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具的意思,名贵原木木料不要钱一样,素淡中透着冷峻,每一件都无声地压迫着来客的神经。
厚厚的地毯完全消去了脚步声,谢观走在这里,连喘气都不敢大声。穿过客厅到办公区,整面落地窗总算让人眼前一亮。这一处的装修多少体现了霍明钧的个人喜好:现代感更强,黑白两色为主,摆设不多,因此显得格外宽敞,整体风格是与外面一脉相承的简洁,以及比外面更甚的……不近人情。
谢观心说他要是给霍明钧当助理,每天面对着这屋这人,大概早就抑郁得不想活了。
霍明钧的办公桌对面还坐着上一位访客,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见谢观来了便起身告辞。谢观走向霍明钧,中年男人准备离开,两人在办公室门口擦肩而过,这一瞬间再平常自然不过,站在旁边的钟和光心中却忽地微微一动。
霍明钧没觉察到他的表情的变化,让钟和光替他送客,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对谢观道:“坐。”
“要喝点什么?”
“不用麻烦,”谢观摆手,“我也不好意思耽误您太多时间。”
两人之间弥漫着尴尬的生疏气氛,港岛相处的那段时光仿佛只是个错觉。梦境倒转,现实中他们本来就该毫无交集。
霍明钧确实是忙,纵然这种气氛令他觉得心里犯堵,也只能先搁置一旁:“行吧,说正事。你跟原公司和港岛那边都断干净了,现在应该已经完全自由了。以后有什么打算,继续演戏吗?”
“嗯,继续演,”谢观想了想,自嘲道,“毕竟我没学历,除了演戏,别的什么都不会。”
霍明钧淡淡道:“不会可以学,这不算理由。如果你不想离开这个圈子,除了演员,还有很多别的工作。”
“我一般不会把‘梦想’之类的词往嘴边挂,听起来可能挺假的。不过您不算别人,我就直说了,”谢观身体微微前倾,借小动作掩饰住自己的羞赧,“我是……真的很喜欢演戏。不是为了出名,也不完全是为了钱,就是很喜欢……”
谢观确如他自己所言,是个不善于直白表达真实感情的人。有些事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拿出来说未免有卖情怀的嫌疑。况且他面对的是霍明钧,一个大写的“用实力让你情怀落地”,就算做梦做出花来,也不如实打实的价值有说服力。
这一套霍明钧见得太多了,却没有对谢观这个微不足道“喜欢”表现出任何轻视。
他不置可否:“随你。”
“关于你以后的去向,我这边有两个个备选方案,你可以考虑一下,”霍明钧用一个舒服的姿势倚进靠背,双肘平稳地架在扶手上,十指撑成尖尖的塔形,“第一,我有个朋友是做娱乐行业的,公司比较大,起码不怕得罪什么张总王总。想去的话,回头发一份简历给我,签进他们公司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第二,恒瑞今年打算全资收购一家影视公司,还在筹备阶段。等收购完成后,需要有经验的圈内人去做管理岗位,你如果愿意转幕后工作,这边我可以直接拍板做主。”
他顿了顿,道:“本来以为你要花点时间选择,不过我猜你已经有决定了。”
谢观已经被他抛出的两个选项炸蒙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离开b市,去z省著名的影视基地重新开始,哪怕是跑龙套,只要有演戏的机会,他就可以挣扎着再爬起来。
他在这条路上磕磕绊绊,甚至摔得头破血流,原以为要跋山涉水,可霍明钧只不过几句话,顷刻便移走了他面前的太行王屋。
那个在港岛就一直在他心中盘旋的疑问再度浮上水面:霍明钧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
他抬眼望向霍明钧,那人却没看他,正盯着窗外虚空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纵然知道这是纯赚不赔的买卖,谢观还是打算拒绝。这世上没有谁该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不会几次三番地砸进同一张嘴里。在不知道理由之前,他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坦然受之。
“这两个机会,无论哪个都太珍贵了,”谢观婉言推辞,“说实话,我不值得您这么费心……”
霍明钧像是不耐烦他的大惊小怪,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没什么值不值得,这两个机会对你来说珍贵,对我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小孩走在路上不小心摔倒了,随手扶一把,需要说出个因为所以吗?”
谢观哑口无言。
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当初铿锵有力地质问他“你是三岁小孩吗”的那个人,好像、似乎、可能……也是霍明钧。
霍明钧把目光从窗外移回来,漠然地与他视线相对,虽然还是一贯的气势逼人,但谢观仿佛看见他眼里写满了“你不要无理取闹”。
“那……嗯、好吧,”谢观干巴巴地说,“那个,我能不能问问,您那位朋友说的是哪家公司?”
霍明钧不紧不慢地道:“你之前应该也听说过,老板姓叶,就是西华娱乐。”
第11章 争执
西华娱乐在业内是什么地位?
国内目前公认最有潜力的娱乐公司之一,背靠西华集团,曾出过“一帝双后”。周小琪这种与钟冠华咖位相当的一线明星在公司也只算中上层。如果谢观进了西华娱乐,前任经纪人王哲下回见了他都得用尊称。
“这、这也太……”谢观看上去已经被馅饼砸蒙圈了,“您真认识西华的老板?不是、我的意思是……您说话真的管用?”
霍明钧起初看他呆呆的样子还觉得好玩,越往后听越不对味。他屈指敲敲桌面,神色不虞:“谢观,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开玩笑,叶老板的大哥、西华集团副董事长叶峻见了他还得叫一声霍先生,霍家与叶家更是多年的交情,安排个把人不过举手之劳,这小崽子居然还怀疑上了!
“没有没有,”谢观赶紧赔笑,“霍先生助人为乐地伸出援手,我怎么敢误会您呢哈哈哈……”
霍明钧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他有预感,这熊玩意儿再多待一会,自己这一上午都得被他毁了。
他给谢观发了个邮箱地址,道:“回去发一份简历给我。到时候让西华那边的工作人员直接联系你。还有别的事吗?没事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谢观笑着又跟他道了一次谢,起身告辞。霍明钧叫钟和光进来送客,等人离开办公室,他也拾不起工作的心思,往椅背上一靠,想起谢观方才的一言一行,忍不住摇头笑了。
可笑着笑着,胸中的酸涩却如同奔涌不绝的潮水,渐渐漫上心头。
实在是太像了。
他总是不断地想起那个人,如果他还活着,是不是就该是这个样子:面容,轮廓,扬眉的小动作,笑起来时眼唇的弧度。
他或许没那么聪明,没那么讨人喜欢,但只要安安稳稳地活着,自然有霍明钧护着他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辈子。
路还没来得及铺展,就长满荒草;故事还没来得及讲,就被撕去了下一页。
纵然霍明钧竭力弥补,甚至病态地把这种补偿扩大到长相相似的谢观身上,那又有什么用呢?已经离去的人终究无法感知到了。
做得再多,也只是聊慰生者罢了。
霍明钧正出神,钟和光送客回来,在外间敲门。他收回思绪,把目光投注到电脑屏幕上,扬声道:“进来。”
“老板。”
钟和光站在他办公桌前,霍明钧等着他的下文,半天没听见动静,不由得奇怪地抬头瞥了他一眼:“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有事就说。”
钟和光很少在他面前玩欲言又止这一套,这样态度反倒令霍明钧郑重下来。
这位素来稳重的头号助理难得有些踌躇:“刚才有个地方很奇怪,但我不太确定,您姑且听一听。”
“我记得您说过,那次出事之后您被关在医院治疗,所有的善后事宜都是霍二爷一手操办,”他话音一顿,觑着霍明钧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沉住气继续道,“包括那位的死讯,也是他亲眼所见后传回来的。”
“你在怀疑什么?”霍明钧冷冷地道,“当时现场除了他还有其他人,他的手下和警察法医都能证明那个人确实死了。”
十年前那件事是霍明钧的逆鳞,碰一下就是狂风暴雨。然而话已开头,钟和光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您可能没注意到,今天我带谢先生来您办公室时,霍二爷跟谢先生打了个照面。”
今天早晨来与霍明钧谈事的正是霍家老二、霍明钧的亲叔叔霍中廷。这位与霍明钧关系算不上好――当然,整个霍家与霍明钧关系好的也不超过一只手。
霍中廷的儿子因为参与当年一案,被霍明钧逼得远走欧洲,至今不敢回国。霍中廷对霍明钧不可谓不恨,但他身上挂着集团职务,人在屋檐下,纵然不情愿,也只能忍气吞声,向这个晚辈低头。
霍明钧父亲那一辈几乎个个懦弱,倒是到了他这一代,一个比一个野心旺盛。霍明钧心里清楚他二叔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示意钟和光继续说:“所以?”
“您会注意到谢先生,甚至让我去查他,是因为他长得像当年的那个孩子,”钟和光说,“您是唯一接触过那个孩子的人,比任何人记得都清楚。连您都不敢对谢先生下定论,说明他的长相不仅仅是“相似”……至少有八九分相像,是吗?”
霍明钧眸光骤冷。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钟和光斟酌着慢慢说:“霍二爷没认出谢先生,连一眼都没多看,这是否有些不合常理?”
霍明钧第一眼看到谢观时,震惊得直接过去把人拉住问话。那么霍中廷呢?当年他亲自确认了那个人的死亡,如今见到长相酷似故人的谢观,为什么没露出一点意外之色?
霍明钧道:“当年出事,我爸被禁足,爷爷派二叔去h省善后。虽然他儿子也掺了一腿,但那是后来才查出来的。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没有理由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农村家庭动手脚。”
“而且……”他闭了闭眼,平复心绪,“他们后来告诉我,那孩子掉下悬崖,遗体摔得面目全非,最后靠衣物和dna比对才确认身份。霍中廷认不出谢观很正常,他就算看过照片、去过现场,也可能因为时间太久忘记了。”
钟和光道:“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十年后认不出来很正常。但当年那位是整件事里最关键的人物,这件事又是霍二爷亲手经办,他即使不刻意去看,经过反复提及也会对这个人留下深刻印象。”
霍明钧皱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霍中廷不认识谢观是装的?他图什么?还是你觉得谢观这个人有问题?”
钟和光摇摇头,面色凝重:“我并不清楚当年的内情,不好妄自揣测。但老板,我的意思是……霍二爷不认识谢先生,可能是真的。”
这句话背后隐藏着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想,话音未落,霍明钧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