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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 一
    人生在世,谁无烦恼之事?品一口茶,让烦恼淡化,这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我有喝茶的嗜好,这应感谢家父。家父乃民间艺人,一生结交了许多社会贤达,家里自然常有宾客光顾。儿时爱看家父和那些人在一起一边品茶,一边交流戏文,似乎人生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尘氛陆虑。炉子上坐有大茶壶,水就在壶内兹兹作响,壶嘴儿便有烟岚似的水气袅袅升起。于是,那茶香味儿就由壶口里溢出,弥漫于整个房间,使人觉着沁人心脾。茶喝得多了,也渐入茶道,知道喝好茶是要用盖碗的,待揭开盖时,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或一人独品,或亲朋好友徐徐共啜,聊着天儿,完全是一幅市井文化。在这里人无高低贵贱之分,文的武的,只要端起茶碗,便统统的斯文了。那一刻,极容易悟到品茶的绝妙之处。
    许多年前,我曾在军中做编辑,那一年因业务需要,领导派我出去搜集历史资料,因此就有机会走过了南方与北方。在所走过的地方,都能看到风格各异的茶馆。印象最深的是在成都喝茶,成都茶馆比较多,但并不过多地去装饰,一般都是随意而就,给人以宽松自在的感觉。一把藤椅,一把宜兴泥茶壶,一角钱入座,你可以随意的坐上几个钟头,店主绝对不会给你脸色的。你可以尽情的“细啜襟灵爽,微吟齿频香”而进入“与君对坐成今古,尝尽冰泉旧井茶”的那一种妙境。
    说到茶馆,便常会想到边成乌鲁木齐。几年前一位来边城参加对外贸易洽谈会的长沙朋友,曾对我感叹乌鲁木齐市是如何如何接受新事物快的话儿。不过,在过去较长一段时间里,我已不知有多少次为乌鲁木齐没有一家像样的茶馆感到缺憾。我也曾把自己心里的这些话儿说与一位在大学从事教书育人工作的朋友听。没想到这位朋友听了后竟不以为然,他对我说,边城人的确接受新事物快呢!
    何以见得?我问;
    譬如茶馆——许多人把外国的茶馆都搬到边城了。
    外国茶馆?这话让我感到诧异。朋友朗朗一笑,说:“不信你看看满街的咖啡屋。外国人所品之茶,咖啡也!”
    咖啡,茶?
    咖啡屋,茶馆?
    这让我一下子联想到了一部电影中的镜头:富人们喝着茶,谈笑风生。摇头晃脑,好不悠闲。只可怜那陪唱的歌妓,除了卖唱卖色,实在是生活所迫。她们的确是无路可走了!
    如今呢?都市有了咖啡屋,也有陪舞、陪酒、陪唱的三陪女,这的确是一种可怕的重复。
    其 二
    我先后在新疆日报、新疆经济报上乱发了一通“茶话”老实说,这两篇短文均说了乌鲁木齐茶馆的二、三事例,但绝没想到,有人会打电话给我,并要在私下里与我理论一番的。
    那是两年前初夏的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拿起话筒,听到一位陌生的女子在电话那一端直说找我。找我?当下蹊跷,但对方告诉我,她姓梁,很想和我见个面。还说她找我已久,是从新疆日报社打听到的,但找起来颇费了一番周折。那一瞬,我为姑娘的执着甚是感动。感动归感动,但心中的疑团终是难以释怀。于是,我答应与她见面,她便约我到北门电力宾馆对面的红茶坊请我喝茶。
    红茶坊?那是怎样一个去处?
    红茶坊在乌鲁木齐北门泰和酒店旁,电力宾馆对面。如约前往,进了茶坊,那一刻竟觉得像是进了大观园。真没想到,乌鲁木齐还有这么个妙不可言的去处。梁小姐自然候我在先,待坐定后,她才告诉我,她是这里的领班,之所以约我来,就是看了我在新疆日报发表的那篇“茶话”她们老总给他下了话,要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我,想跟我论一论茶道。说话间,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坐到了对面,并向我伸出手来,说:“欢迎您光临茶坊!在下唐衡祥。”
    唐衡祥?
    梁小姐赶忙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唐总。”
    大家喧了几句,唐先生就让小梁给我演示茶艺。
    小梁一边演示,一边讲解,其中的操作程序相当繁琐,一时竟看得我有些眼花缭乱。
    论茶道我是不敢的,这方面,古有唐宋名家,诸如李白、杜甫、苏轼等名人墨客;明清的就更不用说了。曹雪芹就把吃茶的各色人物描写到了极点。在曹先生的笔下,粗人有粗人的喝法,雅人有雅人的雅论。像刘姥姥,吃茶是一口吃尽的下作相,被众人见了瞧她不起。而宝玉、宝钗、黛玉一般茶友,吃茶时讲究得不能再讲究了。他们或饮茶、或谈诗、或猜谜,都莫不清雅。至于近代或当代的名士就不胜枚举了,若我们把他们关于品茗的雅论收集起来,绝对可以编撰成一部中国品茗大典。其中,周作人的品茗论说就颇让人称道。不过,周作人在抗战期间,有过一段很不光彩的当汉奸的历史,对此,我们暂且不提。但要说到他那种嗜茶的体味,真能使人进入一种至高的境界。周作人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闲,可抵十年尘梦。”闻此,我不喝茶也会坠入其境的。甚至,也能从中砸巴出些须滋味来。一时会欣欣然、陶陶然、飘飘然、超然于世,好不安怡。
    我不是雅士,不过喝茶的历史算起来也有好几十年了。年幼时,身居商洛山中,所喝之茶,真正是那种粗茶。如:竹叶儿、野刺叶儿,等等;商州人都能采来作茶饮。后来,我在读杨绛先生文章时,看到先生有“茶即散文”一说颇觉得新奇。回头再看商州文化,觉得商州人的文雅,大致跟商州人善于饮茶不无关系。外乡人入得商洛山来,别小瞧山里那些纯朴的山民,他们说出的话让人听起来忒别扭,但如是让他们把所说的话用汉字写出来,那个雅劲儿真令人拍案叫绝!譬如:商州人要是烦你的话,他就会让你“避!”听是不中听的,但要比普通话叫人“滚!”就雅多了。再譬如把抱小孩不叫抱,而是叫“携”抱和携,显然后者就比前者文雅一些。
    我是赞赏品茶的,也希望都市里多些像红茶坊这样的茶馆,无论是忙还是闲,都能找些时间到茶馆品茗片刻。文人可以在茶馆可以以茶会友,或谈些诗文;就是商人,到茶馆一边品茗,一边谈生意,总要比在酒店里胡吃海喝一桌强多了。我就听到过这样的说法,说酒桌上谈事儿,简直就是扯淡!即便是请朋友,我以为请朋友喝茶是最好的方式了!这样既能和朋友在一起休心养性,还能省些不必要的开销,也不至于让朋友说你这个人太小气吧!
    其 三
    某日,得闲。和几位朋友去喝茶,茶馆的老板我熟悉,见他忙得不可开交,我便叫来茶生端来功夫茶给众友泡制。我以为,既然大家是来茶馆品茗的,当然需要讲究些。所谓讲究,起码具备五个条件:茶、水、器、友、境,在我看来,唯有功夫茶符合以上要求。我这么说决非信口开河,咱们先看看功夫茶的茶具,它就很有特点;一般用的都是细瓷和紫砂壶两种。除了精致的小茶壶外,还有与其相配套的四只同样精致的小茶杯,个个小巧玲珑,惹人喜爱。其它的还有茶漏、闻香杯等辅助的茶具;其次是茶叶儿比较名贵,常用的有武夷茶中的大小红袍;安溪茶中的铁观音;还有上等的乌龙茶等。这些茶叶味醇耐泡,适合泡制。当然,要说最讲究的是它的泡制方法,那一道道工序就让人眼花缭乱。通常的工序是:先用沸水冲洗一遍茶具,然后再把茶叶装满茶壶,用滚开的水冲泡,盖上壶盖,继续用开水冲浇茶壶,用茶艺的术语说法这叫“关公巡逻”末了,斟茶时还要把小茶杯依次再冲一遍,戏称“韩信点兵”大约如此,这功夫茶便烙上了文化的印痕。至于说到友,这完全是为了一种喝茶的氛围,拟或是为了制造一种情调。台湾作家董桥先生说:“生客闯来啜茗渎神,旧朋串门喝茶不亦快哉!”或许,这真应验了“茶与同情”之说。茶向来与闲有关,因此,喝茶聊天儿是很自然的事儿了。而且还是一种最好的消遣的方式!
    我在做编辑工作时,曾专门到过被誉为中国茶都的宜兴去感受茶文化。而最负盛名的紫砂壶,就出产在宜兴。旅人到了宜兴,就由不得你对茶的认识了。特别是去雨中的茶园,还有那满街的紫砂壶,使人倍感茶都茶文化的浓郁。陌生人到了宜兴,宜兴人少不了要向你大谈紫砂壶的妙处,言说紫砂壶泡茶不走味儿,贮茶不变色儿,盛夏不易馊儿,实有“含香聚淑”的好处。当然,宜兴人还会告诉你,品味是要经过反思的,如同筛子筛糠,精华罢、糟粕罢,就很容易分辨了。至于紫砂壶,在宜兴还有许多个美丽的传说。这也难怪,宜兴人用自己一双巧手,不但捏出了闻名遐迩的紫砂壶,而且捏出了中华民族的一大骄傲!到了宜兴,我才知道什么叫大开眼界了。才知道中国茶文化的底蕴是怎样的博大精深。
    说到这儿,我也似乎明白了古人,尤其是那些文人墨客,他们在品茗时或作诗或填词,而且吟诵起来朗朗上口,音韵出神入化。像皮日休的煮茶、刘禹锡的尝茶、秦观的满庭芳等等,实在是不胜枚举,值得玩味。我说过的,我虽然也有几十年的喝茶经历,但决不敢说自己就会喝茶。只能说更多的时候喝茶纯是为了解渴,即便是夜晚喝茶也不过为了提神醒脑罢!说到底,是为了码字的需要。如果真是为了有趣儿,那就得约了友人,或去茶馆,或把友人邀请到家里来,泡上一壶上好的茶,大家面对而坐,或谈书说艺,或闲聊市井话题,轻言娓娓,这当然是最安怡不过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