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不禁施了一礼,说:听子云将军一席话,着实受教。以后还请将军不吝多多指教才是。陈子云忙挽起他说:元将军客气了,打仗的事,大家遇事多商量,事先多谋划,就少吃亏,多打胜仗了。
这话,不仅元景认同,周围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称是。他们从陈子云做的木盘就可以看出,他每战之前的部署有多么精细。此战堪称经典,基本上没有超出战前陈子云的预料之外,作战时间,进攻要点,杀伤敌军数量,自己损失多少,医护补给的预备等等无一不预测精准。如果说战前曹仲宗还有些心怀不满的话,这时,心中已全无芥蒂,他拉着陈子云的手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子云乃皇上之福,大梁国之福啊。
打了胜仗,又缴获大量辎重物资,城中一片欢天喜地。这时的陈子云最是忙碌,他和耿仲萧关等人按例慰问伤员,掩埋死者,修整营寨,布置防守巡查人员,对有功士卒逐一登记造册,予以奖励。这么一场规模的战斗结束,足够他忙一天时间。元景紧随其后,颇有心得地说:将军打仗用心在前,也用心在后,才有中间的战果辉煌。陈子云点头笑说:你算是有了心得,得民心者得天下,帝王坐江山需受百姓拥戴。而为将者,不得军心岂能打得胜仗,所以,战毕诸事极为重要,元略大帅每战之后,无论胜败都是酒宴歌舞,不管士卒死活。时间久了,士卒岂能为他拼死作战。
其实在忙碌之中,陈子云也有些担心,他用密敕取了兵权,虽然获胜,但仍不知圣意如何?所以,这边写了捷报急送入建康,专等皇上回复。
直到第三天,快马入城。皇上萧衍对陈子云主动出战,将士用命,夺营拨寨的胜果非常满意。陈子云奏书中一应有功将士封赏均再加一等。只是皇上命陈子云必要一鼓作气,拿下魏军所有营垒,逼退魏军,显出大梁国军威实力后方可退兵。见了旨意,陈子云心中彻底清楚了,萧衍对徐州已无想法,但折耗北魏实力,不想元法僧带兵南下是显而易见的了。
这几日连日阴雨,间或小雪。野外除官道之外,泥泞不堪,寸步难行,别说行军打仗了。双方只得偃旗息鼓,暂时休战。建康城里皇上的犒赏品装了百余车艰难运到,城中士卒大呼小叫,称颂皇恩浩荡,奖赏又丰,犒劳又多。相比之下,连吃败仗魏军龟缩营寨中士气就要低落很多。
早上起来,萧关和冯三等已经在府前等候多时了,耿仲负责整训队伍,他们俩则陪他上城巡查。还没上马,就见元景匆匆赶来,说:家父备下筵席请陈将军过府有要事商议,还请将军切勿推辞。陈子云让萧关独自去查看关防,自己上了元景准备的马车,直往宫府中去了。
这回宴请是在二院内的小厅庭间,里面虽也还宽敞,却只摆了三只席几。也就是说,今天元法僧父子只请了自己一个人。陈子云心里有些纳闷,他知道元法僧不是有求于自己,就是有私密之事相告,所以坦然坐下,等他说话。
三人坐定,廊下曲乐动听,一番闲话之后,酒筵正式开始。
外面香气扑鼻,下人们端上菜来,给各人布在桌几上,元法僧举箸笑说:这只大龟还是去年他人相送,一直没舍得吃,如今就要离开彭城,总不能带着它一起走吧?今日我们就享受一番了。
古人喜吃大龟,厨师烹饪这种龟呢也很有一手。这只龟肉质鲜美,香味浓郁,实是难得的美味佳肴。看来元法僧今天是先以美食来贿赂自己了。陈子云一边挟起一块龟肉裙边,一边想如何应付这个老狐狸。因为皇上旨意已下,想不战而退是不可能的。但有些话,他又不宜多说,免得将来给人抓住把柄,为萧衍所不喜。于是他说:龟肉果然鲜美无比,古人有食指大动一说,但我一直不甚了解,不知元景能否为我释以详情。
元景在几前微一欠身说:说是,春秋时郑国的公子姬宋每食指动时,必能吃到美味佳肴,有一天当他晋见国君姬夷时,食指大动,他一打听,原来姬夷让厨师在烹饪了一只大龟,姬宋对左右说:你们看,我的食指灵验吧。姬夷听了他的话,故意让人支开他,和他人一起吃光了龟肉,再让他进殿,用以表示他所谓食指大动并不灵验。姬宋大怒,伸手到锅子里沾起肉汁尝了一下,扬长而去。姬夷也大怒,准备杀他,结果逼的姬宋谋反。
同样是吃龟,结果却截然不同。陈子云注视着元景,说:有时候,我们都想心想事成,心随我愿,食指大动也就是这样一个意思,但有时人们偏偏就不能如愿,如果姬宋少些非份之想,又好比姬夷可以成人之美,那是最好不过。怕就是两个人都水火不容,不肯相让事情就难办了。
元景的脸色先是一变,又涨得通红,他明白过来了,陈子云让他讲这个典故是给他下了一个套,生怕他们父子俩有求于他,先行推脱。他喝下杯酒,重重地放下杯子,说:大人也知道可以成人之美,如果实在成不了,有时君王也难免会铸成大错。前一段时间,朝廷派人和我联络,让我劝父王回归朝廷,倒是被父王一口回绝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萧衍再不表态让他们南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事实上陈子云也知道,在战事僵持不下之时,北魏确是多管齐下,这城中细作探报多如牛毛,安排个把说客前来,也并非没有可能,元景未必就是虚张声势。
看看谈话几近僵局,元法僧忙打圆场说:景儿已经有酒了,话说的过了头,好在子云不是外人,但毕竟是我们的座上客,不能妄言狂语。再说,我和子云是一见如故,是老友故交,只要能够帮到我们父子,我相信子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都知道陈子云不胜酒力,元氏父子也不勉强,只是让他多吃些菜。用过了酒菜,下人们递了热手巾,三人擦了脸后,元法僧这才说道:如今在此地危如累卵,我真是度日如年。不瞒子云,我毕竟是元氏宗亲,家业丰厚,又历任将军刺史二十年,积累的钱财已经足够我们父子享清福了,所以,萧衍皇上封我为宋王,我已经心满意足,只要在建康城内做个安乐的王爷,余生尽享建康繁华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世人都知建康好,世间繁华在建康,这是这一时期人们的共识。凡是去过建康的人无不称叹城中的繁盛,也是很多富贵人家从各地搬迁的首选之地。当时城中,有蜀地的富豪,有北方的权贵还有各地士族人家,就连高丽、波斯国等国也有不少人选择长居建康,就好比现今的纽约、伦敦、香港一样,是有钱或有权人的去处。
看陈子云沉吟不语,元法僧又说:子云休怪我擅自主张,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日前,元景母亲将值得千万钱的三箱珠宝玉器,着人送到建康城子云的府上了,这都非等闲之物,你虽有朝廷的俸禄和赏赐,但和以往不同,如今家室人口也不少了,你可以清寒,总不能委屈了何氏等人吧,子云你切勿推辞,你我君子之交,没有钱财往来。这钱财也算是给何氏的报酬,她几年来甘愿离家做了人质,又帮我联系南朝强援前来,获此酬劳理所当然,当日,走时匆忙,不然那时就应该交与她了。
事情越来越棘手,元法僧居然在自己身上下了如此大的血本。怪不得曹仲宗任主将时,屡屡要立即南归,看来那时元法僧在他那里也花了不少钱。陈子云暗想,你夫人和何氏之间有钱财往来,我可以不闻不问,可我如果不帮你南归,你岂能善罢甘休?
元法僧父子轮番上阵,想说服陈子云,可以说软硬兼施,喋喋不休,可无论两人如何说来,陈子云就是沉默不休。元景又想说话,元法僧向他摆手制止,他和陈子云交往已久,知道他有时沉默不是在回避而是在想办法。
姜是老的辣,元法僧猜的一点没错,此时陈子云脑中正翻江倒海,思绪乱成一团。他既要按皇上要求,让北魏军马自相残杀,大打一战,但从内心来讲,既然已经决定要南退,北魏又在十年里无力南侵,大打一战死伤无算,又有违他的本意,他本性并不嗜杀好战。
他也确实有心想帮元氏父子,倒不是看在那笔钱的份上,他是怕未能按照皇上萧衍的意思办,回朝之后,定会被责怪。何况他抢了曹仲宗的兵权,如果和他一样退兵,他又岂能不说三道四?
如何来办,他接连想了几个方案,又被自己否定,这是真是体会到什么叫做进退两难了。但他又实在无法拒绝父子俩一片盛情,左思右想后,说:这样吧,我已有了一些思路,但现在难下决定,明日还请元景到我府中,我们细谈之后再行商议,可否?
两人一听有戏,都很高兴,忙答应了下来,第二天元景再去府中商量具体如何行事。
冯三在府外准备了马车,陈子云并不善骑,人所皆知,他也不喜欢坐轿,陈子云昏轿,坐一次昏一次。所以只要条件允许,冯三总会为他准备马车乘坐,但陈子云交待他一定要低调,一定要用单匹马拉的小车,可今天冯三用的是双辕的马车,车厢也高档精致。但陈子云满腹心事,竟然没有发觉或根本没有在意,一头钻了进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