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没带侍从,还特意入乡随俗,换了身中原服侍。一身猎猎红衣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违和,配上那格外深邃立体的五官,叫他周身气质更多了几分张扬狂野之色。
    往日见面都是两国商谈,谢让难得见此人这么打扮,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穆多尔有些拘谨地问:“如何?会很奇怪吗?”
    “没有。”谢让摇摇头,“这衣服很适合你。”
    当今的中原男子,无论贫穷贵贱,其实都不怎么喜穿红衣。
    红衣过于张扬,也过于隆重,不符合大梁人含蓄的风貌。能把一身红衣穿得好看的,在此之前,谢让只见过宇文越一个。
    说起来,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宇文越一道出宫了。
    自从半年前宇文越答应他会尽快稳定局势,那小崽子便日日勤于政事,就连来缠着他的时间都不多,更别说出宫去玩。
    像昨日,这月氏王子大庭广众约他去逛京城,宇文越不可能没得到消息。
    但他甚至没去谢让那里问一句。
    ……亏他昨晚还特意多等了几个时辰。
    谢让一时想得出神,听见身旁人唤他,才回过神来。穆多尔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朝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扶他上马车。
    谢让没要他扶,自顾自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出了宫门,朝市集的方向去。没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早早停在出宫门的必经之路上。待二人的马车离开后,没多久也跟了上去。
    .
    穆多尔说他对中原风貌很感兴趣,谢让原本这只是句客套话,可直到与他同行才发现,这话半分不假。穆多尔何止是感兴趣,他对中原的了解,甚至就连许多普通百姓都望尘莫及。
    在穆多尔以十分纯熟的手法泡好一壶茶之后,谢让终于忍不住问:“你真是第一次来中原?”
    “千真万确。”穆多尔撇去茶汤上的浮抹,亲手给谢让倒了杯茶。
    谢让看着对方熟练的动作,默然片刻。
    穆多尔却是笑了笑,解释道:“在下仰慕中原文化,自小寻了老师修习。”
    谢让问:“你的官话,也是老师教的?”
    “是。”
    谢让微微蹙眉,不说话了。
    他知道穆多尔说的不是假话。
    据他所知,这位月氏王子此前的确从没有来过中原。而且,以他这口流利的官话来看,若非自幼学习,很难达到如今的地步。
    但……
    还是很奇怪。
    西域与中原隔着遥遥大漠,穆多尔身为一国王子,竟然自幼修习另一个国家的风俗语言,本就是件怪事。
    就好像……一早就在为今天做准备似的。
    谢让若有所思片刻,雅间外,伙计在纱帐前停下脚步:“客官,诗会就马上开始了,给您送东西来。”
    谢让愣了下,穆多尔却道:“有劳。”
    伙计这才将东西送了进来。
    是一个盛着笔墨纸砚的托盘。
    谢让问:“诗会?”
    “嗯。”穆多尔点点头,道,“听闻这茶楼掌柜酷爱诗文,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茶楼里举办诗会。不过,胜者也没什么特别的奖赏,只是可以免去一顿茶钱。”
    谢让默然。
    本朝大兴科举,民间读书风潮极盛,京中大大小小的文人集会众多。似乎谢让在成为帝师之前,还常常去参与。
    但现在,他已经许久没关注那些。
    一来,他如今身份特殊,不便在人前露面。
    二来,若当真出现了才华横溢之人,不消半日就会传遍京城,压根不需要他费心关注。
    这茶楼的诗会,他便是头一次听闻。
    连他都没听说过,这西域人是怎么知道的???
    谢让神色复杂。
    这穆多尔以逛京城的名义把谢让约出来,谢让还当他是人生地不熟,想找个陪同。可这大半日逛下来,穆多尔对京城的了解比谢让更甚。与其说是谢让陪他同游京城,倒不如说,是他领着谢让出来玩。
    只来了半个月,就能把京城熟悉到这种地步。若非另有目的,那就是当真如他所说,对中原风貌很感兴趣了。
    “这茶楼的诗会尤为特殊,只看诗文,不问名望。”穆多尔向谢让解释起来,“参与者皆要进入这雅间当中,以纱帐遮掩样貌。在雅间中完成诗词后,由伙计递去大堂,当众念出,让众人评比。直到诗会结束,旁人也不会知道作诗者的姓名样貌。”
    谢让敛下眼,明白为何穆多尔要带他来这里了。
    他身居高位,穆多尔又样貌惹眼,若去普通的文人集会,定然很快暴露身份。但这里作诗不问姓名来历,以诗会友,几乎可以算是替他们量身定做的好去处。
    谢让没说什么,只是道:“没想到殿下也喜欢诗文。”
    “喜欢是喜欢。”穆多尔在二人面前铺起纸墨,亲自润了笔,递给谢让,“可惜,在下天资愚钝,与怀谦是比不了的。”
    以他润笔那熟练程度,谢让对他口中的“天资愚钝”深表怀疑。
    二人准备间,外头已经有人对出了第一句。
    诗会规则是以七律为格式,联句作诗,第一句由掌柜出题,每人接一句,对不上为止。
    谢让静静听完,并不动笔,只是道:“王子先请。”
    穆多尔思索片刻,点头:“那在下就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