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后来,我就走了,让永昌项目的人开车带我走的。我用投资他们的项目作为条件,让他们帮我做了假证。”
    林菲抬手捂着嘴,一脸的不敢置信,慢慢苦笑不已,“这人,还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放生,放生,这本是件天大的好事,可是,唉。”林菲叹了口气,“这种不顾自然生态的放生,
    放的是生,要的却是别人的命,这到底是在放生还是在放死?不行,简大哥,这太危险了。”
    她突然摸出手机,“荷兰的报警电话也是110吧?”
    “112。你要干嘛?”
    “报警啊,那群小鬼子放生的可是眼镜蛇,咬伤了人怎么办?”林菲拨通了电话,却把手机塞给了我,“你说。”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把墓地里的事情向荷兰警方说了一遍。他们倒是颇为重视,当即调派了附近巡逻的警察,承诺尽快赶到。
    “那个林泽,后来怎么判的?”见我挂断了电话,林菲又问。
    我摇了摇头。
    事实上,林泽的行为并不构成犯罪。
    他对妻子甘霞负有法定的救助义务,但这个救助义务的前提却是“能救助”。即在林泽中毒之前,因他持有解毒用的血清,如果没有对甘霞实施救助,则构成不作为犯罪。
    甘霞中的是剧毒,林泽不实施救助则甘霞必死无疑,这是对甘霞的死亡结果听之任之的态度,是一种消极的不作为,表现出来的是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间接故意,有极大可能被控间接故意杀认罪。
    但林泽已经着手对甘霞实施救援,只是在救援途中自己也被咬伤,在救甘霞和救自己之间,他选择了自救,此时,他已不具备救助妻子的能力,即失去了法定救助义务的前提“能救助”。
    按法律规定,因不能救助导致没有救助的,不构成犯罪,所以
    林泽要承担的只是道德上的愧疚罢了。
    他真正触犯的是《野生动物保护法》的相关条款以及涉嫌在林青的案子中作伪证。仅此而已。
    第009章 无尽恶意
    教育的唯一工作与全部工作可以总结在这一概念之中——道德。
    ——赫尔巴特
    1
    进入六月,天渐渐热了起来,阳光穿过窗子晒在身上,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其实自五月中旬以来,那些能清醒地回忆过去的日子就彻底和我告别了,一天中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昏睡,偶尔清醒,也只会感到一阵阵的头痛,浑浑噩噩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时间,空间,于我已经失去了意义,印象里,插在鼻孔里的氧气管已经很久没有拿出去过,有几次在朦胧中醒来,看到的也是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在我的身边行色匆匆,面无表情。
    老罗和静丫头也携手站在病房门边,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不言不语。
    他们的身影同样有些虚无、缥缈。
    他们拒绝。
    他们等待。
    于是我知道,还不到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于是我清楚,这个世界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水。”我含糊、艰难地道。
    “不说了,我先挂了。”林菲似乎正在和什么人通电话,听到我的声音,她连忙挂了电话,端起水杯,把吸管放进我的嘴里,挤压杯身,清水流进了嘴里,润湿干涩的口腔、喉咙。
    喝了几口水,我顿时清醒了不少。
    “真快啊,健步如飞的日子好像还是昨天。”我莫名感到一丝伤感,“这么快就连喝水都得让人伺候了。”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怎么回事。”
    看着林菲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我抢先一步阻止了她,“那些安慰体己的话无非是想让我好受一些,明知道那没什么效果,我还得装出个样子,就为了让你安心,然后你再为了让我安心,还得装出一副肯定的样。咱们都那么熟了,就不用来这套了。”
    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我的呼吸急促了许多,接连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氧气,心跳才稍稍平缓了一些。
    “扶我起来。”我道。
    “大夫说……”林菲有些为难。
    “我比大夫清楚自己的情况,扶我起来吧,今天状态不错。再躺下去,真要长毛了。”我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自嘲。
    林菲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憔悴不堪的眼睛里满是倔强。
    自我开始不定时地陷入昏睡,林菲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每次我睁开眼睛,都能看到她就坐在我身边摇摇欲坠,却强撑着不肯倒下。
    她在害怕,害怕一觉醒来我就已经魂归天国,连后事都来不及交代。
    月余的时间,她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原本水嫩的肌肤现在也干枯黯淡,眼窝深陷,黑眼圈没有一刻曾消失过,那头半长的头发现在更是如枯草一般。
    她连打理自己的时间都放弃了。
    她为我付出了太多。而严格意义上讲,我们只不过是同事。
    “我现在没事,我想出去走走。”我柔声道,满脸哀求,“你看,我今天连都不怎么用吸氧。”我伸手扯下了
    氧气管。
    “别乱动。”林菲惊叫道,帮我插好了氧气管,叹了口气,“我,我去问问大夫。”
    我低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输液泵,药液正以极为缓慢、恒定的速度注入我的静脉,一管药全部注射完一般需要20个小时左右,现在只剩一点了,我大概只有十几分钟的空闲时间,就要开始下一管药的注射。
    片刻后,威廉大夫走进了病房。他仔细检查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神色凝重,“简,我并不建议你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们的视线。”
    “我不走远。”我道,“我只是想到院子里看看,透透气。整天在病房里,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威廉犹豫了一下,缓慢,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半个小时,不能再多了,而且,你最多只能到那里。”
    威廉的手指向了窗外花园里的一排长椅。
    “只能到那里啊。”我不由得有些失望,其实我今天突然想去老罗那里看看,再看一眼自己的新家。
    “只能到那里,再远我就不保证能照顾到你了。”威廉语气柔和,但声音里却饱含着不容质疑。
    “那好,就那里吧。”我笑了一下。
    威廉先是给我注射了一针不知名的液体,那针液体一进入静脉,我就感到一股热流瞬间遍布全身,脸颊发烫,身体顿时有了力气。
    这就是他们实验室一直在研究的药物,这种药剂可以大幅提升我的身体活力,让我获得
    一段时间内自由活动的能力。至于时间的长短,却是目前实验室也没能解决的难题,也许下一秒就失效,也许一整天都没什么事。
    一旦药效过去,就会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办不到。
    “你应该没事就给我来一针。”我活动了一下手腕,笑道。
    “那可不行。”威廉摇头,“以你的性格,一旦活动自如,肯定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对于你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可是不让我到处跑的话,给我注射这针还有什么意义?”我反问。
    威廉顿时有些尴尬,“等到我们把药效稳定下来吧,那时候除非你自身的机能耗尽,否则,你可以一直活下去。”
    “哈,我可不想活那么久。”我笑了一下,在林菲的帮助下穿好衣服,走出了病房,在那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长椅的四周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郁金香,此时开的正旺,五颜六色的花瓣看上去就赏心悦目,再嗅一口花香,我忍不住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好久没有这样心旷神怡的感觉了。
    只是可惜,这些郁金香里没有我最爱的那一种。
    满足中略带着些遗憾,我叹了口气,一侧头,就看到正坐在我身边的林菲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我问。
    林菲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有什么问题最好趁我现在脑子清醒的时候问,待会儿我再睡过去,下次醒过来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说不定,我都醒不过来了
    。”我轻松地道。
    “简大哥!”林菲恼怒地看着我,最终却是轻叹了一口气,“是我小外甥的事,我表姐家的。”
    林菲的小外甥今年刚上二年级,一个非常聪明的小孩儿,长得也很可爱,原本活泼开朗,最近这一个月却突然沉默了起来,就连在家里也很少说话。
    林菲的表姐追问了几次,孩子才说老师好像不喜欢他了。
    新学年一开始,本就有些近视的孩子,座位却被调到了最后一排,课堂上老师提问,孩子总把手举得高高的,可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举手,老师也从没叫他起来回答过问题,平时遇见了,孩子礼貌的招呼也从没得到过老师的回应。
    这个年龄的孩子心思单纯,却也敏感的多,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应对就是不再主动,而这个烙印将会伴随他的一生,让他的性格和人生走向彻底改变。
    “表姐说,她就是过年的时候忘了给老师打电话拜年,也忙的忘了送点礼物。”林菲叹道,“可至于这样对一个孩子吗?”
    是啊,至于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吗?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这项高尚的事业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一些人之间和人情往来扯上关系的呢?
    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对于教师来说,培养一个人也许要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要毁掉一个人,仅仅几个简单的动作、几个表情、几次爱答不理、几句嘲讽就够了
    。
    教师,是一个要用一生成佛,却只用一瞬间就可以堕入魔道的伟大职业。
    “我给你讲一个案子吧。”我看了一眼头顶柔和的阳光,身子有些发烫,心却有些冷。
    “可能是最后一个故事了。”我揉了揉心口,紧了紧外套,微笑道,随手打开了录音笔,“等你不忙的时候,记得帮我整理出来。”
    2009年6月1日,儿童节,阳光尚好。
    下午三点,红旗路某小区内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凄厉的嘶吼和沉闷压抑,让人伤心欲绝的哭声。五分钟后,几辆警车闪着警灯,鸣着让人胆寒的警笛风驰电掣般驶进了小区,几名刑警神情严肃地下了车,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单元门。
    6号楼7单元3楼1号房门大开,那张奢华到让人痛恨的沙发上静静地仰躺着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她的左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鲜血已经染红了沙发,仍旧兀自汩汩地淌个不停。
    女人的身上散落着几张碎纸片。
    一个男人被几名警察架着,脚步踉跄地离开了房间。男人用力扭过头,看着沙发上的女人,脸上满是泪痕,嘴巴大张,不时发出嗬嗬的哭声。
    死者唐静,女,31岁。红旗高中高三年级某班班主任,高三年级组组长。
    被警方架走的男人是她的丈夫郭勇,34岁,本市某广告公司客户经理。据郭勇回忆,当天中午,他有个饭局,唐静因高考日期临近,近来工
    作忙碌,身体不适,并没有随行。下午三点左右,郭勇回到家,就看到唐静已经遇害。
    送郭勇回家的朋友证实了郭勇的话。
    悲伤过度的郭勇当晚心脏病突发,被送往医院救治,直到第二天才能接受警方的询问。对究竟是什么人杀害了唐静,郭勇毫无头绪,在检查了家中的物品后,郭勇表示,并没有任何财物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