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恐惧,甚至眼中都泛起泪水,但却执意的要知道掩盖在鲜花雨露下的残酷真相。
“浸猪笼、沉塘,怎么对待淫当背德的妇人,就怎么对待你!”
余母深吸一口气,字字句句如同惊雷一般,“弄死了你,我和你阿爹必定承受不住打击,然后,然后你阿爹这一生的家业他们便可尽数分去。别以为不可能,族人联合起来,那是当官的都管不了的。”
余露露面色惨白,指甲陷到掌心肉里。
这么残忍酷烈的字眼,是她平生所闻之最,她以为自己会大受打击惊慌失措,可奇怪的,她很快便接受了。
“就因为没有男丁,咱们家不管多有钱,在族人的眼里都是根基不稳,待宰的肥羊,所以阿爹才会带着咱们来沪市,扶植族里的其他势力。”半晌,她喃喃的说道,“阿娘,他们是不是早就提过继的事,被阿爹拒绝了?”
余母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看到女儿这么通透明白,再没什么好担心的。
原来的想法倒是误了女儿,只管把女儿养的娇娇的,不晓得人间疾苦,却忘了这个世道不允许人天真,万一真的遇上了那等狼子野心的,再多的钱财嫁妆也是守不住。
她点点头,“原先是送那好生养的丫头给你阿爹,你阿爹嫌不体面,非想要生个正经嫡出,后来年纪大了又看透了族里那些人的心思,就歇了念头。我女儿生的花容月貌,又有学问,可不能犯糊涂。这世道啊,可不容许女人犯糊涂,一个不慎就毁了一辈子。当然了,也怪阿爹阿娘,想着事情还没谱呢打算再留你两年,就没和你说,让你自己胡思乱想的昏了头。”
余母伸出手指点点女儿的头,心内叹息。
好在那人还算有良心,把女儿完好的送了回来,要不然可怎生是好。
她怕女儿自责,摸着她乌黑发亮的头发,再次背上责任,“这回的事儿就算了,以后心里再有什么想头,要记着跟我们商量,你阿爹那里不好说,你就告诉阿娘,阿娘总是站在你这边的,知道了?你阿爹也给学校打了电话,说你生了病要休息一段时间,等过了这阵风头,你要想去上学那就再去。”
“女儿知道了,阿娘。”
余露露内心再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摊上这么疼爱她的爹娘,她怎么会想不开要跟人私逃,用父母疼她的心来威逼他们同意?
简直太自私了。
就算那人再好,也不行。
她想到谢知言,虽然依旧喜欢他,但已经能够明白事情的逻辑顺序。
阿爹阿娘并不是完全像是封建大家长一般,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怕她遭了骗,她有喜欢的人应该好好告诉爹娘,如果他有勇气肯担责任,就应该大大方方来提亲。
她走出门去,看着背着手在院子里不停走动的阿爹,忍不住鼻子一酸。
“阿爹。”
余父刚才就听见女儿出来了,有意背过身去不看他。
此刻听到女儿叫他,重重的“咳”了一声,心里想着今天势必要把这无法无天的女儿好好教训一番,让她知晓厉害。
可刚一回头,看到女儿眼中泛着泪花,一下子打乱了。
“你……这是做什么,没人打你没人骂你,做什么一副委屈的样子!”
他冷肃的面容出现裂痕,配合上别扭的语气,显得有些滑稽。
果然,阿爹只是看着不近人情,实际上从来都是把家人放在首位的。余露露心里默默想着,愧疚更深更重。
她上前挽着余父的胳膊,不顾余父瞪大的眼睛。
“阿爹,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你和阿娘的精心教导,以后再不会了。”
余父哼哼了两声,僵硬着身体,最终还能没能舍得叱骂两句。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行了行了赶紧起来,成何体统!”
他想了想,又缓和了语气。“听说你那朋友是个大学生?放在前朝也算个进士出身了,长相估计也不差,否则就你那眼光也看不上,人品嘛,不亲眼见着总是虚的,要不你让他上门来,为父掌掌眼。这次的事儿的确是他太差劲,居然敢诱骗姑娘私奔——”
“阿爹!都说了我不是私奔,就是一时气糊涂了,想着出去躲两天。再说了,我还不想嫁人呢,我也想上大学!”
余露露对于阿爹的意思瞬间了然,昨晚还气得要死,没可能今天就原谅那人了?只能是阿爹太过宠她,不忍心逼迫她和喜欢的人分开,她可以断定,只要那人不算太差劲,再好好哄哄阿爹,这事儿说不准就成了。
可是——
事到如今,她反倒不确定了,那人,真的是她的良人么?
她好说歹说才打消了阿爹的念头,老老实实在家看书陪爹娘。
余家一场天大的风波就此消弭,余父余母商量了一下,觉得经此一事,女儿看着懂事了不少,也就不再追究。
谢知言这边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是阿力实在等不得,把门敲得震天响才把人叫醒。
一番慢悠悠的梳洗穿戴,还带着阿力去吃早点。
倒是进一步打消了阿力的疑惑,只觉得小谢肯定是有了靠谱的消息,否则怎么能如此气定神闲,当下也不再谨慎,两人对坐着,一口一个蟹黄小笼包,吃了三笼才算舒服。
吃完了早点,他们叫了两辆黄包车,就往明月楼赶去。
明月楼是三爷的老巢,名字叫的好听,实际上就是个有些破旧的两层小楼,在弄堂里不大起眼,前前后后一共几十间小屋子,里面常年灰暗,也是他们这些人落脚的地方。
拆白党、妓-女、丫头,坑蒙拐骗的,谢知言刚一进去便被里面浓郁的味道给熏了个跟头。
“三爷,我和小谢回来啦!”阿力想着马上就要有那平时看他不顺眼的家伙要倒霉了,他和小谢可是功臣,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谢知言往楼上看去,一个皱纹丛生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