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背的怎么样了?”
张小虎戳了戳同桌刘小丫“英语背了没?”
“背了。”
刘丫拍掉张小虎的手“我又不是你,我半个月前就在背了。”
“你这也太奸诈了,自己偷偷用功不喊我!”
张小虎瞪大了眼睛“小斌子也说他之前就背了,为什么就我不知道马上要考试?”
“之前杜老师说过啊,只有期末考试及格的孩子下学期能去镇中学,你当杜老师开玩笑吗?”刘小丫眯起了眼睛“杜老师从来不开玩笑的!”
“那只有请江老师和苏老师求求情了”
张小虎对自己能考及格心里一点都没底。
教室外面桌椅摩擦的声音哗啦啦响,隔壁五年级班上的学生都拖着各自的桌椅进了教室,六年级的学生也很熟练的为他们移开位置,好让他们把桌椅放在自己的隔壁。
红星小学的学校是按照正常城里的标准建设的教室,但城里的小学一个班往往有三、四十个学生,有时候还会更多,红星小学一个年级的学生都没有三十个,于是在老师不够的时候,像这样两个班拼在一起上课或者一起考试的事情很常见,孩子们都做的熟门熟路,还准确的把桌椅拖到上次留的位置。
而对于老师来说,这样两个年级的孩子错开的方式可以有效地避免互相看对方卷子的情况,冬天挤一起还能暖和点。
于是当苏丽红着眼睛抓着两叠卷子走进了教室里时,一看教室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都仰着脖子看着她的样子,那眼眶更红了,几乎是哽咽开口说:
“黛老师和江老师回家了,学校老师不够,所以这次考试是五年级和六年级在一起考,考试时间四十分钟,现在开始。”
几十分卷子依照从前到后的顺序传递了下去,大部分拿到卷子的孩子没有先下笔写,而是颇感新鲜的来回看打量。
“今年不是张校长手抄的了哇!”
张小虎看着试卷上整齐清晰的印刷体,有点开心“太好了,张校长字太小了,每次看可费力了!”
苏丽勉强笑笑,没有接话。
张校长不是没办法把字写大,只是想省一点纸,能在一张纸上誊抄完一张卷子。对于手抄卷来说,字写的越小反倒越费力,学生们只是觉得考试时看着费力,却不知道张校长一份份又是出卷子、又是抄他们的卷子更费力。
但这些都不必说,因为这些都已经成了张校长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要不是黛文婷走之前在仓库里留下了足够红星小学用好几年的各尺寸打印纸和备用油墨,也许老师办公室里那个打印机永远都只会是个摆设。
整整四十分钟的时间,苏丽背着手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不时的出声提点。
“张小虎,不要在下面搞小动作,我看着呢!”
“小琴,要太冷就和老师说一声,我给你移个炉子过来,不要老是把手放到衣服里!”
“江菲菲,做错了就擦掉,不要反复涂改!”
虽然只来了不到半年,但两个班加起来几十个人,她能喊出每个人的名字。
苏丽在里面认真的监考,苏爸爸和苏家舅舅就在教室后门的小角落里偷偷地看,四十分钟过去,苏丽一刻有没有坐下过,苏爸爸和苏舅舅也一刻都没有离开。
这是她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堂课。
等看到考试结束,苏丽终于没崩住情绪,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收着卷子时,苏爸爸摸了摸鼻子,踌躇着问:
“苏丽好像很喜欢教书?”
在他印象里,自己的女儿是个乐观开朗的性子,却也是个很容易三分钟热度的人。
从小到大,几乎什么样的才艺他都让她试过,但没有哪一种能学过两个月,同样的,任何爱好也很难持久,小时候集邮能集几大本,没半年就放在那里落灰
种种种种,全家已经习惯了她偶尔突发奇想的各种心血来潮,每每有这种情况,只需静等几天,她自己就能打消这股念头。
苏爸爸听说女儿来支教时,不光是他,全家都觉得这是苏丽的又一次心血来潮,是看到什么让人心疼的宣传后善行一时泛滥的冲动之举,可真来了“红星小学”苏爸爸又不确定了。
“应该是很喜欢吧,否则怎么能受得了这个地方的艰苦环境。”
苏家舅舅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昨天一晚上几乎都没睡,哪怕是盖着被子,也觉得冷气往后背直钻。
所谓的“宿舍”又大又空,既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一个小太阳亮了一夜,亮得他睡不着,却又没有勇气去关掉,实在太冷了。
这里冬天没有自来水,听说即使通了冬天也会冻住,大家全靠井水生活,红星村会形成这么大规模,原本就是因为出井多。
方圆百里都是盐碱井,这里也不例外,要入口的水全要靠大水缸沉淀,苏丽的爸爸和舅舅看到水里飘着杂质就没有下口的欲望,苏丽却能很自然地大口大口地喝着微微带着涩味的白开水。
吃得更是不用说,在苏家舅舅看来,那种所有菜炖在一起的“炖菜”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菜,吃饭简直就像是喂猪,可自家外甥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抱起碗就呼噜呼噜给喝光了,还知道自己洗碗。
要知道苏丽在家时,连红烧肉糖放多了放少了都不吃,从小挑食到让苏家父母头疼,在家馒头花卷这种东西也都是佐着稀粥的食物,到了这里一天三顿都是这种面食,居然也适应下来了。
若不是亲眼看见,苏家爸爸怎么也不敢相信现在这个既麻利又有耐心的孩子是他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儿。
感慨过后,则是更重的心疼。
“她一个女孩家家,根本不需要在这里受苦。”
苏爸爸逼着自己硬起心肠“她要喜欢教书,回去考个教师证,或者去考师范的研究生,以后当老师就是了,在这里条件太艰苦了!”
苏家舅舅理解地拍拍姐夫的肩膀,眼睛却总是忍不住看向一边抹泪一边收卷子的外甥女,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为了亲人千里迢迢而来,现在却像是两个坏人似的。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了。
“今天我们改完了卷子就要走了,你一个人行吗?”
秦朗捧着一碗面片,小心翼翼地问杜若“要不然我再多留一段时间,回头咱们一起去西安,再各自回家?”
“不用了,你去西安不是为了公事吗?没必要。”
杜若摇头,没答应。
提到这个,苏家一家都没说话,因为各种原因食不下咽地吃着碗里的土豆。
张校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一咬牙:“要不你们干脆都提前回去吧,学校最后半个月不上课了!”
这是个好办法,只是不好由他们提出来,闻言苏丽和秦朗都眼睛一亮,看向四平八稳地在吃饭的杜若。
“张校长一个人看不过来这么多孩子,总要留一个老师在学校里的。冬天天冷,学生们留在家里也难熬,还不如一直上学。”
像是马珍珍家这样的,家徒四壁屋子里冷得泼水凝冰,家里还连热食都没的吃,全靠学校一天两餐和能挡风的教室度过寒冬,如果她也提前回去,就意味着张校长不得不提前闭课关校。
“而且,你们都不用担心我回去的安全问题,因为”
杜若吃完了饭,放下碗,擦了擦嘴,说:“我今年过年就不回去了,就在学校里过。”
“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去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这里过年行吗?”
秦朗和苏丽惊得差点捧不住碗。
尤其是苏丽,自从那天晚上被杜若“拒绝”后,她这两天都不敢和杜若说话,就怕杜若讨厌她,可现在一听说杜若不准备回去了,她连家人在旁边都顾不得了,跳起来就喊:
“是不是因为我们都要走?要是这样的话,我也不回去了!”
“苏丽!”
苏爸爸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和你们没关系,是我觉得来回跑太麻烦了。”
杜若脸上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说话语气也淡淡,带着一股“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有主意”的潇洒。
“我是单亲家庭,外公外婆都不在了,我妈过年要去国外学习,没办法赶回来过年。我爸爸早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是不方便过去和他们过年的,寒假就一个月,我这么跑来跑去,回家还是空屋子,想了想干脆就在这里过年算了。”
“你们不用考虑我的安全,我的年肯定是和张校长一家过的,也许比回家过的还热闹些。还有那么多孩子,要是他们寒假不想玩,来学校问我作业或是去多媒体教室看看电影动画片什么的,我还能开个门看个孩子。”
杜若平时就很独立,而且是个让人觉得很可靠的人,即便她说的情况听起来似乎很凄凉,却没有人生出一点对她的同情心,因为她是真的表现的一点都不难过。
“这,这怎么好意思”
张校长不安地摩挲着碗“这可是过年”
“如今城里过年已经不像农村这么重视了。那就这么说了吧,等下吃完饭我们去把卷子批改了,然后明天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她微微向苏爸爸和苏家舅舅颔首,站起身,拿着自己的碗筷去了后厨洗碗。
杜若一离开,苏丽用求助地眼神看向秦朗。
“秦朗,你劝劝杜若啊,不回去怎么行?这个地方这么冷清”
“杜若做了决定,我劝有什么用?”
秦朗愁眉“以她的性格,肯定是票都退过了,和我们说只是‘通知’一声。”
杜若是个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希望别人麻烦她的人,既然决定不回去了,肯定就会把票退了,免得自己占着一个宝贵的春运位置,让别人回不了家。
苏爸爸和苏家舅舅没有和杜若相处过,不知道那个看起来挺内向的女孩子是这么一个性子,此时都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她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怨怪苏家人的话。
“你们就放心回去吧,要是杜老师真的不回去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她的。”
张校长叹了口气,表情既感激又内疚“以前也不是没有支教老师放假不回去的,不过那是暑假。这大过年的,哎”他说的是为了等支教老师来交接的李老师。
不同于杜若表现出来的“干脆利落”洗完碗后在小操场“消食”的杜若,正握着手机满脸犹豫。
酝酿了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拨响了那个号码。
“喂,妈妈?”
“是这样的,原本说好的二十号回去的,我这边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