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北边儿走, 雨水好似越少了些。”
祁北南和赵光宗赶了七日的路,出了磷州界,归到了去京城的官道上。
在磷州府界上, 接连几日都在断断续续的落雨, 赶路怪是不便。
他们坐在马车里尚且还好,倒是苦了车夫,驱着马匹,得受外头的春雨所扰。
不过好在是物品准备齐全, 有蓑衣草帽,不至教身子打湿了去。
在通往京都的官道上,倒是晴朗。
马车上拘了好几日的祁北南和赵光宗, 一并下了车, 在官道上随着马车步行松展一番身子。
“怎就是不能动了, 可是车轱辘卡了石子?”
“郎君, 查检过了, 车轱辘完好。”
赵光宗与祁北南正闲说着, 就见着前头停了两辆马车堵塞在官道边, 几人正围着车子不知作何。
祁北南远瞧了一眼, 那车子上也插了官府的镖旗,看着像是金陵府那边的官旗。
“指不准也是赶考的读书人, 我们上前去瞧瞧。”
赵光宗点头,两人快步过去。
“出了甚么事, 可需搭把手?”
祁北南唤车夫将车子停在后头靠边处,省得两行人的马车并排堵在一处将官道都占了去, 再来车马通行不了。
“郎君, 我们的车子不知如何动弹不得了,可是阻了郎君的道。”
祁北南道了一声:“不曾阻。”
话音刚落, 车子另一头绕出来个月白交领的年轻男子,头束玉簪,腰配美玉。
男子生得清瘦,身形盘顺,但却有一股懒洋洋的感觉。
他扬起下巴瞧了过来,眉间生得一颗浅红的痣。
祁北南看见男子的身姿便觉有些眼熟,待瞧其面容时,不由一怔。
“二位可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男子偏头瞧见后头马车上的官旗,他轻吸了下鼻子,食指揉了揉鼻梁,似乎有点想打喷嚏。
一双眼睛也有点迷迷糊糊的,好似是没睡醒就被生喊起来了一般。
“正是。”
男子见状,抬手做了个见礼。
“在下姜汤源,打金陵过来进京赴考。”
祁北南嘴角浮起了一丝笑,亦与之做礼。
“在下祁北南,自磷州前来。”
赵光宗也做了介绍。
三人都是年纪相差不太多的年轻人物,在此遇上,倒是不如那些年纪拉得很长的举子生分。
再来又都是同考,在此荒郊野岭间,便生出些好意来。
祁北南唤秦缰与姜汤源查检了一番车子,方才得知是内轴断裂了,幸好发现得早,否则车棚还得坠散。
这截官道近处不见驿站,只有二十里地外有一处村落,要想修缮好车子不易。
祁北南便道:“姜郎君若不嫌,可与我们结伴同乘,余下一个伙计处理车子的事。”
“待着到了前头城中,另行买车子便是。如此也不会耽搁赶路的时间。”
姜汤源思索了片刻,道:“如此便叨扰二位了。”
这厢说妥,姜汤源前去另一辆车子前,他轻声道:“阿团,我们与两位郎君结伴。”
话毕,车子上下来了个面容白皙的小哥儿。
他怀抱着一只胖滚滚的圆眼狸猫,猫儿在他怀里十分的温顺,似乎见着从马车里头出来了,还伸了个懒腰,肥嘟嘟的猫掌张开成了一朵四瓣小花。
小哥儿与祁北南和赵光宗行了个礼:“麻烦二位郎君了。”
祁北南见着姜汤团,微有些意外他竟然也在。
说来,也是有大几十年不曾见过他了。
姜汤源这个唯一的弟弟,性子沉静,不喜多言,但心地良善。
当初他在金陵读书时,姜汤团每每与兄长准备吃用都会多预备一些,更甚有时候准备两份。
大抵上就像是小宝待赵光宗那般,他与姜汤源交好,姜汤团也把他当做兄长一般。
奈何却也不是长寿之人。
姜汤团到了年纪,姜家将他下嫁给了一位看中的门生。
那门生婚前百般乖顺,待着迎娶了姜汤团后,依靠姜家的门路将官坐稳,渐渐便变了模样。
离了岳家的眼皮子,到地方上任官时,先是纳青梅竹马,后又醉酒与姜汤团动手。
婚后的第三年,姜汤团难产离世。
彼时姜汤源气怒至极,生是追到了门生任地上,将男子痛打了一顿,险些废了他的手脚。
因殴打官员,还受言官参了一本,遭了贬斥。
赵光宗不知祁北南所想,与姜汤团回了个礼后,见着身侧的人看着姜汤团不为所动,像是丢了神似的,他自后头轻轻扯了一下祁北南的衣裳。
祁北南回过神来,与姜汤团做了礼。
“你怎么回事,莫不是赶路赶傻了。”
赵光宗与祁北南回车子上整理东西。
“当心我回去告诉宝哥儿去。”
一会儿一辆车子教姜汤源同坐,另一辆车子则与他放些行李。
如此周展开,才不会打挤。
祁北南失笑:“我没旁的歪心眼儿,你想多了去。”
须臾,姜汤源携着行装过来。
一些行李放在了赵光宗车子上,他与祁北南同乘了一辆马车。
车子晃晃悠悠,姜汤源一直揉着鼻子,想打喷嚏又打不出,鼻腔却痒。
一只手递了个水囊过来:“往北走天气干,喝些温水能有所缓解。”
姜汤源接下水囊,吃了一口。
祁北南道:“鼻腔不适,可适当按压迎香穴、鼻通穴。”
“祁兄广知,还通晓医理?”
姜汤源盖上水囊,道:“大夫亦是与我这般说的。”
祁北南哪里通晓甚么医理,不过是占着与人是老相识的便宜。
他道:“我不过也是恰巧晓得这点。”
起了话头,两人接着又说谈了几句。
因着是半道结伴的人,姜汤源心中还设着防备心,两人虽同乘于一辆马车之中,他也只与祁北南说些书本课业,沿途风土的事情。
不与之提家中情形,吃用等,只怕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出来。
他这人看似迷迷瞪瞪,实则心眼儿不少。
可与祁北南闲散说了几句,发觉竟与他出奇的谈得来。
与书本的见解相同,所思也一致。
一路上与祁北南结伴甚是欢愉。
待着抵达了厢阳城,姜汤源置买了新的车马,也不曾与祁北南和赵光宗分道扬镳,反而是与之约定一同去向京城。
再度结伴,姜汤源显然要更亲近了些。
驿站住宿时,姜汤源取了一只盐水鸭,几只咸鸭卵出来与祁北南还有赵光宗尝吃。
祁北南也拿出萧元宝与他做的油酱菜来,原本准备的肉饼、卤味,在磷州界内就吃了个干净。
如今三月天里,并不热,这些菜肉能存好几日,但是出来也十日光景了,再放也都变了味道,早些吃罢反倒是不糟蹋。
然则油酱菜浸在菜籽清油之中,不易腐坏。
只要爱惜着,启开菜坛子取用时,筷子洁净,取用后迅速封好口,保存月余是不成问题的。
便因能存得久,祁北南才舍不得吃。
他心头挂记着人,总还想着等到了京城的时候启开来。
赵光宗见着祁北南拿了油酱菜,笑与姜汤源说道:“姜郎君好口福,今日能吃到阿南手中的油酱菜。你不知此人多抠,路上央了他几回都不肯启了吃。”
姜汤源闻言看向祁北南:“何种珍馐,祁兄如此珍视。”
祁北南道:“哪里像他说得那般,只是油酱菜存的久些,便没急着取出来用。”
他一头说着,一头便开了酱菜,立时一股油香味道散出。
姜汤源一双迷糊的眼睛亮起来:“光是闻着就觉香,倒不枉赵兄念着。”
祁北南把油酱菜用勺子舀进碟子里头:“姜郎君只管尝吃,这油酱菜配粥,夹在馒头素饼里吃倒是送口。”
姜汤源不客气,动了筷子。
闻着香的油酱菜,吃着更是口齿缠香,若是配粳米饭,他觉着能送三碗进肚。
“这是如何做的,味道竟是这般香人。”
祁北南见姜汤源不吝又动筷子,便道:“我只晓得这油酱菜是选用冷不结团的清油,将脆嫩的上笋结,香蕈,雪菜,肉糜合炒而成,至于其间入了哪些香料,我还真不知。”
“看似家常菜,用料却好生精细。这般体贴用心,可是家里人做的?”
姜汤源觉着味道实在美,出门在外,家里多少都会预备些酱菜在路上吃。
他往前只觉着在外无奈下不得馆子才只能吃这些,今日尝吃着了好的,方才觉得竟是好食。
“是。”
祁北南道:“是我……夫郎与我做的。”
说出这般称谓,他嘴角不由得扬起了些弧度。
赵光宗闻言,不由得看了祁北南一眼,只笑,不说话。
姜汤源眉心一动,笑道:“原不怪祁兄不舍取出吃用,不光是这酱菜味好,情意更好。”
祁北南道:“见笑了。”
说罢,姜汤源又招呼着两人吃盐水鸭和咸鸭卵。
这都是金陵的菜,盐水鸭瘦香不说,那咸鸭卵当真是腌得好,油润润金黄黄的,夹上一点送进口中,滋味香醇。
祁北南也是好些年不曾吃上这一口了,吃了好几块鸭肉。
足又吃了两只咸鸭卵。
姜汤源觉着祁北南的油酱菜好,讨了一碟儿送去与屋中的姜汤团吃。
夜里,赵光宗泡了泡一双长坐而疲软发胀的脚。
热水浸过脚脖子,泡了一刻钟的时间,只觉着身体都松快了不少。
明早一早还得起来赶路,他今晚不打算温书了,预备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