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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伯舒展开了眉头,捋了捋胡子:“如此,甚好。”
    第41章 月斜楼上五更钟21
    翌日。
    嘉肃宫前。
    华滟呵着哈欠从肩舆上下来。
    许是刚收了前线战报的缘故, 太子妃又被太子叫到跟前耳提面命了一番,督促她动作快些。太子妃思来想去,望了望手上厚厚一沓写满了上京年轻郎君资料的手册, 决定把华滟叫到嘉肃宫去,由她自己挑选。
    故而即便华滟大病初愈,在被窝里睡得香甜,保母接了嘉肃宫的信后便残忍地把华滟叫了起来。
    华滟起床气再大,也抵不过一群婢子在保母的吩咐下,取了鸡毛掸子上的绒毛挠她的脚心。
    她笑得满脸通红, 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才起身下床过来,由着女使们给她梳妆更衣,再推上肩舆。
    只是这一番闹腾下来, 时辰便也晚了许多。
    濯冰看华滟在肩舆上坐了没一会儿就阖上了眼睛, 想来不是在养神,就是又睡着了。她便悄悄与抬舆的宫人们叮嘱了几句, 叫他们快些走,便是路上不稳当也不必怕,左右公主睡着了。
    如此紧赶慢赶,总算在午前赶到了嘉肃宫。
    肩舆轻巧地落地, 不激起一点灰尘。
    濯冰上前轻轻拉了拉华滟的衣袖,低声唤道:“殿下, 已经到了。”
    华滟这才惊醒。
    扶着濯冰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 嘉肃宫女使低眉顺眼地迎了上来, 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向寝殿, 反而引她去了一处精巧的小阁子。看纹样装饰,应是太子妃的书房。
    宫中人多年历练下来, 走起路来灵巧轻捷,一丝声儿也不会出。华滟自小便有教引嬷嬷教她礼仪,自然也不遑多让。
    只是,她才行至窗下,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道陌生的中年女声。
    “……我那幼子素来顽劣愚笨,只怕是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再者平阳伯府穷阎漏屋,公主至尊至贵,又是琼浆玉液娇养着长大的,哎呀,只怕我家下人粗手笨脚的,坏了公主的身子,那就不妙了……”
    女使们闻言,惊慌地回头看她。
    华滟微微笑了起来。
    太子妃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却不得不硬撑着太子妃的仪容,露出得体的笑容来,随着眼前这妇人的话语时不时地点头。
    太子妃几次想插嘴,然而这平阳伯夫人却好似完全不识眼色一般,一句话说完下一句又冒出来了,话里话外无外乎是她家儿子顽劣粗苯,不堪配为公主佳婿。但是天晓得太子妃见了她来,原也没想到那么多,只不过多嘴问了一句“平阳伯夫人家中近来可好?”,就被她逮着说了这些时辰!
    连一旁香炉里插着的线香都燃了半截。明明平阳伯夫人过来请安时,这香才点上。
    这妇人可真会说嘴!太子妃暗暗后悔了。
    她命了奴婢悄悄去打听了这上京城里尚未婚配的、家世清白的适龄郎君们,结成了厚厚一本册子递到她手上来。原本太子妃是打算一个个仔细挑过去的,哪知前线吃紧,太子生怕皇帝一时畏缩,要遂了那蛮人的请求将小妹送出宫去,便一催再催。
    太子妃被华潇催得心急火燎的,加上她也拿不定皇帝会不会磨不过前朝大臣改了主意,便叫了贴身的宫人来从那一沓名册里选了几位家世、容貌都出众的,预备今日叫来华滟,让她自己挑选。
    至于平阳伯夫人到访,她还真是猝不及防。
    太子妃觉得脖子有些僵硬,就接着低头喝茶的动作略微转了转,掩了衣袖,悄悄松了一口气。等抬起头来,她不得不又挂起笑容,继续扮着外人眼里温柔娴静的太子妃。
    恰好这时平阳伯夫人一句话说完,歇了一口气,正好对上太子妃的目光,太子妃一喜,张嘴想要说话,哪知平阳伯夫人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翻来覆去也不过是为儿子拒婚罢了,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毫不重复的废话……
    太子妃笑得脸都要僵了,只好再次佯装喝茶,活动一下面部的表情。
    太子妃在心里冷笑,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想,她怎么就没听身边嬷嬷的劝呢,在一开始就将平阳伯夫人拒之门外。
    按照平阳伯夫人自己的说法,她今日本是递牌子进宫探望蒋美人的——蒋美人是她的堂姐。这原也无可厚非,可是她路过嘉肃宫时,听说太子妃在家,便特意来给太子妃请安。
    请见的消息送到太子妃面前时,她正忙于翻拣那本记着世家公子的名册,听说平阳伯府来人,想时候尚早,华滟没有这么快到,而平阳伯家的园子却是极好的,是上京闻名的佳园。正适合举办宴会,太子妃犹豫了半晌,便点头允了这她根本没有印象的妇人入宫。
    唉,我这不是自讨麻烦吗?太子妃的眼神游移着,思绪散漫开来。
    突然,她的视线猛地顿住了。
    平阳伯夫人身后的花窗上,日光映出一个绰约的剪影。
    太子妃轻咳了一声,表情严肃起来,也不讲究什么礼貌了,直接生硬地打断了平阳伯夫人的话。
    平阳伯夫人脸色顿时不太好。
    小太监拖长了声音唱道:“永安公主到——”
    平阳伯夫人连忙拜倒,心里惊异地嘀咕,这永安公主怎么会今日来嘉肃宫呢?
    太子妃动作却比她更快一步。张开手臂来亲热地迎了上去,挽着华滟的手臂回旋坐下了。便连脸上的笑容都要真诚几分。
    “都说了叫你早些来,怎么现在才到?”太子妃眉开眼笑地嗔道。
    贵人没有叫起,平阳伯夫人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她听到一道年轻而悦耳的声音含笑回了一句:“嫂嫂又不是不知道我。”
    太子妃呵呵笑了几句,姑嫂二人又贴耳说了好几句话,才将目光投向了屋内第三人。
    平阳伯夫人看到一条织金浮翠的曳地裙从她眼前移过,而后太子妃略显冷淡的声音响起:“夫人请起吧。”
    平阳伯夫人跪了好一会儿,终于被允许叫起了,扶着丫鬟的手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才在位置上坐稳了,她抬头就看到一名容貌绝美,神情冷淡的少女坐在太子妃身侧,淡淡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说不出来有什么犀利,然而平阳伯夫人却被看得心里一颤。
    永安公主看了平阳伯夫人一会儿,便把视线转回到了太子妃身上,笑道:“我今日来,却是有事要和嫂嫂说呢。”
    太子妃对她也颇多疼爱,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附和道:“哦?看你笑得这般好,不知是什么喜事?”
    永安公主羞涩地笑了笑,说道:“我想请父皇为我指婚。”
    第42章 月斜楼上五更钟22
    永安公主这一句话落地, 室内霎时悄寂地落针可闻。
    太子妃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她急赤白脸的,几乎就要捉住永安公主问了个明白。
    好在太子妃理智尚在,不及心腹宫人提醒, 她立刻转眼看了平阳伯夫人,这回语气不容置疑地送客了。
    “你也瞧见了,嘉肃宫里事务繁杂,就不多留夫人了。至于留春园的事儿,等会试结束后再议吧。”太子妃端了茶。
    一名年长的女使立在了平阳伯夫人面前,将她的视线挡了个结结实实:“夫人, 您请——”
    平阳伯夫人还算是要脸的, 被华滟横插了一脚后再被太子妃这般明明白白的送客之举甩到眼前,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她暗自咬了咬牙, 俯身告退。
    只是出了槅门, 她却拖拖拉拉的,脚下步子放得极缓, 一腔心神朝内屋内,想要再听到些什么。
    女使们都是经过仔细调.教的,向来稳当,主家一个眼神就晓得了意思, 因此并不去阻拦她。
    屋内。太子妃拉着华滟的手,急切地问:“滟儿,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指婚?你要指婚?”
    华滟安抚地给她一个眼神, 而后朝窗外示意了一下。花窗明晰的窗纱上, 映出平阳伯夫人和她侍女慢腾腾的身影。
    “是呀, 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很好。”华滟的声音含羞带怯, 面容却平静无澜,太子妃一见便立马反应了过来,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故而太子妃接着她的话头故作急切地问:“谁?他是哪家郎君?是什么身份?”
    平阳伯夫人在一墙之隔的窗外听得心急如焚,眼看就要走出去了,这永安公主怎么不能说快些!
    华滟笑了一下:“他……虽然出身边境,但生得十分俊美,人才也出众……”
    “什么?出身边境?”太子妃惊呼,紧接着又试探着问了一句:“那这人,家中可有来历?”这是委婉地问公主看中的郎君,是否是世家出身。边境虽然苦寒,但也有些世家常年驻守在外的。
    这话也问到了平阳伯夫人心坎上去了。她揪着心,侧耳听着公主下一句。只差没把耳朵贴到窗缝里去了!
    屋内那看起来娇弱的小姑娘腼腆地道:“似是不曾有。”
    太子妃皱眉:“那岂不就是个白身?”
    小姑娘辩道:“他身上有举人的功名!”
    这和白身有什么差别?平阳伯夫人心里嘀咕道。她听到了她想听的内容,满意地挺起身来,招呼她的侍女道:“盼儿,来。”
    这才理理鬓发,施施然地走了。
    走出嘉肃宫宫门的那一刹那,她仿佛听到了有人在窃笑。但是她不在乎。
    平阳伯夫人暗自哂笑,纵是贵为公主又如何?还不是见着一个生得漂亮的男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竟连尊卑也不顾,要屈尊下嫁给一个白身的平民。不过,这倒是遂了她进宫的意,她家幼子乃是麒麟儿,岂能轻易尚了公主做了驸马,从此失了参政的资格?
    想到这里,她回想起踏进嘉肃宫向太子妃请安后看到的那一沓手册。她当时简直不敢置信,她的儿子,堂堂禁军校尉萧英叡,有朝一日居然也会和其他人一起被编成薄子,如奴仆一般任人挑选!
    她当时就有些忍不下这口气,好在,她未出嫁时在闺中素来以机敏著称,总算说得太子妃熄了要她儿子入赘的心思。
    什么?你说尚公主不算入赘?但在平阳伯夫人看来,娶了公主就要和父母别居,这不就和入赘无异了吗?
    至于其他的,平阳伯夫人作为一个爱子如命的母亲,并没有多想。她扶着侍女的手高高兴兴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回府去了。
    至于心里那一丁点儿的别扭,她刻意忽视过去了。毕竟要叫她承认自己骄傲的儿子还不如一介白身,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事实就是,太子妃为公主选婿,那些世家大族的贵胄子弟们公主一个都没有看上,反而看上了……
    “只是一个举人!”太子妃忍不住大喊,“你居然把母后留给你的珊瑚宝送给了一个举人!”
    她焦急地来回踱步,越想越绝望,终于伸手揪住了自己的脸。
    华滟坐在她对面,悠哉地捏了一枚杏干放入口中嚼着。因嘴里含了食物,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地纠正道:“嫂嫂,不是送给他,是和他交换了信物。”说着从怀里掏出了玉佩。
    太子妃面目狰狞:“这有什么区别吗?你都和他换了信物,我要怎么向母后、向你皇兄交差啊!”
    她烦躁地搓揉着自己的脸颊。太子妃生得珠圆玉润,个头也娇小,随着华滟日渐长大已经够不上华滟的身高了。而她肌肤红润有光,即便被自己又掐又揉的,也丝毫不减莹泽。
    华滟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太子妃通红的脸颊给吸引了。
    等她嚼完一片杏干,华滟又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也才正色道:“嫂嫂,您听我说。我选他,是有原因的。”
    华滟如此端直正经地开口,目光沉静,语气平缓,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太子妃冷静下来,冷笑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来:“说吧。你既然想好了,要去皇上面前为你赐婚,那也要先过我这一关。”
    华滟轻轻点了点头,微吸了一口气,开口。
    “嫂嫂,我知道皇兄和您,这些日子来忙碌辛苦,都是为我好。想我留在京中,安稳地过日子。”
    “可是,嫂嫂,您想过没有,如今边关局势越来越紧迫,现是父皇下旨瞒着,才没叫大家慌急起来,我知嫂嫂您也想趁这段时间尽快为我定下婚事。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若有一日……上京沦陷了,那么今日得了皇家青眼欢喜迎我入门的人家,转眼也有可能把我拱手送出……”
    太子妃越听眉越皱,听到此时,她已是花容失色:“你怎会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