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内,乾隆盘着腿坐在金黄妆缎的褥子上,冷着脸,一语不发的注视着下面传看着折子的六部尚书并诸大臣们,他那冷冰冰的眼神看得下面跪着的尚书们脊背发凉,再加上那折子上的内容,诸人心里更是叫苦不迭。
乾隆坐在上首,不动声色的将诸人面上的表情俱收入眼底。待得那折子被捏的汗津津的回到案上,他才冷冷的道:“诸位臣工,都看过这折子了吧?”
跪在下面的六部尚书并军机大臣们一听他这冷冰冰,凉嗖嗖的问话,那是直恨不得能缩小一点,再缩小一点,这折子,他们当然是看过了,可那里面的内容么……
伙同内务府,谋害皇嗣,这高斌还真是反了天了,这可是十恶不赦,足以族诛的大罪啊!
再说了,若是普通的十恶不赦还好,可这高斌偏偏勾结的是内务府,内务府,那是什么地方?那里面主事的大多是由皇上亲掌的上三旗包衣奴才们。再说那高斌,从前不也是从内务府出来的吗?所以这事说白了就是皇上的家事。
可那谋害皇嗣,却又等同谋逆,这可又是国事了。能混到六部尚书,军机大臣这一级别的,那可都是人精儿,就在这么一瞬间,众人迅速交换了下眼色后,便打定主意,除了那和国法有关的问题,其他的,他们是少开口为妙啊!
想完这一层,诸人才小心翼翼的说:“回皇上,臣,臣等已看过了。”
“哦?”乾隆将他们的神情看的清楚,他不由的眯了眯眼,冷冷的道:“那诸位臣工,以为朕当如何?”
他这句话一丢下来,跪在下面的人心里面那可真就如同吃了黄连一样了。
按律,这样的大罪,那可都要是御廷亲鞫,再由六部、九卿共同会审的,可凭着刚才皇上的神色,还有……诸人对视一眼,这苦主,那可是端慧皇太子啊,若是不出意外,这位可是日后的万乘之尊,这样的大案,皇上却没有发明旨,只是将他们召集到乾清宫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已经是雷霆震怒,打算乾纲独断,了结此案了。在这时候若是还不长眼的说什么有的没的,那一个弄不好,恐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一想到这儿,诸大臣哪里还敢开口,就连户部尚书,孝贤皇后的弟弟傅恒,那也是不敢抬头多说一句话。
乾隆看着下面人那副小心避祸的样子,也懒得管他们了,他背着手,站起身来,走到傅恒身边道:“端慧皇太子,元后嫡子,聪明贵重,气宇不凡,其名乃是先帝所赐,朕登基以后,便把他的名字写入密折中,置于正大光明匾后,朕对他寄予厚望,想着在朕百年后,将这大清江山交付与他。”
乾隆说到这儿,想起自己的儿子死的死,病的病,最后不得不选了一个包衣奴才的儿子当皇帝,就恨得牙痒痒的:“谁知这高氏一族竟然胆大包天,伙同内务府诸人,谋害了永琏!”
他说到此处,只见傅恒的身子颤了一下,他看了眼傅恒,然后又踱回宝座上坐下道:“高斌此人,先帝对他恩宠有加,赏了他一个苏州织造,到了朕这儿,朕也没有亏待了他高家,高氏入宫,成为唯一的贵妃——”乾隆说到那“唯一”二字时,不禁恨得咬牙切齿道:“唯一的贵妃,哼,若是早知这唯一二字会让高氏一族起了异心,朕在潜邸时就该……”
乾隆说到此处,猛然停住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森然望了眼跪在下面的六部尚书并军机大臣们道:“高氏一族,谋害皇嗣,罪在不赦,阿克敦!”
“奴才在!”阿克敦一听,忙往前挪了一步,叩首道。
“高氏一族,或磔、或族诛,你们几个议定后再行奏上!”他说完,一挥手,正要让吴书来把他们几个带出去,这礼部尚书海望咬咬牙,突然出列道:“回皇上,奴才有事要奏。”
“讲!”乾隆微微扬眉。
“回皇上,高氏一族所犯乃是谋逆大罪,一旦论罪,便是非常大狱,按律,如将行大狱,或当命诸王、大臣、大学士、九卿会讯,且高氏一族中,尚有内廷之恭顺皇贵妃在内,事涉八议,还请皇上明示,吾等将如何议处?”海望一口气说完便重重的叩下头去,他说这番话,一方面量刑等按着国法,这等大狱,的确应有数位大臣共同会讯,而他们眼下连告状人都没瞧见,这讯字又从何而来?
再者,恭顺皇贵妃当日如何受宠,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这就不好议罪了,从轻了吧,皇上刚才那口气,恨不得能把这高氏拎出来戮尸,从重了吧,皇上当年有多宠她,大家可是看在眼里的……
左右为难之下,海望只得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出来奏请皇上,您还是给句实话吧?这位犯了谋逆之罪的皇贵妃娘娘,咱们该怎么议罪呢?
乾隆听完他的话,哪里还不知道下面跪着的这些大臣们的心思,他眼睛微微一眯,冷笑了一声道:“会讯?”他把那折子扔到地上去:“此乃粘杆处查实,朕觉得无须再由你们会讯了!”
粘杆处?!
海望等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海望,他当年可是跟过先帝爷的,这粘杆处的名字,当日那可是能止小儿夜哭的,这都由粘杆处查实了的事,自然那便是千真万确的了。
乾隆瞧着他们噤若寒蝉,脸上倒是浮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至于那高氏么,”他端起茶碗,划拉了一下里面的茶叶道:“永琏乃是朕的爱子,这高氏全族,哪里能和他比,再者,朕原本是想仿效前明方孝孺一案……”
他此话一出,下面跪的诸人心里面儿顿时犹如犹如擂鼓一般扑通乱跳起来,方孝孺一案?那可是族诛了十族的惨案啊!难道皇上打算把那高家如同那方家一样给……
一想到这儿,饶是在地龙烧的暖烘烘的暖阁内,六部尚书并军机大臣们铮亮的脑门上还是冒出了一层汗。
乾隆瞧着他们的模样,哼了一声道:“此等谋逆大罪……朕若是不行非常之法,难保日后还有人欲仿效这高氏一族行事!”他说完,扫了眼浑身直冒汗的尚书大臣们道:“只是朕秉承先帝遗愿,御下当以宽严相济,高氏一族所犯虽属不赦大罪,朕是仁厚之君,自然不愿如同那前明皇帝一般……”
他说到这儿,见下面的诸臣俱是一副暗暗松了口气的表情,就接着道:“所以就把这诛灭十族,改为诛灭九族吧!”
他这话一出,下面的一种大臣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诛灭十族和诛灭九族……似乎,好像没多大区别吧?想到这儿,他们觑了眼皇上,只觉得皇上虽说是在笑,但那笑意看上去却是渗人不已。
乾隆倒没注意到下面人的表情,他接着说:“九族之内,朕虽不愿,但若不行非常之法,”他叹了口气又道:“高斌该死,高氏一族该死,只是这高家尚有一户,朕不忍诛之。”
他这话一出,下面跪着的吏部尚书达勒党阿脑中一转,就知道皇上说的是谁了,万岁说的,只怕是那高斌的从子,高晋吧。高晋此人,官声颇佳,且能力亦是不错……
达勒党阿想到此处,果听乾隆说到:“凉州总兵述明之子,高斌从子高晋,此人倒是一员能吏,你们下去商议一下,只把他家摘出来便是。”
“绷可惺椴14蟪济怯a耍缓笄”闳萌舜堑讲嗟钪腥ヒ樽铩
待他们离开后,乾隆便命领侍卫内大臣丰安、阿里衮、旺札勒、那苏图等人、护军统领、前锋统领等人进来,命三旗领侍卫内大臣及其所辖乾清门侍卫、御前侍卫等人昼夜宿卫宫阙,此外,又命超拔了两员武进士入内,护卫宫阙。
然后又命护军统领,前锋营统领即刻调拨一部分兵马,会同粘杆处,将涉及此案的内务府诸人先行秘密羁押起来,剩下的兵马则分左右翼护卫宫阙,严密监视各宫,如有异动者,允他们先斩后奏,就地格杀!
待他们出去后,乾隆方松了口气,他自己也清楚,此事行的颇险,内务府那是什么地方,这宫中无论大小,所有的东西,俱是从那里来的,稍有不慎,难免会有那狗急跳墙之辈,做出那谋逆的事来。
他以前可是听人说起过,在他皇玛法年轻时,也曾遇到过一次宫变,那次也是太监里混入了乱党,最后整个紫禁城像是被血洗过了一般……
想到这儿,乾隆冷笑了起来,粘杆处在他手上,此外还有暗卫的宿卫,这养心殿、乾清宫、慈宁宫还有那拉氏的储秀宫,那可是连只蚊子都没办法飞进来的,那些太监们若是真有那不臣之心……
那朕……乾隆攥紧了手中的毛笔,啪的一声将它折为两截,扔到地上,他冷冷的瞥了眼那断成两截的毛笔,扬声道:“吴书来,宣履亲王、庄亲王、果亲王、p亲王、慎郡王觐见!”
乾隆十四年二月初一,高氏谋逆案发,上震怒,密旨令六部军机大臣议罪,且当今仁厚,以高斌从子高晋官声颇佳,为能吏,与民有利而赦其大罪。
高氏一族,自先帝时启用大学士高斌,到当今之恭顺皇贵妃,皇恩浩荡,一门显贵。然其不思抱皇恩,反密谋储位,勾结乱党,谋害端慧皇太子,罪在不赦。
乾隆十四年二月初三大朝会,圣上有旨下,此案经六部军机大臣议定:主犯高斌极其二子并其余从犯,俱凌迟处死。恭顺皇贵妃高氏,着收缴历次晋封册、宝,塞入妃园寝一角,无神牌,无祭享。高氏一族,除凉州总兵述明子高晋一户外,其余皆族诛!高晋一家虽免死,但仍将其一家发至打牲乌拉。
乾隆十四年二月初八,高氏一族在菜市口明正典刑。
乾隆十四年二月初九,再过一天便是那拉氏的生辰了,只是今年她这个生辰,注定过的要不平静了。
乾隆瞥了眼桌上放着的东西,微微扯了扯唇角说:“吴书来。”
“奴才在,”吴书来战战兢兢的走过来,身为乾隆的近侍,他自然知道一些机密之事,万岁爷对端慧皇太子的宠爱他是看在眼里的,且对高氏的宠爱,他也是极清楚的。
万岁爷当日为了那高氏,可是不止一次给过先头的主子娘娘没脸的,可现在呢……
吴书来一想起那高家的结局,就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这还真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
听说菜市口上,那高家人的血都快流成一条小河了,啧啧,族诛啊,男十六以上皆……吴书来想到此处,不禁有些噤若寒蝉,他突又想着方才自己送折子上去时万岁爷脸上的神情,那还真是和先帝爷震怒时一模一样啊……
想到这儿,吴书来越发的小心翼翼起来:“万岁爷……”
乾隆瞟了他一眼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回万岁爷,备好了。”吴书来忙答道。
“嗯,”乾隆点点头说:“你速去储秀宫传旨,让皇贵妃领着后宫诸人上乾清宫候着去。”
“!
待吴书来出去后,乾隆的脸一沉道:“来人!”
“奴才在,”角落处突兀的出来一个其貌不扬,穿着一身侍卫服色的人,打了个千应道。
“让丰安、那苏图两个,把所有人都带到景运门外候着去,然后让阿里衮、旺札勒会同前锋营统领,将宫内所有太监、宫女俱带入乾清宫外候旨!”
“蹦侨擞i讼隆
乾隆看着他退下后,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冷笑着,这宫里有些人的心大了,既然这样,那朕就让他们亲眼看一看胆敢谋逆的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