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蟒浑身浴火,加上被水柱捆缚,不住地挣扎扭动,如同一个翻滚的巨大火球。
    哪儿知下一刻,只听一声暴躁的嘶吼,水柱骤然断裂,血蟒周身火光如烟雨炸开,四散凋零。
    而它周围环绕着的凤凰,渺小得如同被狂风席卷的山雀,猝然被这股巨力掀飞。
    青旸踉跄落地,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
    那水柱中凝结着他一半神魂,此刻崩断,他便如五脏俱碎,神魂从中被劈成两半,头疼欲裂。
    血蟒眸子里燃着森森怒气,张嘴便叼了一只凤凰,吞入腹中。
    天际骤然传来一身悲凄凤鸣,充满哀戚和绝望,如同将死之啼。
    洛珝已浑身是血,听见这声悲啼,面庞瞬间僵如死木。
    ——这是凤族族长的召唤,要凤凰全族殉天,以求借上苍之力。
    凤族生来受天道眷顾,与龙族一同为天地至尊。
    其力量虽逊于龙族,却因其美丽绝伦的外表、赤诚纯善的内心,而比龙族更受上苍偏爱。
    上苍于是独赐凤族两份礼物。
    其一,不死之身。倘若神魂未碎,在将死之际,凤凰便可涅槃重生。
    其二,三界之中,唯有凤族可以向上苍借力。
    只是,二者只能选其一。
    若要求上苍相助,获得无上力量以成就心愿,便要以身殉天,将神魂交还给上苍,无法再涅槃,亦永世不得再入轮回。
    洛珝明白父亲的意思。
    血蟒为堕神,乃万年难遇之邪物,连烧尽世间妖魔的天羽神火都杀不死它,恐怕就连天界也是棘手。
    而其修为一日千里,若是不能在当下杀死它,假以时日,恐怕三界大乱,到时伏尸岂止百万。
    听到召唤,散落各处的凤凰纷纷振翅而起,追随着族长,在凄迷的烟雾中袅袅盘桓。
    洛珝亦撑起身体,要化鸟而去,却倏地被一股大力提了起来。
    青龙将他叼在半空,龙尾游动,飞速离血光涌动的战场远去。
    洛珝拼命挣扎:“放我下来!”
    青旸声音嘶哑,显然也已是强弩之末:“阿珝,先随我回去。”
    “滚开!放开我!”
    洛珝双目血红,瞬间催动凤凰火烧上青龙的身体,可青旸只是闷哼一声,皮肉被烧得焦黑翻卷,口中呕出大块鲜血,也不肯放他下来。
    远处,数百只凤鸟在空中围成一个巨大的圈,羽翅鼓动,如烈烈燃烧的云霞。
    他们声调悲沉,缓缓唱起古老的歌谣:
    “我心昭昭兮,以念穹苍。此恨迢迢兮,共我沦亡。”
    凤鸣凄厉,如泣如诉。
    “不——”洛珝遽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化作火红凤鸟,猛地扇动翅膀从青龙口中挣脱,可刚飞出两步,却又被龙尾缠住,拖向了更远的地方。
    这时,血色天幕上,骤然响起滚滚雷鸣。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苍穹訇然撕开一道巨口,纯正的金光从裂隙中灌注而下,落在凤鸟身上,将五彩翎羽镀上一层金辉。
    数百只凤鸟身上乍然爆发出刺目的光亮,将昏黑天幕映得犹如万里晴空。
    只听族长一声令下,数千万道汇集了世间最强大神力的天羽神火合拢在一起,如同烈日沉坠,岩浆倒流,遮天蔽日地朝着地上的血蟒烧去。
    地崩山摧。
    血蟒化为焦土的那一刻,数百只凤鸟,便也一寸寸化作尘埃,随风消散了。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羽落成灰,再无觅处。
    *
    梦里,依然是漫天大火,将天幕烧得血红。
    凄凄凤鸣渐趋杳然,凤凰血脉中,与至亲之人的天然连结,骤然断裂。
    洛珝猝然睁眼,冷汗浸湿了鬓发。
    有人低低唤他:“阿珝。”
    洛珝神色恍惚地转过头,见到坐在床边的人,忽然浑身一震,剧烈颤抖起来。
    他脸色惨白,如同见了鬼。
    青旸忙将他扶起,抱入怀里轻声安慰:“没事了,阿珝,没事了。”
    一股剧痛兀地从胸口穿来。
    青旸低头一看,只见一小簇凤凰火正在他的心口燃烧,洞穿衣物,将皮肤烤出滚烫焦痕。
    他抬手将之熄灭,声音颤抖:“阿珝,你想杀了我?”
    洛珝望着他胸前被烧出的窟窿,神情依然是呆怔的,好像在看他,又像是没有。
    半晌,他嘴唇颤抖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青旸不动。
    洛珝两手放在身侧,似乎很艰难地撑住身体,两行清泪从他眼中滑落:“我叫你滚开。”
    青旸拿出一张手帕,倾身去为他擦拭眼泪。
    他刚要凑近,洛珝就猛地往后退了退,旋即,凤凰火燃上那张粉色丝帕,将那行寄托美好期望的金字,连同那一对交颈鸳鸯,一同烧成灰烬。
    青旸任那火焰将掌心烧得皮开肉绽,不吭一声,只问:“身上可有哪里疼痛?”
    洛珝并不看他,神色木然地抚上胸口,喃喃道:“这里,这里疼。”
    他说着便用指尖去狠狠抓挠,本就穿着单衣,细嫩皮肉被尖利的指甲一割,瞬间漫出鲜血,染红了身上白衫。
    青旸脸色一变,强硬地攥住他的手腕,疾声道:“阿珝,你弄伤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