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邵清和只是走到一边,在邵八他们警惕的目光中拿起手机:“老板。”
    裴宴听到邵清和语气,就直觉他情绪不对:“姑且问一句,你打人没?”
    邵清和诚实道:“正要打,还没来得及。”
    “能不打还是别打,”裴宴道,“要是那群人报警说你故意伤人,其他是小事,错过重要的事就不好了。”
    邵清和逐渐清醒过来。
    的确,就想裴宴说的一样,如果因为被警察带走,错过老爷子最后一面,他想他是会后悔的。
    他长呼出一口气,虽说并不愿意去听,邵家人的声音还是一个不落的穿到他耳朵里。
    “他现在过来干什么,难不成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老爷子一向偏爱他爸,说不定爱屋及乌……”
    “这咋么能?邵清和可是自己主动离开的邵家,他压根没有继承权!”
    “别急,他这几年不再邵家,没给邵家创收,老爷子不清醒,没法交给他。哪怕清醒,他都不是邵家人了,无论是打官司还是别的什么,总归能想办法……”
    “现在想想,还是不清醒的好,好歹没什么多余的变数。”
    邵清和能听见的,裴宴也落不了多少。
    她虽说早在邵清和口中听过邵家人的秉性,也跟邵六和邵八打过交道,对这家子的人品有切身体会,但现在也忍不住狠狠蹙眉。
    也不知道邵老爷子这样的人,怎样养出这样一群东西。
    还是说邵家原本就是这样一群东西,只是除了邵老爷子和邵清和父子这些“奇葩”?
    再或者,原本这些人也没这么恶,只是面对利益,半分的恶也变成十分了。
    裴宴叹口气,问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邵清和沉默片刻。
    他刚才完全是出于直觉地冲过来,既然脱离邵家,他对邵家的财产和食谱都毫无兴趣,只是……“我想见大爷爷一面。”
    他从前总是叫邵老爷子,好像可以划分他们之间的距离,这还是裴宴头一次听他叫“大爷爷”。
    邵清和停顿片刻:“但我想,他应该不会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将心比心,如果他自己变成一具毫无尊严的行尸走肉,他也不会希望任何认识自己的人过来看他的。
    裴宴沉默片刻。
    她在机场停下脚步——事实上,在几次打不通邵清和电话后,她直接打听到邵老爷子医院,飞来沪市。
    邵清和状态不对,一不小心可别闹出事来。
    陆凭阑本想陪她过来,不过最近的只有一张机票。
    裴宴找了个边缘的角落坐下,打开系统面板:“如果只是清醒着见一面……我或许能想想办法。”
    邵清和微怔,想到裴宴认识的那位前辈:“会很麻烦?”
    裴宴:“不保证成功,并且你得想办法把药喂给老爷子。”
    邵清和沉默片刻,并未推拒,挂上电话,转身走向汤伯。
    裴宴并没有准备用神仙花。
    邵老爷子跟她素不相识,非亲非故,况且他已经并入膏肓,神仙难救——神仙汤针对的大部分疾病里,并不包括病入膏肓的阿兹海默。
    只是,当初在神仙花解锁的时候,裴宴发现商城多解锁了一样食材:[神仙根]
    [神仙根]
    [顾名思义,是神仙花的根,神仙花生长过程中留下的残骸,用水化服,有一定概率可缓解中低魔位面的任何疾病]
    第一眼看到这食材,裴宴还腹诽系统坑人,神仙小白菜的白菜帮子和根还分开卖。
    仔细一看,“神仙根”看似是低配神仙花,其实跟神仙花有个巨大差异——它有概率缓解的并非是“大部分疾病”,而是任何疾病。
    原来系统并不是割韭菜。
    神仙根的库存跟神仙花齐平,一共七份,价格稍微便宜点,不打折八十八万一份。
    裴宴原本也是放着备用,现在爽快购买一根,去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打开倒掉一半,把干净的神仙根丢进去。
    神仙根和小白菜一样迅速融化,矿泉水变成了神奇的,翠绿泛白的颜色。
    像是翡翠。
    裴宴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晨光熹微。
    大部分邵家人也熬不住,各自在附近定了酒店休息,只有两三人在附近铺了被褥休息,以免这段时间出什么变故。
    汤伯脸色木然,跟邵清和一样看着走廊尽头。
    汤伯曾经是孤儿,吃不饱穿不暖,在那个年代,对他这种孩子来说,活下去都是种问题。
    而就是在那时,他遇见了邵老爷子。
    那时的邵老爷子也不过三十多岁,他虽说继承家里手艺,但也去念过书、继承骄高等教育。
    年轻温和的男人戴着圆框的玳瑁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是一场江南的杏花雨。
    他向汤伯伸出手,跟他说,他要去发扬家传手艺,需要个小帮工,看他虎头虎脑,很看对眼,叫他跟着。
    其实那时候汤伯饥一顿饱一顿,瘦得像个猴,压根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子。
    那之后,汤伯一直就成了邵老爷子的帮工、司机、管家,一连几十年。
    老爷子是他一辈子的恩人,而他的恩人做了这么些年的行尸走肉,就要彻底离开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爷子从前最中意的侄儿的儿子过来告诉他,说他的老板,沈家的外孙女,或许能让老爷子体体面面地走。
    汤伯虽说没接受过系统教育,但老爷子曾请人教他读书写字,他会上网,也曾听说过沈家外孙女身上的一些玄乎传闻。
    他木然的脸忽然亮起来,虽说他其实并不相信那小姑娘有什么办法,但万一呢?
    试试看吧,总归情况不会再糟糕了。
    裴宴就在二人的期待中匆匆赶来,手里攥着那个矿泉水瓶。
    汤伯的目光在那贴着“农x山泉”的水瓶上一落,心里那一丝丝希望彻底消失。
    他本想说什么,只是看见裴宴那平和的眼神,不知为何把原本的话吞了回去:“直接喂进去就好了么?”
    裴宴点头:“尽量不要浪费。”
    汤伯平日里是经常给老爷子喂东西的,半瓶水被他顺顺利利地喂到一半。
    结果这回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是听到动静醒过来的邵家人,辈分上应该算邵清和的堂叔:“你们在干什么?老爷子器官运转都不好了,呼吸机都上了,这会你给他喂水?”
    裴宴退到一边,给了汤伯一个眼色:继续。
    汤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继续。
    这位堂叔,正式邵家人中竞争力很低的一位,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邵老爷子出事。
    正要上来阻拦,邵老爷子忽然咳嗽一声。
    他眼中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但堂叔并没有看清,见水喂完,邵老爷子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反应,反倒是面容变得更加安详,这才冷哼一声,退出去。
    半瓶水喂完,似乎没什么反应。
    裴宴皱眉,“神仙根”的提示上写着,只是有一定概率环节缓解症状,或许这回确实点背,这一定概率没有起效。
    观察了一会,依旧没什么动静,汤伯难掩失望之色,但还是道:“裴小姐,清和少爷,我送你们走吧。”
    邵清和也算是见了老爷子一面了,闻言点头。
    汤伯走在最前,裴宴中间,邵清和出去的时候正要顺手把病房门关注,忽然遥遥地听到了声音:“清和,来。”
    邵清和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僵住不动了,他缓缓回过头。
    他上次见到邵老爷子,已经是好几年之前了。
    现在的邵老爷子,比那时还苍老许多,头发花白,皱纹满脸,半点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样子。
    然而此时此刻,他那双浑浊了多年的眼睛,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微微笑着,神态慈祥:“清和,来。”
    邵清和鬼使神差地上前两步,邵老爷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上回见你,好像才上高中,一眨眼,竟然这么大了。”
    “清和,你头发、眼睛像你妈妈,其他地方,都像你爸爸。”
    邵清和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提到他的父亲了。
    他的母亲回到f国后就再未联系,邵家人提到父亲只为羞辱。
    他从未有过地感到眼眶酸涩,顺着邵老爷子的意思,把他扶起来,靠坐在病床上。
    邵老爷子身上穿着病号服,苍白但干净。
    外面,天光已经慢慢地亮起来,窗外似乎栽了几棵树,已经开花了,只是还不够亮,看不大清楚。
    邵老爷子说:“你去把阿汤叫来。”
    不用他说,邵清和已经准备去叫了。
    汤伯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过了很久,才老泪纵横地叫了声老爷子。
    邵老爷子点点头,他像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般,温和但催促道:“你将那东西给清和。”
    汤伯微怔,点头,从贴身的布袋子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邵清和。
    邵老爷子:“这是放了完整食谱的银行保险柜钥匙。”
    邵清和微怔。
    他看着那把平平无奇、貌不惊人的钥匙。
    就是这把钥匙,让那些邵家人斗了这么多年,以至于他的父亲枉死。
    邵清和面色恢复漠然,他说:“我不要。”
    什么食谱,什么邵家的财产,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本以为邵老爷子再好的脾气,听到这话也会有点发怒。
    没想到老爷子笑容更加温和,好像猜到他不会要一样:“我不是要你继承食谱、继承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