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笔蘸墨,很快书写起来。
    穆多尔那一手字迹显然也是练过的,运笔自然流畅,字迹张扬而不凌乱。
    他很快写完诗句,谢让扫了一眼,心中大致有了数。
    这水准肯定说不上天资愚钝,但也不能算特别优异,约莫就是中游水平。
    得出这个结论,谢让心中竟然松了口气。
    其他地方学得好就罢了,要是这人连作诗都精妙绝伦,他真的会怀疑本朝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穆多尔这诗句就是普通文人水准,不算难对,诗句送去大堂后,很快就有人接出下句。
    谢让全程没有动笔,只静静品茶。倒是穆多尔那边,与人你来我往斗了几句之后,就卡了壳。
    西域王子难得露出了苦恼神情,面前的纸张写写画画,好一会儿也没写出句像样的,只得抬眼看向谢让:“怀谦,这句还是你来吧。”
    谢让问:“殿下这么快就认输了?”
    “认输认输。”穆多尔摆摆手,叹气,“中原果真是卧虎藏龙啊。”
    谢让淡淡一笑,放下手中茶盏,执起笔来。
    但没等他开始书写,外头忽然响起伙计的喊声:“丙字一号房!”
    茶楼按照雅间设了标号,伙计喊出标号,其他人再对出来,就不算数了。
    谢让放下笔,也有些好奇。
    这句诗难度确实不小,不仅难住了穆多尔,这么长时间,其他雅间里也都没人对出来。
    这小小茶楼难道还真卧虎藏龙了?
    诗句送往大堂,高声诵读出来,四下顿时小声议论起来。
    “对得漂亮!”
    “那丙字一号房好像是头一回对出诗来吧,还当是才学疏浅,原来人家是真人不露相!”
    “我就说,这茶楼里肯定有名门大家混进来,这不就来了?”
    雅间内,穆多尔眼神也亮起来:“原来这句还能这么对!”
    谢让点点头:“对得确实不错。”
    “无解了?”
    谢让:“倒也不是。”
    他想了想,提笔书写起来。
    伙计很快将他的诗句送去大堂,果不其然又引起了一番议论。
    那议论声未歇,便又听伙计喊道:“丙字一号房!”
    这回,不仅穆多尔,就连谢让都有些惊讶。
    但他没犹豫太久,再次提笔作诗。
    “甲字二号房!”
    “丙字一号房!”
    “甲字二号房!”
    “丙字一号房!”
    那丙字房的客人果真文采斐然,每回谢让作诗后,对方没多久就会再次对出诗句。两人你来我往,很快斗了数个回合。
    生生把有十余人参与的诗会,玩成了一对一。
    又一句诗被送出雅间,谢让放下笔,抿了口茶。
    穆多尔看得兴致盎然,问:“你说他还能再对出来吗?”
    谢让悠悠道:“谁知道呢。”
    “若怀谦今日能胜,我便送你一份大礼。”穆多尔又道。
    谢让抬眼看他:“什么?”
    穆多尔却不透露:“都说了是大礼,自然要到时才能揭晓。”
    谢让:“这不公平。”
    穆多尔连忙解释:“怀谦莫怪,惊喜嘛,提前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我是说,对殿下不公平。”
    谢让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极淡,却又极为得意的笑。
    在现世走了一遭,回来之后又面临着如此危难的局面,谢让有意收敛锋芒,性情也被磨得平和内敛了很多。
    但若有旧识在场就会看出,他这模样,与当年那个风头无两的状元郎何其相似。
    当年的谢让,早在科举之前,就在诗会中以一首绝句名动京城。
    就是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没输给过谁。
    穆多尔被他那笑容晃了眼,连自己还想说什么都忘了,连忙掩饰般低头喝茶。
    新的诗句被送去大堂,果真又引来众人的纷纷赞颂。但谢让并不在意,只是支着下巴,静静等待着。
    外头的喧嚣逐渐平复,偃旗息鼓了片刻,又换做小声议论。
    议论声不绝如缕,但也仅此而已。
    始终没有人对出下句。
    一炷香后,大堂的伙计高声宣布了结果:“甲字二号房,胜!”
    仿若一石掀起千层浪,大堂内顿时响起了比那声音还要热烈的呼喊声。谢让闭了闭眼,感受到心口久违地滚烫澎湃。
    以文会友,在他现存的记忆里,其实并没有这样的过往。
    但这种感觉,却让他分外怀念。
    已经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若不是身旁还有个西域王子,他真想不顾这茶楼的规矩,去那丙字房与对方认识一番。
    想到这里,谢让略微有些遗憾。没等他再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道瓷片碎裂之声。
    这声音在大堂热烈的议论中并不明显,似乎只是谁不小心摔了茶盏。
    伙计快步从雅间外跑过,谢让跟着看过去,几名伙计手忙脚乱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走动间,雅间的纱帐掀起一角,隐约透出了一道背对他们坐着的身影,以及一片暗红的衣摆。
    谢让:“……”
    “怀谦,怎么了?”穆多尔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那好像就是丙字一号房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能与你打得有来有回。要去认识认识吗?”