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师,那可是个好人。”谈起何礼,她的同事们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就是这样的标签。按这些人的说法,何礼年轻、漂亮,难得的是家世显赫却从来没有架子,和什么人都能友善相处,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因为什么事发过火,红过脸。
    学校的保安和学校的校长在她的眼里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她始终保持着对每一个人应有的尊重
    。
    就连最调皮捣蛋的学生也由衷地表示何老师是他们最喜欢的老师,没有之一。
    何礼竟然会杀了唐静,所有人都无法相信,在他们看来,何礼和唐静的关系虽然算不上亲如姐妹,但两人始终没有传出过不合的传言。
    何礼入校的第一年,就是唐静带着她熟悉学校环境,教她如何和学生们相处的。
    “何老师就是天使。”本案的重要证人李平更是这样说道,“从来没有哪个老师像她那样把我当成一个学生,教导我,关心我,不管我成绩怎么给班里拖后腿,她都没说过我,就是特别有耐心地教我,我不想念了的时候,也是她把我找回来的,我觉得我不能辜负她。何老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李平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们,“前几天警察也找我问过何老师的事。”
    “你还不知道?”老罗微微一怔,“你的何老师杀了你的唐老师。”
    李平蓦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
    我刚想出言安慰几句,李平却突然咧开了嘴,笑了起来,他双手握拳,用力挥了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婊子,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的声音中流露着无法掩饰的兴奋。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不断地走动着,不停地挥舞着拳头,几次张开嘴,看上去似乎是要高喊几声,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你……”我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平。
    “你不知道?”李平转
    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姓唐的该死!”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咬牙切齿,五官扭曲,脸颊的肌肉都在颤动着,狰狞,恐怖。
    “为什么?”我强压下内心的惊骇,平静地问道。
    “为什么?”李平冷笑了一声,“她根本就不配当一个老师。你见过哪个老师没事就穿名牌,张嘴闭嘴就是身上的东西值多少钱?你见过哪个老师逢年过节就提醒学生们自己辛苦了这么久,怎么就得不到你们一点爱心?你见过哪个老师对有钱家的孩子百般偏爱,对我们这种,不管学习好坏都爱答不理?你见过哪个老师,就因为何老师对我特别关照了点,到她嘴里就成了我们在谈恋爱?就成了何老师不自爱,连学生都不放过?”
    李平冷哼了一声,却又叹了口气,“为什么是何老师呢?何老师人那么好,唐贱人明明得罪过那么多人,为什么杀人的会是何老师呢?”
    他的声音里满是不解和悲伤。
    我看了一眼老罗,没有说话,唐静的为人倒是我们没有掌握的新线索,可这对给何礼做无罪辩护却没有任何意义。
    相反,何礼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与唐静有着明显的矛盾,说她因此杀人倒是让人更容易接受。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何老师,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李平突然问了一句,眼里是浓浓的担忧,“就要报志愿了,何老师不在,我不知道谁能帮我。”
    老
    罗扫了一眼墙角堆着的一摞卷子,那上面的分数格外刺眼,他忍不住讥笑了一下,“你这样的,还用得着研究志愿?你能考上哪啊?”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李平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怒火,他用力握紧了拳头,却意外地没有反驳。
    “坑,一个无底大天坑!”
    公安医院,静丫头的病房里,老罗半躺在沙发上,叹道。
    “小明哥,你先让他闭嘴。”静丫头埋首在一摞卷宗里,头也不抬地道。她时而仰起头,眉头微皱,时而用笔在卷宗上画着什么。
    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快一个小时。
    “静啊,我看也别费力气了,何礼自己都认罪。你啊,还是想办法让何叔换个想法,给被害人家属足够的赔偿,争取一个减罪判决。这个对他们家来说就容易多了。”老罗咬了一口苹果,道。
    静丫头却把手中的笔一摔,严肃地道,“何礼撒谎。”
    “嗯?她撒谎?”老罗瞪大了眼睛,“她干嘛撒谎?”
    “那我就不知道了。”静丫头摇头,“不过,你们看这部分供述,何礼说她当天是到唐静家赴家宴,首先这一点就没有人能证实。然后,你看现场这些照片,如果真的是家宴,那起码得有些相应的准备,比如蔬菜之类的,现场全都没有。再说回来,就算她真的是去赴家宴,这是礼尚往来的事,以何礼的家教,能空手去?”
    “她在隐瞒什么。”我笃定地道
    ,微微皱眉,“她到底是为什么去了唐静家?”
    “杀人。”老罗腾地坐了起来,“何礼自己也供述了,唐静散播她和学生谈恋爱的谣言,李平也说过这话。我明白了。”他一拍沙发,“何礼当天就是因为这件事去找唐静的,闹不好她就是准备杀人。说是家宴,就从预谋杀人变成激情杀人了,这在量刑上肯定是有区别的。”
    “这案子可是你力主接下来的。”我不动声色地道。
    “我接的怎么了?”老罗却嘿嘿一笑,“我又没有强迫症,非得无罪不可。”“委托人要求无罪。”我再次道。
    老罗张了张嘴,颇有些无奈,“真他妈的。”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4
    然而我们的推测却并没有办法核实,即便核实了,也对为她做无罪辩护没有任何实际帮助。出于律师的职业操守,我们还是决定去找何礼核实这件事,可面对我和老罗,何礼始终保持微笑,却一言不发。
    “何老师,您应该清楚一件事,就算家宴是真的,激情杀人也无非是让法官在量刑的时候酌情考虑,无期徒刑是最好的结果,死缓都是有可能的。而一旦警方证实了家宴是假的,那么激情杀人就会变成预谋杀人,那你面临的就很可能是死刑立即执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所说的家宴一事根本无法核实。法庭的判决很有可能是后者。”我严肃地道。
    何礼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们,不发一语。
    或许她感到了恐惧,只是我们无法察觉。
    转眼间就到了6月23日,对众多高考学子来说,这一天是个大日子,高考成绩在今天正式公布。
    对于何礼来说,她的案子也到了关键的一天,公安机关最终无法核实何礼所说的家宴,何礼也无法提供确切的证明,警方决定终结侦查工作,将本案移交检察院。
    接到这个通知,我和老罗俱是苦笑不已。
    “帝国总是先从内部崩塌,堡垒总是先从内部瓦解,你和我,总是被自己人坑啊。”老罗夸张地道。
    “接这个案子的是你。”我吐了一口浊气,伸手抓起嗡鸣的手机,是静丫头。
    “小明哥,你这案子里是
    不是有一个叫李平的高三学生。”静丫头似乎正在吃饭,含糊不清地问。
    “是有一个,不过就是个证人。”我点头。
    “可不光是证人,他现在是名人了。”
    “嗯?怎么了?”我问。
    “今年本市的高考状元就是李平。”
    “那不可能。”我和老罗同时叫了出来,“肯定搞错了,这小子的成绩,能上个大专就该烧高香了。”
    “可是红旗高中高三年组只有这一个叫李平的吧?”静丫头顿了一下,呼吸骤然急促,“小明哥,你们不觉得这是个疑点吗?”
    老罗突然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起了自己的手机,眼睛突然瞪大,嘴巴大张,仿佛承受着巨大的震惊。
    “何礼,”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何礼怎么了?”电话那头,静丫头紧张地问。
    “她翻供了。”
    高考成绩公布后,李平第一时间将自己夺得本市高考状元的消息告知了何礼。而何礼则长出了一口气,叫来了本案的侦查员,语气平淡但坚决地表示,自己撒谎了,她并没有杀人,而是正当防卫。
    6月1日当天,她到唐静家商谈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教务处已经决定让她来年继续执教高三年级,并独立担任一个班级的班主任,在这方面,唐静拥有丰富的经验,她已经连续三年执教高三年级了。
    在唐静家门口,何礼偶遇了气冲冲离开的李平,看上去,李平连唐静的家都没有进去。
    唐静将
    何礼让进了家中,询问后,何礼才知道,李平是来给唐静送礼物的——就是案发现场的那枚水晶苹果。
    对李平这个难得的举动,唐静没有感到任何的欣喜,反而是不屑和嘲讽,这让李平恼怒不已。
    “拿这么个破玩意,糊弄谁呢?”唐静随手把礼品盒扔进了垃圾桶。
    “怎么说那也是他一片心意啊。”何礼劝道,捡回礼盒,拆开了包装,“看,还挺漂亮的。”“你啊,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就是向着他。这破玩意,能值几个钱?”唐静哼了一声。
    “对咱们是不值钱,可是李平的家境,你也知道,这可是贵重物品了。唐老师,毕竟马上就毕业了,给学生留个好印象,人生的路那么长,将来他们总会记得我们的好的。”
    “你什么意思?”听完何礼的话,唐静竟一下子拉下了脸,“你说我不是个好老师?”“我没有啊。”何礼愕然地看着唐静,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我告诉你何礼,我已经连续三年是市优秀教师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连着三年带高三班,你知道为什么学校这么安排吗?我带的班从来都是咱们学校升学率最高的班,在市里那都是排的上号的。你说我不是个好老师,你凭什么这么说?”唐静的情绪突然激动,声音也不住提高。
    “唐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何礼连忙道。
    “你不是那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唐静冷笑,“我对李平怎么了?我对他不错了,你看看他,成绩垫底,一天到晚就知道惹麻烦,一个学生有留那么长头发的吗?一个学生有一个月不洗澡的吗?搁以前,这样的我早让他家长领回家去了。”
    “还不就是因为你!”唐静腾地起身,“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什么,李平科科成绩不及格,怎么就到你英语这科,没事就满分,你敢说你没照顾他?你这是为他好吗?你这是害了他,也害了咱们这个集体,你是不差钱,你家里有钱,你好歹为我们考虑考虑吧?我们那点工资够干嘛的?不就指着这点奖金呢吗?”
    唐静指着何礼的鼻子,说个没完,何礼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言行举动换回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她已经听不清唐静在说些什么了。
    朦胧中,唐静的身影似乎向她冲了过来,她五官扭曲,面目狰狞,“都是你,都是你!”唐静似乎在咬牙切齿地嘶吼,“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样!”
    何礼依然停留在唐静的呵斥中无法自拔,她本能地反击,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唐静已经躺倒在沙发上,胸口插着那把水果刀。
    唐静到底为什么对她动手,何礼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根本不记得唐静后来都说了些什么。
    她只记得,当看到唐静脸上的血色褪尽的时候,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可目光却落在了茶几
    上那个礼品盒上,她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如果自己跑了,警察一定会去找李平。那是一个即将走上高考考场,未来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的年轻人。
    不能因为自己而毁了一个孩子。
    她站起身,冷静地清理现场,把所有可能是李平的痕迹全部清除。原本她想把那个礼盒也一起带走,但李平出现在这里并离开,一定已经有人看到了,与其隐瞒,倒不如留下,只要说这些东西是李平本来给她的,应该就可以了。
    “为什么你开始要说是家宴呢?”侦查员问。
    “因为没有证据。”何礼微笑,“我要说是因为工作,你们一下子就能查清楚了,要是家宴,你们就要查很久,至少能拖到高考结束才会去打扰李平。”
    “我们已经答应过你,高考结束之后才会去找李平。”侦查员有些恼怒地看着李平。
    “我没想到你们那么痛快就同意了。但是,那时候再改口供,还是因为李平,你们肯定会改变主意吧。”
    侦查员怔了一下,却不得不同意,何礼的话确实有道理。
    原本已经准备移交检察院的工作被紧急叫停,已经解散的专案组也重新组建。然而,正当防卫致人死亡历来比一般凶杀案的调查更加困难,必须找到被害人先动手的动机、痕迹,还得确认防卫人当时确实受到了生命威胁,所采取的防卫手段没有超出必要的限度。
    这已经大大超
    出了我和老罗的能力。
    “小明哥,你和小骡子一起,来红旗高中。”
    6月25日一大早,我就接到了静丫头的电话,电话里,静丫头语气严肃地道。
    我不敢耽搁,连忙叫上老罗,驱车到了红旗高中,静丫头已经等在高三年组的办公室里了,正在翻着一本成绩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