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一道开关,本有些沉默的队伍顿时热闹起来,议论纷纷。
    “咱们知州和县令都说要派人跟着咱们一起走,当初不如同意了。”
    “同意啥啊,知州和县令那边都要忙飞了,手底下的人都恨不得劈成两半用,咱们就别给添乱了,何况种西瓜的也不独独咱们这几个村子,派人跟着咱们,其他村子的队伍派不派人跟着?”
    众人静默了一瞬,很快又换了个话题。
    “这西瓜能不能卖出去啊?”
    “是啊,这京城的人能认咱们这东西么?”
    “刚见瓜熟的时候,我们村儿开了一个,我尝了一口,可好吃了。”
    “咱们觉得好吃有什么用,京城里的人什么好吃的没有,真能看上咱们的西瓜吗?”
    众人再次沉默,主要是这个西瓜定价并不低,从甘州运往京城,这一路上大家伙儿吃住费用都要算到西瓜价钱里的,这就导致一个西瓜最少也得卖一两银子才不亏,他们县令又给他们定了二两银子的高价。将心比心,他们是不乐意买的。
    有那钱买啥肉吃不行,西瓜就那么一股水,两口就没了,反正换了他们,他们是肯定不买西瓜吃的。一想到这个大家的情绪瞬间都有些低落。
    “你们就想太多了,想想这西瓜种子哪里来的?咱们知州的闺女给的,那可是能发现甜菜的人,她说这东西好,肯定好。”
    “没错儿,昨儿我们在茶摊子歇脚,我还听有人说她是财神下凡哩,”
    “对对对,何况尚书还在京城里呢,肯定能给咱们想办法。”
    “有孟尚书在,咱们到京城也不怕被欺负。”
    大家互相鼓励了几句,等着太阳没那么大又开始继续上路,中途谭城请几位老者到车上坐着,他们不肯,舍不得累着牲口,宁可自己辛苦些。
    主要是这些牲口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几个村子加一块儿也凑不出五头牛来,这些骡马都是县令亲自作保在车马行租借的,可得精心着使用。
    晚上他们趟着黑走了好久路,次日上午终于按照他们想的那样进了京城的大门。按照临走前他们县令吩咐的,进城之后他们就将草帘子掀开,将翠绿的大西瓜露了出来。
    谭衍等几个老者有点儿懵,他们年轻的时候是来过京城,可那会儿路没这么宽,人也没怎么多,这尚书府到底在哪儿啊?有心找个人打听打听,看看人家穿的,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手指缝里永远洗不干净的泥,顿时不敢张这个嘴了。
    他们不敢张嘴,有人敢张嘴,一名穿着缎面衣衫的小老板看到车上的绿皮西瓜后,双眼差点儿冒出绿光,这是西瓜吧?他去甜品铺子抢到过一回,在屋子里看到过没杀好的大西瓜。
    “老丈,你们从哪里来呀?这车里的是什么?瞧着还怪好看的。”
    谭衍看着对方干净体面的衣服,白白净净的脸庞,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操着浓重的口音:“从甘州来的,车里的是西瓜。”
    说实话,这个小老板没听清楚对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西瓜俩字儿他听清楚了,双眼顿时冒了绿光,西瓜,是他想的那个西瓜?
    “老丈,你这个西瓜里面是啥样的啊?”
    谭衍见对方足够和善,心中多了几分底气:“最里面的是红壤的,甜的,外面白壤的部分不甜,可以包饺子。”。
    小老板眼中的绿光顷刻间化成了实质,妥了,绝对是那个西瓜,他今儿算是撞上大运了:“你这西瓜怎么卖的?”
    谭衍揪了一下衣角满面踌躇,最后狠狠心还是选择听县令的话:“二两银子一个。”
    小老板瞳孔地震,下意识拔高了声音:“多少?”
    谭衍瑟缩了一下,他这价格好像是太黑了些,要不要降价啊?可是县令在他们出发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说瓜卖二两银子一个,他这降价,别的村子来卖瓜怎么办……
    小老板见对方不吭声,急了,忍不住再次拔高声音又问了一次:“二两银子,一个?”
    谭衍沉痛的点点头。
    惊喜爬满脸,唉呀妈呀,他今儿算是撞了大运了,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塞给谭衍:“给我挑两个。”
    谭衍张口结舌,完全没反应过来。还是谭城年轻人反应快,当场给对方挑了两个浑圆的大西瓜。
    小老板一手抱着一个大西瓜,大步流星往回家走,整个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他们交易的时候,周围不少人竖着耳朵听,西瓜二两银子一个,都听得真真的,这会儿一见小老板抱走两个大西瓜,顿时呼啦啦围过来好些人,将车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给我一个西瓜。”
    “给我两个。”
    “给我五、啊不,二十个。”
    这人顿时遭遇所有围观人的怒目而视,然而一见这人带着几个小厮,又都不敢吭声了,只是迅速把银子塞给谭衍,然后赶紧抱着一个西瓜就跑,等会儿彻底传开了,他们可就别想买这么便宜的西瓜了。
    谭衍一行人上午巳时初进的城门,中午午时正还没过,带来的几百个大西瓜被抢购一空,每个人的怀里都被塞满了银子。
    看着空空的车板,再看看怀里的银子。谭衍和好些人都没出息的哭了。他们边关除了临泽县,大多数地方都穷,就是临泽县也有穷地方,比如说他们所在的几个村子,土地又干又硬还贫瘠,庄稼年年长不好,人也就年年挨饿。
    县令换了一茬又一茬,总是想不出好主意帮他们,去年他们听说边关能种植甜菜,那会儿家家户户都好像过年,人人带笑,日子总算有了盼头儿。
    可现实问题也存在,甜菜种子少,多少人盯着呢,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们村儿?这时候孟县令让他们种西瓜,说可以拉到京城去卖,谭衍他们几个村长商量着同意了种西瓜,同意是同意,其实心里都没底,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老丈,你们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两名衙差上前温声询问。
    谭衍等把眼泪一抹,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们就是太高兴了,拉来的货物都卖光了,卖光了。”
    衙役听了几遍才听明白谭衍他们说的什么,旁边的人也都跟着说,他们是来卖西瓜的,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卖了几百个大西瓜。
    西瓜?衙役眼睛一亮,紧接着看看空空如也的车板又泄了气:“老丈,你们还有没有西瓜了?”
    谭衍连连摆手:“没了,没了,村里倒是还有下一茬,不过得过段日子能送来。”
    衙役顿时满脸失望,还得过段儿日子啊。
    谭城仗着胆子插言:“咱们几个村子出来的早,过了两三天别村子的车队应该也能过来。”
    “真哒?”这下原本散开的人群又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通过一番艰难的交流,两方人马终于弄通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谭衍他们知道了西瓜为什么卖的这么好。
    他们现任知州的女儿,他们县令的侄女,那位侯府二奶奶也种了西瓜,并且一早就做成甜品开始卖,卖的价格还特别贵(针对他们而言),但是京城人人都说好吃,一度以吃到西瓜甜品为荣,最近还断货了,大家正可惜的时候,他们这“便宜”的西瓜一到京城,可不就被抢疯了。
    围观的人也知道了这些人到底来自何方,来自于孟蝶亲爹治下的甘州,是那里的百姓,今年在孟知州和孟县令的带领下,很多村子都种了大西瓜。这会儿西瓜下来了,就来京城贩卖。
    反应快的,吧嗒吧嗒滋味儿,忍不住啐了一声,呔!又上当了!还以为那孟蝶真的良心发现给大家伙儿便宜的甜品吃,合着这是先一步打广告呢,果然,孟蝶还是那个心黑会赚钱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孟蝶。
    不过嘛!西瓜,真香!
    甘州的西瓜一车车拉到京城,京城富户们特别捧场,无论西瓜什么时候到京城都能迅速卖光。以勇毅侯府为例,大大小小的主子大好几十口子,每人二十两一块的奶油蛋糕见天的吃哪怕是侯府也吃不起,二两银子的一个大西瓜那绝对没问题。
    盛夏初秋正是燥热的时候,这西瓜解暑味道还好,以前不吃西瓜大家伙儿喝酸梅汤什么的,一天的成本其实也没比西瓜便宜多少,西瓜好吃又新鲜,京城的上上下下自然乐意捧场。
    范嬷嬷在外面很是听了不少关于西瓜的事儿,回来就给孟蝶说:“二奶奶,以前在咱们府里时都说做官的时候为百姓着想,百姓会一直念着好,还说恭城的人到现在来京城还会给任大人府上磕头,我那会儿还觉得是夸张了,现在我是真信了。”
    孟蝶看着范嬷嬷。
    范嬷嬷喜笑颜开:“那从甘州来的百姓,卖完西瓜回去的时候都要冲着咱们侯府这边磕个头,谢二奶奶呐。”
    孟蝶一顿,与甜菜纯粹为了自己的私心不同,最开始她弄西瓜除了自己贪嘴,也确实想让百姓种西瓜多赚几个钱:“这可使不得,太过了,我也没做什么。”
    范嬷嬷不乐意了:“怎么没做什么?常言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二奶奶给了他们一条财路那不就是再生父母!”
    孟蝶被驳的哑口无言,第一次发现范嬷嬷的口才也挺好。
    杏黄几个哈哈大笑。范嬷嬷又转为得意:“我还特意找越管打听了一下,他说甘州那地方十户有九户百姓都是穷的,吃不饱饭是常态。现如今他们种西瓜得了不少银子,回去的路途中买好粮食,把粮食拉回去,今年都能吃饱饭了,一个个不知道有多高兴,有几个村子西瓜特别好的,分的钱更多,还说着要买布裁新衣裳穿呢。”
    孟蝶眉眼弯弯,能吃饱饭,有新衣穿,这才是过日子该有的样子。
    过了八月十五,海商陆续归来,孟蝶厂房那边的仓库内也堆积了有两万多条的丝毯,露微每日早晚都要去仓库巡视一遍,就怕出什么纰漏。范宏还去镖局雇佣了六个人,晚上的时候让他们沿着厂房周围的大墙巡逻。
    这一日范嬷嬷满面春风的进来给孟蝶送信:“二奶奶,丘吉回来了。”
    “啊?”孟蝶十分意外:“丘吉回来了?他不是今年春离开的吗?正常不是应该明年春回来?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范嬷嬷坐下:“是今年春离开的,他说这会儿回来是为了快些给二奶奶报喜,那丝毯他一拿回去就抢疯了,纷纷开高价要从他手里买,不过他说按照二奶奶的意思,他只卖四十两一条,没有随意加价,他还说,别说是一百条丝毯,就是千条万条十万条,也都能卖得精光。”
    孟蝶唇角上翘:“他这次不顾身体赶回来,是担心我把丝毯再给别人家,等他明年回来没他的份儿了。”
    范嬷嬷抿唇一笑:“这一次不单单他自己回来了,还把他的妻子带了过来。”
    孟蝶更乐:“他倒是乖觉。”
    范嬷嬷:“可不是。塔木和李特尔给他打了个样儿,他还能不跟着学。”
    孟蝶想了想:“既然来了总不能让她白来,你今儿回去就去问问丘吉,后日上午他妻子可有空?欢迎她来我这里坐坐,我们聊聊,我也知道知道国外的风土人情。”
    “诶。”
    晚上范嬷嬷那边就传了话,说是丘吉那边一叠声的表示有空,后日上午就过来拜访。
    孟蝶得了消息,提笔写了个不太规整的奏本,其实就是给皇后捎句话,告诉她丘吉回来一事,包括自己后日上午与丘吉的妻子见面这件事。
    写好了奏本,晾干墨迹,孟蝶将其交给湖绿:“明日一早你拿着我的牌子安排人送到宫里。”
    “是。”
    皇后这边的奏本本就不多,宫人又都有眼力见,见到孟蝶的奏本第一时间就给了皇后,皇后展开奏本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又派太监请了陛下晚上过来。
    皇帝这会儿刚下朝,别的事儿都商议完了,他依旧同户部死磕账目呢,上个月京城周边的几个州府已经屡清楚了,账目错乱的虽然触目惊心,好歹没有贪腐严重的,也算是给了皇帝一个不小的安慰。
    结果这个月刚过完八月十五就给了皇帝一个炸雷,户部是管着银钱的,每年大头儿的支出一共四处,一是全国官员的俸禄以及赏赐,一是各地的军饷,这俩虽然年年都不同,但大体相差不太多,账目虽然对不太上,但也只是错漏居多,贪腐还是很少的。
    还有一个大支出就是赈灾,这个完全是活钱儿,每一年甚至每一次的赈灾款都不同,好在平日里阮鹏飞知道这里面花活儿多,每次都盯得死紧,这一块儿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最后就是工程了,包括修缮皇宫,修造王府公主府,以及皇家陵寝,京城城墙街道等等等。
    孟蝶曾经说过,工程最容易出现贪腐,然后这也就真的出现了,一名工部五品员外郎贪了六十万两银子,六十万两什么概念?侯府这样的人家,正常情况下一年的开销也就五六万银子,六十万两都够侯府花十年了。关键是他才只是个五品官,贪了这个数字绝对称得上是小官巨贪。
    皇帝从登基后第一次没崩住脾气,劈头盖脸将工部尚书骂了一通。
    工部尚书苦着脸,这事儿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他,他是工部尚书没错儿,但他只主管修造各种东西大方向的,财政预算之类都有专业的人去做,他压根儿不懂。
    只能说,从一开始皇帝在挑选工部尚书人选的时候就选错人才了,他应该选个精通算账的人。
    皇帝骂完了工部尚书,自己也对此事进行了深刻的反省,这事儿不能全怪工部尚书,反省着反省着他就想到了户部现在的记账方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侄女像家叔对吧,那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推敲呢?
    原本回京后在礼部任职的,孟蝶的三叔孟长松,就这么被皇帝大笔一挥调到了工部,并且立刻就成了加班儿大军的一员。皇帝要彻查工部工程款的所有账目。
    孟长松:-_-||
    事实证明他的反向推论是正确的,孟长松查账果然不逊色于户部那些专业人士,稍微适应了一下,还比那边好,这让皇帝十分得意,他果然慧眼识人。
    今日皇后那边有请,皇帝立刻就应了,不过大概是前两天刺激太大,皇帝这次没让其他人也跟着不用加班,而是只有他自己光明正大的离开了,留下一地碎裂的心。
    夫妻二人用过晚膳,皇后就将事情同皇帝说了,皇帝沉吟片刻:“夙心怎么想的?”
    皇后满面含笑:“妾身想着派个人过去也听听那海外的女子都说些什么。孟蝶将消息传进来,大概也有此意。”
    皇帝颔首:“你这边派个人过去,朕也把林楚派过去,也让他长长见识。”
    夫妻二人商议停当,林楚和皇后身边的常禄当天晚上就得了口信儿。
    到了接见丘吉妻子这天,林楚和常禄早早的从宫里出来直奔勇毅侯府,两人给孟蝶见礼,孟蝶就将两人安排到正厅的隔壁,杏黄给二人端来奶油蛋糕茶水甜点,二人可以边吃边听,乐得他们眉开眼笑的,这趟出差可真舒坦。
    丘吉妻子琳娜的马车辰时末到了侯府的二门处,湖绿亲自来接,她搭着自家仆妇的手从马车上下来,看到态度从容,举止大方的湖绿明显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