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走, 没先去京中的王府, 而是去到新丘巷的一处宅子停下。
    卫衡道:“京城人多眼杂,你我尚未成婚, 同住一府,尚不合适。这是我在京中的私宅寰园, 少有外人知,这是记在我名下,过几日我命人将这宅子的房契过给你, 以后这就是你的宅子了。”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鲛人听后,美眸晶亮无比。
    果然, 只要积德行善, 老天都会回报你。
    “宫剑, 以后你留下来,保护舒月。”
    “是。”
    鲛人悄悄看了宫剑一眼,心觉奇怪,这人被卫衡留下来私宅照看他,居然没说出拒绝的话?以前他不是挺讨厌自己的吗?
    宫剑察觉到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不适地撇开脸,往后退了一步,让人挡在他前面。
    卫衡派身后的侍卫,前去敲门。
    寰园的仆人打开门,见到站立在不远处的璟王,甚是惊讶,忙让人去唤刘管家,他自个用力将大门全部推开,迎接璟王进去。
    被选到这儿伺候的仆人,大多都是从王府拨过来的,知道卫衡脾性,他不喜欢女子亲近的,所以寰园的仆人都是男子居多,只留了几个婆子做厨娘。
    以前卫衡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当他领着舒月进去,看着府中一群长相清秀的小厮,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偷看舒月,他的俊眉微微蹙起来。
    卫衡侧头对刘管家吩咐道:“你买几个丫鬟进寰园,以后专门伺候舒小姐。”
    “是。”
    刘管家悄悄瞥了眼璟王身边的舒月,见这女子只穿一身素裙,头上戴了根木簪,瞧这穿着打扮,一看就知是贫苦人家的小姑娘。
    不过,这人家世虽不行,但却是长了一副花容月貌。
    也不知这女子是如何遇到璟王,能让不近女色的璟王将她安置在私宅?
    刘管家好奇,寰园的仆人也万分好奇,这可是主子第一次主动带一个女子入园。
    卫衡走在舒月前头,慢慢道:“这府邸有许多院子,待会让刘管家带你转转,你看中哪儿,就住哪儿?”
    舒月:“我要住最大的一个院子。”
    话音一落,刘管家心里一惊,这府里最大的院子可是璟王的住处,他虽甚少来这私宅,但青昭院可是一直给他留着。
    他正要提醒舒月换一个,没想到璟王竟然点头了。
    “可以。”
    正讶然间,他忽听璟王问:“府里的午膳现在可做好了?”
    他根本没想到璟王会在这时候回来,所以庖厨只做了他们这些仆人的饭食,刘管家心一紧,“有,但膳菜不多,小人这就命小厮去鸿香楼买几个菜回来!”
    卫衡抬手打断他,“不用了,现在有什么菜就端过来,待会本王还要进宫见陛下。”
    刘管家躬身道是。
    见璟王带着那位舒小姐去了平常用饭的花袅轩,他让小厮快将庖厨的饭菜热一热,尽快送过来。
    舒月走在卫衡身后,抬头看着假山池亭,处处精美华致,以后都是属于自己的,脚步都走得越来越欢快。
    那花袅轩不过是个用饭的地方,院子里却放了许多奇花异草,舒月一进门,就瞥到了莲瓣兰,她记得卫衡跟自己说过这花可是很贵的,在深山里甚为少见,价比黄金。
    只可惜,她不会养兰,卫衡在琼花岛送给她的莲瓣兰,在海船上放了几天,就被她给养死了。
    “你喜欢这花?”
    “不是,我只是看到这花,想起从前在琼花岛时,你为了将莲瓣兰摘下来送给我,从山坡上摔下来。殿下,你现在看着这朵莲瓣兰,可有想起从前的一点点回忆?”
    卫衡轻轻摇头,他有努力地回想,可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也奇怪为何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自己还想不起从前与舒月在琼花岛的过往。
    鲛人听他说想不起来,刚酝酿出来的忧伤一转而散,真是白白浪费她的感情。
    好在仆人很快将膳菜端来上来,鲛人不再惦着用煽情的话语,唤起他的记忆了。
    生为鲛人,她始终记得一句话,作为鲛,她吃什么都不能吃亏。
    所以,到了时间鲛人就该吃吃,该睡睡,从没被那些烦心事影响自己。
    卫衡看着刚才还看着莲瓣兰伤春悲秋的女子,一见菜上来,就冲过去端起碗筷吃饭的女人,一时无言地望着她。
    舒月眨了眨眼睛,“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快坐过来,一起用膳啊!”
    “……”
    ——
    屋中的仆从见璟王竟然与女子一起同桌用饭,内心很是惊讶。
    毕竟璟王从前可是不近女色之人,伺候在他身边的下仆都是男人,女子休想近他的身,京中的贵女用尽心机想他身上贴时,璟王都会用嫌厌地眼神望着对方。
    贵女门在家中都是金尊玉贵长大,底下的人谁不捧着她们,被璟王用淡漠的眼神望着,有谁能忍受得了,全都用帕子抹抹眼泪,羞愤地跑远了。
    可如今,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下层女子,打破了从前的惯例,与璟王同桌而食,甚至那女子给璟王拣菜时,他居然还吃了。
    “你慢慢吃,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鲛人轻点头,知道他这是要进宫觐见皇帝,便没再多缠着他。
    除去寰园,卫衡在京中还有一座王府,他的衣服大多是在王府,所以他从这儿离开后,先去王府更衣,随后才进皇宫见皇帝。
    先帝生前子息单薄,不过只有两儿一女,当今陛下同慧安公主都是孙太后所生,卫衡是莲妃所生,莲妃死后,他被赵太妃养在膝下。
    孙太后有个做丞相的哥哥,朝中一半朝臣几乎都是孙丞相的门生,有这样一个权势赫赫的母族,皇位自然是传到了他的兄长卫珏手中。
    卫珏从小就被立为储君,卫衡是在年满十四岁才封王的,两兄弟之间没有储位之争,兄弟感情比起前几任君王之间,算是比较亲厚了。
    半年前,卫珏得到秘信,得知卫衡在海上失踪,有可能遇难而死的传闻,还大病了几日。
    待卫衡回到中原,他恐皇帝还在担心自己,立刻给他回了一封信,这才让卫珏松了一口京。
    而今,卫珏在太极宫亲眼见到自己的弟弟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颗心终于彻底安定了。
    “臣弟参见陛下。”
    “快起身。”
    卫珏放下手中的御笔,亲自走到他跟前,将卫衡扶了起来。
    卫衡十四岁封王后,就离开京城,去往自己的封地宣州,只在过年时,为了看望赵太妃,才会回到京中。
    如今,兄弟俩算是一年多未见了。
    皇帝望着面如冠玉,俊美不似凡人的弟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亲近。
    “阿衡,你一回京,朕心里真是踏实了不少。近来,赵太妃身子骨越来不好,你这次回来,就别着急回宣州,留在京城吧!”
    赵太妃虽不是他亲母,但自幼抚养他长大,与生母无异,卫衡心里自是记挂着她。
    他这次进宫,除了见皇帝,便是准备顺便看望赵太妃。
    卫衡道:“臣弟稍会儿就去景延宫看望母妃。”
    皇帝道:“太后也惦记着你。”
    他与孙太后的感情并不亲厚,听兄长提起提起太后,卫衡就想起自己身上莫名多出来的一桩婚事。
    他道:“陛下,臣弟听说太后赐了一桩婚事给我。”
    皇帝轻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你在南海出了事,这旨意就没传到你手上,但孙家已经接了旨,以后箬箬会是你的未婚妻。”
    卫衡迅速掀开袍子,跪在了地上,“还请陛下帮帮臣弟,求太后收回这道懿旨。”
    皇帝犯难地蹙起眉头,“阿衡,这可是太后的懿旨。”
    “这道懿旨,臣没有接,对臣不作数,且臣与孙小姐并无男女之情,想必孙小姐也不愿与我结成一对怨偶。”卫衡垂下纤长的睫毛,他低声道:“孙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太后,难道这还不够吗?”
    “若再出一个王妃,陛下您想想,孙家的权势恐是无人可及了。”
    这句话可是直直戳到帝王心肺去了。
    孙家权势滔天,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孙家是皇帝的母族,动一发而牵全身,卫珏享受着孙家权势带来的好处,可另一方面又恐臣权有一天凌驾于君权。
    卫衡是了解皇帝,把准他的兄长不会因他说出这句话而生气,才直接了当地说出来。
    果然,卫珏闻言,轻轻抚了抚额头,半晌后道:“朕会慢慢想办法劝母后,阿衡你先别急着找孙家退婚。你是知道的,母后她重面子,你才刚回来,别把关系弄太僵。”
    卫衡弯唇笑,“臣弟谢陛下。”
    “臣去南海时,寻了许多南洋玩意,刚才都让人带进宫,魏总管刚已带人都抬进您宫里去了。”
    皇帝听说说道南洋,想起他差点葬身大海,微微变了脸色,“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别去海边转了。”见他不答,他压低声音,道:“朕让你留在京城的用意,想必你也知道。朕已年近三十,却无子嗣,朝中催朕立太子,父皇就你、我两个儿子,朕不立你,难道要便宜旁的宗亲去?”
    “陛下春秋鼎盛,才不过三十而已,哪里到了急立储君之时,臣看那些大臣就是别有居心!是不是收了哪个宗亲的好处,才一天惦记着这些事!”卫衡拱手,“关于皇太弟一事,还请陛下收回旨意。”
    卫珏沉沉叹了一口气。
    他何曾不怀疑过是不是有大臣收了宗亲的好处,急谏他快立储君。
    但事实上,卫珏也知道,自己身子骨不好,一年总要有几个月泡在药罐里,不是长寿之命。
    现在他膝下别说皇子,就是一女都没有,底下朝臣担心他若突然驾崩,朝无储君,卫国将大乱,也不是不无道理。
    更何况,卫国皇室有一条祖例,那就是皇帝年满三十,膝下无子,就必须要从宗亲近支中选储君。
    从前,卫珏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卫国皇室会定下这样奇怪的一条祖例,直到今年除夕,孙太后见他后宫仍无所出,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他。
    现在,卫珏也是时候,把这个秘密告诉卫衡了。
    “阿衡,朕年近三十,膝下无子而急立储君,最主要是原因不是因为那些朝臣,而是因为害怕一个咒言成真。”
    “什么咒言?”
    皇帝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可见其忧虑,“高祖皇帝开国之前,曾与一妖女有情,他对她立下誓言,往后若为帝,定立她为后……可高祖皇帝为了获得潼城王的支持,掀翻前朝厉帝的□□,只好负了她,娶了潼城王之女,也就是德惠皇后为妻,那妖女对高祖心生恨念,离去卫国之前,对高祖下了咒术,她诅咒卫国十世而亡。现今,我就是卫国皇室第十任君主,历朝历代的皇帝年到三十,膝下少说也有一两个孩子了,可偏偏朕一个孩子也没有,这让朕如何不心急如焚?”
    “朕真是害怕卫国会断送在朕手上,晚上夜夜都会做恶梦,整日不得安稳,太医开了安神药,可这根本无济于事,身子越来越差。”
    “朕与母后商议,为了防止这个咒言成真,卫国往后生乱,朕必须得立下储君,而你就是最适宜的人选。”
    “方才朕同你说的这个秘密,只有卫国的历代帝后才能知晓,朕也是今年才从母后那里知道这个秘密的。阿衡,朕也许……一生都不会有孩子了。好在朕还有一个兄弟,那就是你。你我都是父皇的孩子,这皇位传你还是传我都一样,但若是落去那几个旁支宗亲,朕这一辈子,死了也不甘心。”
    卫衡陷入了沉默。
    原来皇帝着急立储,背后还有这样一个原因。
    难怪他遇难后,皇帝会这么心急如焚地派了那么多人去海上寻他,还大病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