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书珩缓缓睁眼。
看着静坐一旁的阿姒,倦意让他生出不确定——她真的回来了?
仅是目光的抚触已足以确认。
但不足以填满内心空洞。
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会不会,她当真全都忘了。
凌乱的思绪化作千万琴弦,缠得他喘不过气,急需什么让心里更踏实。
于是他把她压在身下。
他纵容自己醉去,疯狂地压住她,困住她,甚至有个疯狂的念头在蛊惑,就这样,就这样困住她。
把她碾碎,融入他的身体里。
把她揉碎,吞吃入腹。
那一巴掌把他打醒了,痛意将他内心的空洞暂且填满。
清醒后,他开始考虑另一件事。
分别数月,她又寻到了家人,是否意味着她已恢复记忆?
他当着晏宁编排他们的关系,可她仍是那般茫然,一时间他也分不清她究竟是尚未记起,还是做戏的功夫见长?
晏书珩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
这几个月长兄总爱饮酒,晏宁不忍道:“阿姒姐姐失忆了,亦有了心仪的郎君。你这样,只会让她为难。”
晏书珩垂睫看着清凌凌的杯盏,惆怅缱绻,仿佛透过杯盏看着的他心爱之人的眼眸:“纵使她真的喜欢上旁人,但世上移情别恋之事多了。”
他说罢搁下酒杯,适才醉意被门外吹来的风吹散,他仍是那风中玉树,清贵傲然的晏氏长公子。
“走罢,回府。”
.
拐出乐馆,已是入夜。
街道两旁挂着一盏盏灯笼,映得这条繁华的街道比白日里还热闹。
人来人往,说说笑笑。
晏宁跟在晏书珩身后,步履顿止。
前方不远处,适才冷着脸出了琴馆的阿姒捧着一盏花灯,正仰面看着身形高挑的青年,面上笑意盈盈。
花灯是兔儿样式的,捧着灯的人也因此显出些俏皮,淡黄灯笼纸里透出的暖光,照在女郎面上,衬得她双眼亮晶晶,笑容明媚鲜活。纵使离得远,也能感到她对那位少年郎的喜爱。
可那少年他偏偏是……
晏宁见晏书珩似乎未曾留意到前方,忙拉过他:“长兄,你陪我去那边买胭脂可一一”
但已来不及了。
晏书珩定眸看着前方。
行人步履匆匆,可他们却凝止不动。借着两旁灯笼,晏宁打量着长兄,他依旧平静,瞧不出在想什么。和适才在乐馆中的失落判若两人。
晏宁正困惑,见晏书珩浅浅一笑,朝那双人悠然而去。
第64章
晏书珩在他们跟前停步。
“少沅来了。”
晏少沅回过头。
阿姒亦回头, 她像是做坏事被逮住,惊得摔落手中灯笼,茫然又内疚地看向晏书珩和晏宁兄妹,小声对少沅道了句:“少沅哥哥, 我先回了……”
晏少沅稍怔:“路上小心。”
阿姒又对着晏书珩和晏宁行礼:“中书大人、十娘, 我先走了。”
晏书珩只看着她, 一字未说。
晏宁忙堆起粉饰太平的笑:“下次再与阿姒姐姐耍!”
阿姒似乎不敢面对晏书珩, 她匆匆逃走了,连花灯都顾不上捡。
晏少沅慢慢转过身, 耳边浮现父亲死前一番悔悟之言。
晏三爷担心儿子以卵击石, 为了儿子做长久计, 去世曾同少沅悔悟自省,称自己几年前陷害了晏书珩,但少沅失踪时,是晏书珩派人找寻, 让他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嘱咐儿子放下成见。
晏少沅从母亲处得知确有此事, 但因父亲多年灌输,敌意早已根深蒂固,他实在放不下架子, 随意问候便离去。
离去前,他随手拾起地上已烧得只剩个空架子的花灯。
街巷中人来人往。
晏书珩玉雕似岿然不动地立着,他定定望着晏少沅远去的背影,确切说,是盯着他手中的花灯。
少沅哥哥。
温软的一句话却似利刺。
他眉间一跳, 但转念想,小狐狸睚眦必报, 多半是刻意借少沅激怒他。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回暖,但转身时,晏书珩想起另一个人。
江回。
江回和少沅一样,也是武人。
难道她偏爱武将?
.
马车在晏府停下。
晏宁跟在长兄身后下了车,为难地看着青年颀长的背影。这一路上,素来爱笑的长兄倒很平静,只垂眼对着手中残破的步摇。
明明看似毫不波动,却叫晏宁揪心。长兄因出身差距不得不与心上人偷偷相爱,女郎却意外坠崖,总算上苍怜悯,让她无恙归来,她却失了过去的记忆,还喜欢上自己族弟……
前方的晏书珩忽地停'下来,笑容在夜色里颇狡黠神秘:“适才在乐馆,我是为了试探陈女郎可恢复记忆才说出那番话,十娘切莫当真,更别与旁人提起此事,以免损及女郎名声。”
晏宁讶然:“长兄你?”
晏书珩淡道:“当初只是我单恋她罢了,与她无关。”
晏宁点点头,心猜兄长定是为了陈女郎名声才忍痛说否认,其实他们应当有过一段情,且还很深刻。
但她知道轻重,再三保证:“长兄放心,我今日什么也未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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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人来人往。
阿姒匆忙走出一段后,才想起水云苑在城外,此时往那边赶已来不及。
皆因在乐馆时因那厚脸皮的人乱了心神,这才误了时辰。
正好陈彦和晏薇正往回走。
少年少女在衣袖下偷偷相携的手在看到阿姒时飞快松开,仿佛她的目光是把拆散有情人的剪子。
见到阿姒,陈彦这才想起来:“怪我怪我!竟误了时辰!可这会城门已关,阿姒随我回府住吧!”想起阿姒失忆,他又颇有兄长风范道:“你也别拘谨,如今大伯虽不在了,但陈家永远是你的家!”
阿姒同意了。内心腹诽,也就这种时候,他还像个当兄长的。
正好晏少沅过来寻妹妹,见阿姒也在,面上颇不自然。
阿姒倒是坦然,她对少沅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晏书珩曾经多次提起此人。他定很在意这个族弟。
因而适才偶遇时,她上前问候,余光瞧见走出乐馆的兄妹两,她又说喜欢花灯,可惜未带银钱,问晏少沅可否送她一盏。晏书珩过来时,果真神色寂落。
然而眼下再回想,阿姒却并未有过多“报复”的快意。
她亦说不上是何感受。
几人一道往回走,在永宁巷与铜陵巷的岔道口分别。
见她又回来了,二夫人阮氏热络地招呼,特地给她安排了间空置的院落:“不如往后阿姒便回府住下吧,这里离宫里也近,还方便游玩!”
阿姒顺势应了下来。
倘使当初真是陈家有人要对她不利,但她已经出过一遭意外,上次赏春宴时,阿姐的态度已很明显。姐姐正得圣宠,纵有人生了歹心,也不会让阿姒在陈家人的眼皮底下再次遇险。
正好她还有些事情亟待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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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阿姒入了宫。
陈妃近日无精打采,见阿姒来了,难得提起精神,带着她闲逛:“姐姐这儿是永芳殿,适才你路过的是中宫所在的永宁殿。如今陛下尚未立后,这空置的永宁殿啊,就像一个鱼饵,多少世家打着把女儿送入宫的主意呢!”
说这话时,陈卿沄非但未幽怨,反有些冷眼看戏的意味。
重逢数月,阿姒早已习惯。
她甚至分不清从前温婉的世家闺秀陈卿瑶,和如今散漫的帝王宠妃陈卿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阿姐?
她问阿姐。陈卿沄笑道:“无论是先帝的陈皇后和陈淑仪,还是今上的宠妃,性情如何,都是由家族和皇帝决定的,先帝需要贤名服众,他的后宫便得有贤良淑德的人。今上需要降低世家戒备,他就需要一个证明他无心权术的妖妃。”
阿姒问:“阿姐可悔?”
陈卿沄知道她指的是当初引诱先帝的事,她无所谓地笑笑。
“不悔。辜负我的三殿下魂断黄泉,当初打压陈家的殷氏亦没落。阿姐唯一后悔的是被李霈藏起来的两年里,连亲人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眼下阿姒回来,我的遗憾便少了一半。说来也算走运,倘若我真继续在洛阳宫做劳什子陈淑仪,当初城破时,殉国的人可就多了一个我。
“大周不会因我的死有所改变,可我们阿姒没了阿姐,可就孤苦伶仃的了。”
阿姒眼睛又是一酸。
他们都戏说阿姐是妖妃,可她心里,阿姐是世上最好的人。
宫道不算狭窄,但因两侧宫墙砌得极高,年前才重新布漆的墙面朱红,从头顶压过来,压抑逼仄,仿佛盖在联姻的新妇头上那一方红绸。
多年以前,她的姑母便是从繁华宫外,走过狭长宫道入了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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