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这十殿阎罗司掌十殿,各司其职。但凡有那阳间作恶的,只需往那孽镜台前一站,那生前所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俱会从那镜中出现。待照过镜子之后,便会押到其他地狱中受苦。
乾隆沉默不语的跟在黑白无常身后,思绪万千。他本以为自己是紫薇星君下世,文殊菩萨临凡。死后就会入那极乐世界,不用受这六道轮回之苦。可谁知道,他居然不是什么星君、菩萨的转世!
想到这儿,乾隆禁不住浑身一凛,想起从前听到过的那些故事来。到了阎罗殿内,若是孽大于善,那就会被押解到那十八层地狱中受刑。
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阿鼻地狱,乾隆一想到这里,身体就不由的一阵发抖,暗暗安慰着自己:“不,不会的,朕是好皇帝,朕不会下地狱的……”他说到此处,又想起方才在那大街上所受的那番屈辱。
那些人口口声声的骂他是昏君!昏君!?朕这样深受万民爱戴的皇帝,又岂会是他们口中的昏君?!哼!那些人如此胡言乱语,他们肯定都是刁民!没错,是刁民!
乾隆想到这儿,心里便好过了些。朕何必为了那些刁民的几句话就如此惴惴不安呢?朕是个好皇帝,朕绝不会下地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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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殿阎罗第一殿
乾隆战战兢兢的跨入了殿门,这阎王并未像他想象的那样,踞于高台之上,四周烟雾缭绕,判官鬼差环绕身侧。相反,乾隆一进去,眼前的景象就让他愣了愣。
这阎罗殿,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呢?那几案,分明就是他在养心殿处理政务时的那张龙案啊!
那龙案上忽忽悠悠的摆着近几丈高的公文,一个人埋在那公文堆中,手执毛笔,头也不抬的唰唰唰的写着什么。
这龙案两边,还站着几十个不过两尺来高,头上顶着金色大托盘的小鬼,那些小鬼圆溜溜的眼睛眼巴巴的望着那龙案上的人。
那龙案后的人,唰唰唰的写了一阵儿,头也不抬的甩出一份公文来:“第五殿!”
下面站着的一个小鬼,立时一跳,那公文稳稳的落入了托盘中,它两手扶着托盘,应了一声之后,便飞快的朝殿外跑去。
不过须臾,那龙案后的人又扔出数份公文:“铁树地狱、油锅地狱、大叫唤地狱!磔刑地狱!”
他话音刚落,那些跳起来接住公文的小鬼已是应声朝着殿外奔去。
那阎罗王又批了数份公文之后,头也不抬的伸手便道:“茶!”
旁边的一个小鬼立时便托着一杯冒着白烟儿的茶送了过去。那阎王手一伸,接过茶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口,然后一抹嘴巴:“判官请病假了,真是忙死本王了!”
乾隆见那阎王喝完了茶又准备开工压根儿就没看见他的模样儿,禁不住有些不爽。朕可是皇帝,你竟然视朕若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乾隆想到这儿,顿时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朕……”
他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站在旁边的白无常已是一棒子敲了过来:“噤声!”
乾隆被敲得嗳哟一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上面的阎王总算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爱新觉罗.弘历?”
乾隆一听,顿时精神一振忙道:“正是朕!”
阎王点点头:“你倒是个好命的!”他说完,没再理丈二葫芦摸不着头脑的站在下面儿的乾隆,直接便对那黑白无常道:“本王很忙,你们带他去孽镜台走一遭,再交还给他的祖宗便是了!”
乾隆一听不用下十八层地狱,登时大喜过望,看来朕真是个好皇帝啊!
黑白无常带着乾隆往右边儿上了那孽镜台,把乾隆往那镜子前面一推喝道:“孽镜台前无好人!好生看着罢!”
乾隆被推了个踉跄,他正待发火,却瞬间被镜中出现的情景给吸引住了。
那镜中所现的,正是他某一次巡幸江南的情景。一路赫赫扬扬,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称颂不已。
乾隆看着自己那威风凛凛的样子,不由的得意非凡冲着那黑白无常道:“哼,若不是有道明君,百姓又岂会如此拥护朕?”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镜中的景象一变,变成了那次负责接待他的官员们聚在一块儿,商讨着如何接待圣驾的声音。他们讨论的声音清清楚楚的钻入乾隆的耳朵。比如雇佣当地的农夫或是落魄举子,装作百姓,等龙船经过的时候,朝拜天子。
又有一个人,说起皇上最爱的便是那微服私访,到时候只怕他们还要请人在那茶馆酒肆之中,颂扬当今的功业才是。
众人一听,立时点头,又一起商议了数个方案出来。
乾隆脸色发青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来当日那万人朝拜的盛况,竟然是这群混账拿银子搞出来的!原来那两个说自己堪比尧舜的书生,也是他们花银子雇来的,原来……
那镜中的景象再度一变,这次变成了一个放眼望去,破烂不堪的乡村。
那村里无论男女老幼,身上俱是破破烂烂,连一件儿完整的衣物都没有,更有那骨瘦如柴的男人,顶着日头在那耕作,还有那老妪趴在一具尸体上,嚎啕大哭:“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丢下娘去了啊?你让娘怎么活啊?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啊嗬嗬……”
那老妪哭的昏天黑地,她旁边一个壮年男人一面儿试图拉她起来,一面恶狠狠的朝一边儿啐了口:“这老天爷已经瞎了眼,张大娘,莫哭!俺一定会给二狗子报仇的!”他说完,对着旁边群情激奋的村人道:“官府日日来征税,俺们哪里有这么多银子给他们!没有银子他们就抢粮食!俺家已经两天没吃的了,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就是,就是……”村人也是激动不已,更有人当场就哭倒在地:“俺家都四五天没吃的了,俺家二妞都快饿死了!王伦兄弟,你说俺们该咋办吧!”
那王伦一咬牙道:“俗话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呆在家里迟早会饿死,不如俺们——”他看了眼四周,恨恨道:“反了吧!”
乾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王伦,他是有印象的,乾隆三十九年,此人在山东起义,自己当时还气得不行,觉得此人定是那前明余孽,可如今看来,若不是吃不上饭,他又怎么会反了?
一念至此,乾隆禁不住面色发青。他自诩把大清治理的是海清河晏,国泰民安。在他的治下,怎么会出现吃不饱饭的百姓?这怎么可能?他在位的时候,遇到灾年可是连年蠲免税银,且遇灾时还曾责令山东巡抚赈济灾民。
是以这山东境内,又怎么会有因吃不上饭而快饿死了的百姓?且灾年朕也蠲免了税银,那这征税之说又从何而来?
乾隆想到这里,面色阴沉下来,他立刻就联想到刚才自己巡幸江南的那一幕了。吏治败坏!只有这个可能!乾隆盯着镜中不停变幻的景象,脸色也是又青又红。他为了效仿皇玛法,为了那么一个‘仁’字,对下面的官员就难免宽纵了些。
临到老时,他也常想自己对这些人宽纵过了头,可那时他虽然心里明白,却迟迟没有动手整顿吏治。因为他很清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吏治一经整顿,那些贪官污吏确是难逃法网,可他自己也会被记上“识人不清,用人不明”这么一笔!
就因为这,他才迟迟没有动手整顿吏治,想着留给自己的儿子去整顿。可那时他又怎会知道老百姓竟然都快活不下去了?
镜中那鬻儿卖女,老百姓们哭天抢地的惨象,无异于狠狠的扇了一向自诩爱民如子的乾隆一个耳光,他脸涨得通红,气的头顶都冒烟儿了:“这群尸位素餐的混账!白拿着朕给的俸禄,他们就是这样回报朕的不成?!”乾隆一想到自己一辈子的好名声都被这群欺上瞒下的蛀虫给毁了,就气的七窍生烟。
他正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时候,那镜中的景色又是一变,这次,出现的在他眼前的,竟是一片森罗地狱的可怖情景。
熊熊业火围绕着一小块陆地,那地上四散着赤身的小鬼和同样赤身的鬼魂们,每个小鬼的手中都拿着一把大钳,正一下下的从那些被反剪着双手的鬼魂口中,拔出他们的舌头。此刻面对乾隆的,正是一张万分眼熟的面孔。
“慧贤?!”乾隆跳了起来,他眼见着自己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赤身跪在地上,那舌头已被拔出了一尺来长,乾隆又惊又骇,慧贤在他心目中,一向是个善良温柔的女人,她怎么会在地狱里面儿被拔舌呢?
许是知道了乾隆的心思,那镜子下方现出了一行字: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入拔舌地狱。待刑满后,再入剪刀地狱,铁树地狱。
下面便是慧贤的名字,以及她在何年何月做下了何事,且镜中还一一将她所做的事显现出来。
乾隆看着看着,只觉得胸口如堵了一团棉花般呼吸困难。
这就是朕的慧闲皇贵妃?这就是朕的心目中温柔善良的女人?永琏竟然是死在她手上的?!毒妇啊!毒妇!朕当日,怎么会宠信这样狠毒的女人呢?
乾隆被这个事实打击的是摇摇欲坠,他强撑着望着那镜子,既然慧贤是如此,那……孝贤,他的贤后呢?还有令妃呢?乾隆想起记忆中那个和慧贤一般温柔善良连只兔子都不忍伤害的女人,禁不住再次希翼的望向那孽镜。
那镜子果然将孝贤和令妃生平所做的事一一展现于乾隆眼前。乾隆看着镜中的景象,气的差点儿昏过去。孝贤,他的贤后,竟然背着他做下了那么多阴私之事。如将混杂着能致人不孕药物的熏香赏赐给后宫的嫔妃;又如联合太后打压慧贤等。
乾隆怒极反笑,这就是他的贤后啊!她哪里当得起一个“贤”字?
还有那令妃!她比起孝贤慧贤来,更为狠毒!他印象中这个连兔子都不忍伤害的女人,竟然就是至使他子嗣不繁的罪魁祸首!他的永琮、那么小一个孩子,这令妃竟然下得去手!还有永璜和永璋,乾隆的脸色发青,他怎么会被这样一个毒妇给牵着鼻子走,生生的把这两个儿子一个骂死,一个骂残了呢?!还有永,若不是她的枕头风,他也不会把他出继出去!
令妃啊令妃!乾隆这才恍然,为什么到了最后,他会没儿子可挑!原来一切都是这令妃搞的鬼!她害死了孝贤的儿子,又把位份比她高的金氏和苏氏的儿子给拉下马,最后又几次三番的在朕面前给皇后上眼药,生生的让朕厌弃了他们母子!
一念至此,乾隆心中禁不住涌起一股愧疚之情,可是不过须臾,他又将那股愧疚给压了下去。连孝贤,令妃都是这样的女人,那老是板着脸,成天到晚规矩规矩的念叨自己,不慈不孝的那拉氏,又会是怎样的呢?
乾隆心里笃定,那拉氏她,比起孝贤慧贤和令妃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拉氏剪发是他这辈子的耻辱!他一定要看看,这那拉氏在人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喂,老头,走了!”白无常戳了戳如木雕泥塑般呆立在孽镜前的乾隆。
“不可能的,怎么会……那拉氏,怎么会……?”乾隆根本没听见白无常在说什么,他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毒妇那拉氏,竟是他后宫这么多女人里面最干净的一个!虽说她也耍过一些小手段。但她的那些小手段,比起孝贤慧贤和令妃曾做过的,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乾隆盯着镜子那一排排的字,根本无法厘清自己眼下的心情。自己这辈子视为最大耻辱的女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竟然是这样的……
“这老头不会是傻了吧?”白无常拉着浑浑噩噩的乾隆下了孽镜台,往外走去。
“打击过大。”黑无常瞟了乾隆一眼。
乾隆浑浑噩噩的被拉着下了孽镜台,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刚才所看见的那些东西。难道朕真的不是明君?难道朕以前所做的那一切真的错了?自己的那些女人里面,竟然只有那那拉氏才是真心待朕的?
乾隆想着这些,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他压根儿没发现自己被黑白无常又带回了先前那条长街上,没看见那白无常跟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人交谈了几句,没看见那人朝他走了过来,他只顾抱着剧痛的脑袋蹲在地上苦苦思考着。
“弘历?”来人爽朗的声音十分耳熟,这个声音是……乾隆万分诧异的仰起头,看着来人:“十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