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寝宫之中落针可闻。
    厄尼斯特跪在地上, 良久,才听见陛下的声音。
    “抬起头来。”
    那声音不辨喜怒,厄尼斯特心脏抽紧。
    只见陛下坐在地上, 腰背挺直, 黑色的卷发如同深海中的海藻一般搭在他的肩上。
    金色的光线缓慢地在巢穴内流动着,陛下脸上的光影时明时暗,晦涩难言。
    只有那双金瞳片刻未曾偏移。
    “什么时候的事?”
    赛缪尔问道。
    厄尼斯特的喉结上下滚动片刻,他的目光落在陛下的脸颊上。
    “‘先知’来的那一次。”他有些紧张地开口, 随后又慌忙补充道,“并非‘先知’所言。”
    “是……是女皇显迹。”
    女皇显迹?
    这句话让赛缪尔的眉头颦蹙起来。
    这实在太可疑了。
    女皇故去千年,怎么可能显迹?更何况, 若是女皇真的显迹, 为什么会教厄尼斯特这个?
    厄尼斯特见陛下双眉拧紧, 他的拳头也不自觉攥紧, 局促地放在膝盖处。
    “……出现了一本典籍, 上面就是如此教授的。”
    厄尼斯特将那日发生的情景描述了一遍。
    他虽然答应了女皇事成之前绝不开口, 但此时陛下已经发现, 他再隐瞒也没用了。
    一切只等陛下的裁定。
    “女皇说, 用信息素持续刺激……便会激发出雌蜂的此项功能。”
    “所以你才化为人形拟态?”
    “是的,陛下。”
    赛缪尔突然想起, 就是那一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厄尼斯特是以六脚朝天的姿势将他搂在怀中的。
    竟然从那时就开始了。
    “信息素怎么刺激?”
    此话一出, 厄尼斯特的脑海中就回想起女皇说过的话。
    【用信息素持续刺激口口,吮口口, 揉口口口口均有效果。】
    他脸皮胀红, 磕磕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
    于是就看到陛下意味深长的眼神。
    厄尼斯特简直要羞愧地昏死过去。
    他竟然干出这样冒犯陛下的事!他真是愚蠢!
    就在厄尼斯特自我攻讦的时候,赛缪尔已经大概明了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首先, 这绝不可能是女皇显迹——若是女皇想要他活下去,哪里还需要等到这一世?
    其次,这也不可能是神殿的手笔——神殿没有这样做的动机,更何况,他们之中有谁能在赛缪尔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呢?
    所以,只有那个系统了。
    那个系统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难道,它说的是真的?
    赛缪尔的目光落在了厄尼斯特的胸膛上。
    “有效果吗?”
    他突然开口。
    “……”
    厄尼斯特沉默片刻,他难堪地闭上眼睛,随后双手抓住衣摆。
    他嘴笨舌拙,实在不知道如何向陛下辩解。
    那便不如让陛下亲自检阅。
    这一次轮到赛缪尔沉默了。
    精壮的雌蜂跪坐在他的面前,他赤裸着上身,肌肉如同起伏的山脉般生机勃勃。
    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写满了奔涌的力量,那是太阳留下的墨痕。
    形状分明的黑色土壤之上,殷红的果实得以滋养。
    这一幕与之前的一幕重合起来。
    赛缪尔还记得当时那只笨拙的小熊蜂是如何恳求自己吃掉他的。
    他也记得那只小熊蜂的模样,虽然也是健壮的,但并不像现在这般,如同快要撑裂的果实般饱满。
    所以,是有变化的。
    “有……吗?”
    赛缪尔再次问道。
    这一点他难以凭借外表察觉。
    “没有,陛下。”
    厄尼斯特难过地道。
    “是什么原因?”
    陛下又问。
    厄尼斯特黯然地垂眸,他摇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真是太没用了。
    这是他唯一能为陛下做的,却也失败了。
    他辜负了女皇的期许,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将头低下的厄尼斯特没有发现,赛缪尔眼中亮起的金环。
    “是刺激不够吗?”
    赛缪尔轻声问道,他金色的精神力如同主人的情绪般波动起来。
    像是猛然起风了一般。
    迟钝如厄尼斯特也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
    他看向陛下。
    就见陛下勾起的嘴角。
    那双金瞳自始至终都看着他。
    厄尼斯特的全身如同过电般战栗起来。
    他隐隐察觉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这使得他感觉到了疼痛。
    “要我按照‘女皇’所给的典籍那样做吗?”
    陛下上扬的尾音像是带着一条小钩子。
    厄尼斯特呼吸一滞。
    陛下会允许他的僭越吗?
    ——陛下会允许的。
    ——陛下方才,不是已经允许了他的爱慕吗?
    厄尼斯特的牙齿咬紧,他必须这样,才能防止它们发出碰撞的声音。
    他太激动了。
    厄尼斯特屏住呼吸。
    良久。
    那只纤细的手缓慢地搭在了他握紧的拳头之上。
    冰凉的,细腻的。
    “那你自己来。”
    他听到陛下这样说。
    .
    “怀特!你来啦!”一只正在采蜜的初级工蜂嗡嗡地停在怀特手中的花朵上,“恭喜你通过雌蜂考试!明天就是春酿日了,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
    “啊,是泰伦啊。”
    怀特勉强牵扯起嘴角,随后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开心?有什么心事吗?”
    泰伦问道。
    他虽然是初级工蜂,但之前有一次在野外采蜜被小型食蜂鸟追击,是怀特帮了他。
    两蜂因此交好。
    “唉……别提了。”怀特晃晃脑袋,“这可能是我们俩最后一次见面了。”
    “啊?!为什么!”
    怀特叹了口气,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他嘱咐停在花朵上的泰伦:“你们一定要好好训练啊,多晒太阳、多吹风,长得难看一点才好!最好一看起来就觉得口感老涩难嚼,这样才会多一点活命的机会啊!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今年的春酿日由‘王’来赐福,说不定以后便一直是他了……”
    怀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怅然道:“我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一定会先被他吃掉的!”
    “哈?!”
    怀特看着泰伦,并不想告诉他这个残忍的现实。
    但是,他身为前辈,却不得不开口告诫。
    他压低声音:“‘王’是会吃蜂的!一旦变成雌蜂,我们就成为了他的食物!”
    “才不是呢!”泰伦大声反驳。
    怀特怜悯地看着他:“虽然我也不想,但很遗憾,事实就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陛下才不会吃蜂族呢!他说过不会伤害自己的子民!”
    泰伦激动地飞了起来,两对翅膀在身后嗡嗡地扇动着。
    “我见过陛下!我还飞到过他的指尖呢!陛下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雄蜂!我通过考试以后一定要去当他的近卫蜂!”
    “你见过陛下?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泰伦一边说一边飞起来,“我们很多蜂都见过,不信的话,你过来问他们好了!”
    .
    “有效果吗?”
    赛缪尔理了理簇新的长袍,看向厄尼斯特。
    那只皮肤黝黑的小熊蜂此刻脸颊爆红。
    “回陛下,有、有一点。”
    赛缪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见厄尼斯特非常局促地扯了扯胸前的铠甲。
    赛缪尔当然知道还没有成功。
    否则小狗就算是再羞耻,也会乖乖过来的。
    对于小狗而言,让他吃饱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这两天的小狗格外努力。
    明明知道熟透了的果子非常脆弱,它的皮一碰就要破了,不能用指头用力碾压……
    还当是那种没有成熟的酸酸果吗?
    想到那种青皮的果子,赛缪尔下意识地皱眉。
    他的口腔中又开始分泌唾液。
    酸死了!
    这个坏小狗!
    “你觉得我穿哪套合适?”
    赛缪尔朝厄尼斯特招招手。
    神殿送来的服装非常多。
    长袍以金色和白色为主,上面绣满了不同种类的花卉。
    因为蜂族的生活与百花息息相关,因此他们的审美中花卉的元素占比非常重。
    “陛下穿哪套都好看。”
    厄尼斯特老实地回答。
    说实话,陛下穿哪套衣服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
    就算是裹上草叶子也一定漂亮得惊人。
    因为好看的是陛下。
    又不是衣服……
    赛缪尔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在了小狗所穿的铠甲上面。
    锃亮的铠甲是按照厄尼斯特之前的尺寸来做的,本应严丝合缝,但现在看起来却有些紧了。
    原本威武的、代表着力量的铠甲,在精壮的身体上留下束缚的痕迹。
    赛缪尔眸色转深。
    “会不舒服吗?”
    他轻声问道。
    厄尼斯特闻言更加局促。
    他是雌蜂,所经受的训练相当严苛,受伤对于他们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厄尼斯特一直以为自己很能忍受疼痛,但现在却发现不是这样的。
    原来,疼痛也分很多种种类。
    被食蜂鸟的喙啄伤、被利爪撕裂、被武器刺穿,都没有那种酸胀又无法排解的疼痛来得磨人。
    就像是有沸腾的岩浆在他的胸膛冲撞,却找不到出口。
    若是轻薄的衣物尚且还好一些。
    但换成坚硬的铠甲,竟然让他也不得不畏手畏脚起来。
    尽管如此,厄尼斯特的内心却藏着隐秘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