性子不太好,为人有些骄傲,会闯祸,会斗勇,但不是个大逆不道不尊君父之人,可是失于鲁莽,什么时候有些无心之错也是有的。可在怎么样,他也是您的儿子,您也看着他从那么点点大一年年长大,为了您的一句好话,他可以没日没夜的泡在校场,得了您的赞扬,他高兴得几日睡不着觉,”一边说着,眼泪终于是无声的淌了下来,慢慢滑过脸颊,汇集于下巴处,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在他的心目中,您就是天神一样的存在。如今,他犯了过失,奴婢不求您看在这些父子情份上,也不求您看着奴婢这么些年来服侍万岁爷您的情份上,只看看他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您就让他去给先祖们守陵,日日在祖宗跟前虔心悔过吧。”
这真是个边泣边诉,杜鹃啼血,说着,又一下一下的磕着响头。至于她自己,她一句求饶的话也没有说。
惠妃最后是被人抬出乾清宫的。等翌日,康熙宣布,皇二子胤褆自请守皇陵,准!即日出发。等惠妃听到这个信儿,没多久也就咽气了。
这些事情来得突然,可明眼人知道这是皇二子获罪了。守皇陵,那也只比圈禁好一点儿,因为皇陵地界儿比较大些。一些人马上就跟那日廷议联系起来,三阿哥的话,让那日说话激进的惶惶然,万岁爷连自己的儿子妃子都舍得,那自己有算什么大葱蒜头?看来,这太子的位子牢靠的很那,自己可真是昏了头,听了一些风言风语,就跟着人一起昏了自己的头!
惠妃的丧仪只是按着她身前的等级料理的,算不上隆重,也不冷清,只是一个中规中矩而已。
明珠据说一病不起,上了折子,说自己老迈不堪,请求告老致仕。可康熙只是加以抚慰,却没有准。
那几盆一品红让康熙处理了,并没有说那是毒草,只说花不花叶不叶的,没有规矩方圆,不吉。看来,这一品红也别想在大清国立足了。
良嫔据说也病势不清,竟然在小年之前没了。十阿哥胤禩哭得厥了过去,然后就病得昏昏沉沉的,康熙去看过几次,留了话,让太医尽心。转而,在坤宁宫芳仪跟前倒是嘀咕了一句,“全看天意如何了”。芳仪听着,真不知该怎么理清心里的滋味。反正,到如今,虽然出了气,如了愿,但并不轻松。
若说没想过卫氏会送命,那就太假了,但她也是闭着眼睛,对自己说,没准康熙只是严惩而已。可没想到,康熙会那么快,大概是想把不好的在今年都了解吧?不过,康熙也不见多少轻松。这个年,过得很闷,虽然康熙想着要喜庆,芳仪也大肆铺张,可面上的浮华,却无法驱散心中的阴寒。
芳仪开始时常失眠,还时常做噩梦。梦中,卫氏立在火中,冲这芳仪笑,伸出一双手要拉着芳仪,说着,来陪我,快来陪我,我们是一样的。每次这时,芳仪就被吓醒,一身大汗,睁着眼睛等着天亮。上一辈子,芳仪殁于火灾,即使穿越这么多年,那种痛苦那种可怕,还是忘不了。而卫氏,也丧于火中。
是的,卫氏是被火烧死的。因为康熙认定她是妖孽,以火净化,向来是最简单也是最彻底的方式,而秘史上也是这样记载的。
卫氏在梦中说,她们是一样的,确实,是一样的!虽然,芳仪知道,这其实都是自己的心理折射,可现在她却没法自我控制。
她真没想这样,也没想到康熙会联想到妖孽上头,她只是种了因,却没想到结出了这样的果。只是,现在再说这些,也太虚伪了。她的手,终于染红了,还是用那么些人命。
那个笨女人啊,那个与上辈子唯一的牵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被谁算计了。康熙原来只是疑心,可桂香却翻找出那女人藏了那么些年的那个绢书,那个鬼画符的东西,看着就不好,上头还写满拼音。康熙是不懂拼音,但康熙懂英文,有些字母发音还是相同的,还有那个阿拉伯数字,就算康熙没看懂到底写着什么,可人名都在上头,还有数字,大概是疑心她行巫术吧?这东西,早该烧掉了,历史早已不同,为什么还留着?除了更坐实了这人是妖孽,还有什么用?真是笨啊。
这人活着时,给她儿子灌输成王败寇的那一套,让她儿子去挣那个位子,挑唆她的儿子陷害自己的儿女,自己恨她和她的儿子。可她死了,自己却很难受,竟然为了这人难受!到底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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